沧海菩提

醒来时，我躺在镜子的床上，他正坐在床沿，闭着眼似是睡着了。
    我坐起来，他似乎被惊醒，见我看着他，表情很复杂，想要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你这个表情，是要做什么？我又没死，顶多……那该死的司离陆居然偷袭我还封住了我的记忆，老娘差点就真的以为我叫凤鸣虹了呢。我小姨的名字我能随便拿来用么，真是的，司离陆真是个老变态。”
    “不过司离陆有没有被抓啊，我隐约听见有人说妖界的援军到了的样子。啊对了，镜子你受伤了，有没有上药啊，严不严重啊，好些了……”
    话没说完，我就被镜子抱住了，他的全身似乎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小提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知不知道，你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问我之前我们有没有见过面的时候，我有多伤心。你替我挡那一剑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呼吸都停滞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我……”镜子在我耳边哽咽着，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肩膀。这家伙，竟是流泪了。
    “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再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轻轻推开他，用手抹去他眼角的泪，道。
    镜子握住我的手轻轻一吻，点头回答：“恩，我不哭。你没事就好，司离陆已经被押往神渊了，两日之后便会去除神籍废掉神体判入神渊，万载后方可转世到人界。只望他那时莫要再如此偏激了。”
    “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司离陆，也只不过是被情所扰，只是他走了一条注定没有美好结局的路罢了。”我叹了口气，说道。
    “所幸他没有伤到你。”镜子说着，端了碗药过来让我喝，“只是八面云纹玲珑锁碎了，小提子你……”
    “啊，是啊，以前的事情，我都记起来了。”我一口喝完药，舔了舔嘴唇。
    镜子的表情突然就不对了，啜嚅着问我：“那，小提子，你，会因此讨厌我吗？毕竟当初你的母亲是我父王亲自判入神渊的，海神也是被我父王关进无尘狱的……你过了一百八十岁之后，本来不会那么轻易的被惹尘带去了‘无一之地’，都是因为我，是我冲你生气了，你才……”
    “说什么傻话呢？！虽然……我确实有点恨神王，不过他也是在遵循神界的规矩办事。至于被带去‘无一之地’，虽说当时确实挺伤心的，但是就算你那时候没有朝我发火，我还是会被带走的，不是么？这一切是没法改变的。”我直了直身子，回答。
    “可是……”镜子还是在纠结。
    我一拍他的脑袋，然后抱住了他，道：“可是什么可是？！难道你是希望老娘不原谅你然后恨你和神王一辈子吗？！我可告诉你了，你要是再这样，老娘马上就收拾东西离开神界，婆婆妈妈的跟个老大妈似的，我还不如回去找龙宸。”
    “不行，你不能回去找那只四脚蛇！”镜子一听顿时炸毛了，随后又拧着眉毛小声问我，“小提子你真的原谅我了，真的不怪我了？”
    “废话！”我又赏了他一个爆栗，“怪你有什么用？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不是么？再说了，你为此内疚了一千八百年，等了一千八百年只为再次陪在我身边，这一些就已足够抵偿所有了。镜子，我很高兴，也觉得很幸运，能得你相伴。”
    镜子一听高兴了，搂住我，语气也不再沉重：“我也是，遇见你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小提子，等司离陆的事情完全解决了，我们就结婚吧。”
    “说什么呐，我可是妖神，跟你种族不一样的！”我打趣。
    镜子一听坏笑起来：“你确定你还是妖神？”
    我不是妖神我是什……纳尼？这只是神体，老娘的妖身呢妖身呢？想了想我掩面长叹，妖身怕是已在司离陆的剑下变成了虚无。
