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殇

第57章


 
  顺子和杨天意终于爬到了井口。不知是衬衫的尿液浸的,还是兴奋得流泪了,两人的脸上的煤黑一道一道的。 
  杨天意感觉有人推他,他睁开眼,是马民和。 
  马民和不冷不热地问:“出来了?” 
  杨天意点了点头,顺子的鼻子有点酸,想哭,有点死里逃生的悲壮感。 
  “你们活出来不容易。”马民和感叹道。 
  “老阎王哪儿不要我们哥俩。我们去了,还没进门,就给撵出来了。”杨天意自嘲地笑笑。 
  马民和眼珠子转动了几下,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跟我来一下。” 
  过了一会儿,杨天意回来了,推醒了顺子。顺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杨天意塞给顺子一包面包和一瓶啤酒。顺子接过来,先一口气喝了多半瓶啤酒,然后把两个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再把剩下的小半瓶啤酒喝掉。 
  杨天意说:“走吧。” 
  顺子问:“去哪儿?” 
  杨天意说:“你跟着我。” 
  顺子又问:“去哪儿?” 
  杨天意沉下脸说:“别问那么多了,跟着我。” 
  两人沿着草甸子向北走,走了几里路后,在路边停了下来。 
  顺子问:“我们到这儿干啥?”   
  煤殇 三十二(2)   
  杨天意说:“等人。” 
  顺子又问:“等谁?” 
  杨天意没回答,反问:“你会开车吗?” 
  顺子说:“会,开不好。” 
  杨天意问:“咋学会的?” 
  顺子说:“跟着那些拉煤的司机学的,他们等着装煤的时候,我就上去开几下,三开两开地就会了。” 
  杨天意又问:“大个李真的是给你回老家找女人去了?” 
  顺子笑了下说:“那是老天爷心疼咱,大概觉得我顺子还没沾过女人的边儿呢,不知道那睡女人是什么滋味,就没让我死,我现在死了有点冤啊。死得憋屈。没让你死,是觉得嫂子太漂亮了,那么漂亮的女人守了寡多可惜。” 
  “你闭嘴吧。”杨天意粗暴地打断了顺子的话。 
  顺子不说话了,两人就在路边静静地等。 
  又过了很长时间,从窝儿矿方向开过来两辆车,车灯也没开。车开到他们身边停下来,是一辆后开门的北京吉普车和一辆面包车。两辆车上下来的人是大头和罗天才。 
  罗天才对杨天意说:“交给你们了。”说完,他转身和大头往回走了。 
  杨天意对顺子说:“你开后面那个车,跟着我。别开车灯。” 
  顺子走到后面的车边,拉开车门,吓了一跳。车里码满了一具具的矿工遗体。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吧。”杨天意站在前面的吉普车门口呵斥道。 
  顺子硬着头皮上了车,哆嗦着手握住方向盘,把车开了起来。 
  杨天意开着吉普车,紧紧地跟在面包车后面,相距不到五米,朝冒儿山的方向开去。一直开到了冒儿山下那个废弃的砖窑边。杨天意下了车,走到顺子身边,对顺子说:“别愣着了,卸车吧。” 
  顺子打了个冷战,哆嗦着嘴唇问:“卸啥?” 
  杨天意没好气地说:“你说卸啥。” 
  说着,他打开车门,拽下一具遗体往砖窑搬。 
  顺子犹豫了一会儿,脱下毛衣围在腰间,他担心搬动那些遗体的时候弄脏了毛衣。这件毛衣是姚婆子给他织的,留着娶媳妇那天穿的。顺子说:“等李哥领回女人的时候,没准直接要去见了,穿上也好人家看着顺眼。” 
  一具具的遗体被码进砖窑,顺子在心里数了一下,一共十六具遗体,车里还有三具没搬下来,那个现成的坑已经放不下了,杨天意递给顺子一把铁锹,让顺子在旁边再挖个坑,顺子挖坑挖得很专注。杨天意夹着两具遗体过来,看着顺子的背影发愣,他深吸了一口气,捏捏口袋里那硬鼓鼓的票子,悄然走近顺子,拔出马民和给他的匕首,照着顺子的后背连戳三刀。 
  顺子叫了一声,一头扎进了自己刚刚挖好的坑里。 
  杨天意焚烧完尸体,掩埋干净,然后把两辆车替换着开出冒儿山。天快亮的时候他赶到了平河县城,把面包车停在一家商店门口,之后又返回很远的路边开着那辆吉普车走了。 
  他本来觉得,一块逃生出来不容易,不想杀掉顺子。可马民和不干,给了他五万元,并说好了,另外五万元将以死亡赔偿的名义留给陆雯洁。 
  他又梦见了陆雯洁,眼睛一下子湿润了。矿工们都羡慕他娶了那么一个漂亮的老婆。他喜爱自己的女人,不仅温柔,而且还知书达理,不像那个秀,不像那别的女人,可他心里知道,这样的女人心气高,尽管不会红杏出墙,做出一些对不起他的事儿来,但陆雯洁从骨子里并不爱他,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是互为责任的夫妻。仅此而已。 
  他带着五万块钱逃到了广西一个小县城,他已经逃出来一个星期了。他想找点活儿干,躲一阵子。那些天,他每天都看新闻联播。这件事太大了,假如被发现,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一定会报道的,没有新闻,就意味着那事被马民和彻底地掩盖了。马民和没事,他杨天意更没事儿。 
  他开着吉普车一路向南行驶。他把车拐下公路,沿着一条便道开到小溪边,洗干净手和脸,又从工具箱里找出了一只塑料水桶,从小溪接满一桶水,把汽车的底板以及车厢冲刷干净。尔后,他换上了马民和放在吉普车里的一套干净的衣服,把换下来的下井工衣卷成一团,扔到小溪对面茂密的草