    好嘛，这下老娘真是神界的人了，虽然我并不想要如今这个结果，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膝盖跪碎了还是得接受啊！哭丧脸。
    镜子见我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颇为无奈的劝道：“小提子，妖身没了没关系，顶多折损点修为，最重要的是你没事。你别……”
    “我就是感慨一下，不会想不开的，你放心吧。老娘是那种伤春悲秋的人么，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翻了个白眼，回答。
    见状镜子也不再说什么，于是我们俩就这么安安静静坐着。
    大约一刻钟后，梨棠敲了门进来，行礼后道：“殿下，夫人，神王宣见。”
    神王？我一脸疑惑的看向镜子，镜子表示他也不知道神王要干嘛。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呗，我现在又不是妖神了，神王总不会吃了我。
    起身穿上外衣，我就跟着镜子往神王殿去。
    走了十几分钟，眼前出现一座恢宏的宫殿，殿前匾额上书“神王殿”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老娘到了门口才知道什么叫紧张。Oh my god，淡定，淡定。
    镜子握住了我的手牵着我进去殿内，正前方的殿阶上，浑身散发着帝王气息的神王正坐在銮椅上，眼神锐利的看着我。
    随镜子行了礼，我站在殿阶下，心情复杂的等着神王说话。
    过了许久，神王终于开口了：“君衍，你拿着这枚特许令，带沧瞳去无尘狱见见墨崖吧，他也等了两千多年了……”
    墨崖，无尘狱……神王让镜子带我去见我父亲？！
    “谢神王。”我躬身行礼。
    “不必。君衍，你领了沧瞳去无尘狱后就回来，我要跟你说件事。”神王摆了摆手示意我们下去，又补了这么一句。
    镜子应下，然后就带了我往无尘狱而去。
    无尘狱一如其名，干净的连一颗尘土都看不见，但是这般的干净，倒不如说是空寂才对。
    镜子出示了特许令之后，守着无尘狱的狱长就引着我们往里走，七转八转转了好半晌，这才在一个被海水包裹的房间停下。
    “殿下，这便是沧墨崖的关押处。”狱长开口道。
    镜子点头示意他下去，然后把特许令给我，道：“我就先回神王殿了，不知父王要找我干嘛……也许是……没事了，我会处理好的，你和你父亲好好说说话吧。”
    “恩，我知道了，你快去吧。”看着镜子走了，我伸手开了海水后的门，穿过海水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到来，讶异着转身看向我，下一刻竟是泪流满面：“小舞，是你么小舞……”
    我叹了口气，回答：“我不是娘啊，爹……”
    “你叫我什么？爹？难道你是，是……”父亲止住了眼泪，上前细细打量着我。
    我笑着道：“是啊，爹，我是您女儿，沧瞳。”
    “你真的是我的女儿？”父亲激动不已，随即又叹息，“你长得真像你娘，小舞她……是了，五千年才不过过去了两千年多一点而已。”
    我握住父亲的手，语气平静：“爹，莫要伤心了，等娘转世了，我跟您一起去找她，好不好？”
    “好。小瞳，你是怎么能进来无尘狱的？难道你也……”父亲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问我。
    “爹您别担心，”我从兜里拿出特许令，“是神王允许我来这里的。爹您不知道，刑王司离陆联合魔界造反，要不是妖皇凛空最后出兵支援，恐怕神界就要易主了。”
    “真的？司离陆他……还是太偏执了，那他现在怎么样了？”听罢父亲问我。
    摆了摆手，我回答：“他已经被判入神渊万年。不过，爹……我的妖身被司离陆的诛妖剑毁了，现今只剩神体，娘留给我的最重要的部分，就这么……”
    “无妨，小瞳你还平安就好，我相信小舞也会这么想的，只要你平安就好。”父亲轻抚着我的头，道。
    我点头，虽然出生前父亲就已经被关在了无尘狱，这两千多年也从未见过面，但是血脉中流淌的亲情，让我觉得很安心。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得到过父爱和母爱，不过好在一路下来交了不少朋友，最主要的是拐到了镜子。
    上苍待我，其实并不差，虽然没有父母带大，但是至少，我现在这样的性格，还得感谢有这般的生长环境。
    “恩，我明白的，爹。还有一件事要和爹说，就是……我和神王他儿子恋爱了。”我说着，父亲的脸色就像是见了外星人。
    “小瞳你说什么？你和殿下，恋爱了？”父亲的语气里是满满的惊讶。
    我无奈，只得将我和镜子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既然你和殿下情投意合，我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只是……神王会答应么？”父亲似是不放心。
    我笑着回答：“谁知道呢，若是神王不答应要给镜子另娶老婆，那就放弃便是。最多，就再过几年什么都不记得的一穷二白的日子咯。”
    “小瞳……你看，我倒是糊涂了，我的好女儿，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尽管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爹相信你的决定。”父亲终于也笑了。
    见状我心下宽慰，父亲能相信我是对我最大的支持，虽然我们无法经常见面，但是有了希冀有了期待，这接下来的几百年，也不会那么难熬。
    “恩，谢谢爹。”我笑着往父亲臂弯里蹭。
    又过了一刻钟，狱长敲门，在房间外道：“菩提小姐，神王召见，还请速前往神王殿。”
    “知道了，多谢狱长。”我应了狱长的话，又对父亲道，“那我就先走了，爹，往后我会多争取来见您的。”
    “去吧，万事小心些。”父亲在背后叮嘱。
    “我会的。”说罢我便推门出去，离开了无尘狱。
    赶到神王殿，进去之后，我发现镜子也在，旁边还跪着一个……女人。
    神王脸色严肃，镜子似乎心情也不大好，至于跪着的那个女人，则是一脸的诚惶诚恐。
    “拜见神王。”我躬身行礼。
    神王看着我，道：“沧瞳，你本为妖神，按理不应该私自进入神界，但是看在你救了君衍，又毁了妖身的情况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这件事。不过，我欲退位，现今君衍无妃，我想将花神之女嫁与君衍，你有何看法？”
    “不知神王是要听我的真心话，还是恭敬违心之语？”我不卑不亢回答。
    神王微微眯了眯眼，像是要生气：“你说我想听什么？”
    “沧瞳不知神王想要听什么，沧瞳只是想讲自己的真心话。我自出生便与明镜相识，虽然一百八十岁后记忆被抽离封存，被关在‘无一之地’，又与明镜错过一千八百余年，但是……”
    “明镜等我这么久又下界找我，我很感动，而事实也证明，即便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是喜欢上了明镜。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机缘，但是这是事实，不能否认。”
    “明镜为我付出了很多，我知道，如果给我机会，我也会为他做所有我能做的事情。就像司离陆封住了我的记忆，我却还是会下意识的替他挡那一剑，即便我可能会因此丧命。”
    “我不明白为什么神界会有这样的规矩，不过我也不对着规矩作何评价，规矩存在有它存在的道理。只是我现在已经不再是妖神，而只是神界的一员，那我想我有权利说这些话。”
    “倘若神王觉得我与明镜的情谊不够真不够深切，神王大可不必管我的意见。神王若是执意要明镜娶花神之女为妃，我无法阻拦。”
    “当然我也不是那种宽宏大度之人，若神王真下了决心，我只请求神王将我的记忆再次抽离。只是这次不用封存在玲珑锁里了，直接毁了便是。”
    “至于明镜，神王也应该将他的记忆一并洗去。如此一来我们二人互相不记得彼此，我不会再回到神界，明镜也会安心继任神王掌管神界。相忘于江湖，这样的结局对所有人都好。”
    我说完，心下宁静如水。
    神王眸色幽暗，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似要开口，镜子却先一步说话了：“我这一生，只会有沧瞳一个妻子。不管她是沧瞳也好，菩提也罢，都只会有她一个。父王，我从未违背过您的意思，只这一次，还请原谅儿臣任性。”
    “如果父王不同意，我别无他法，只好自除神籍。”
    “不过，还请父王，听我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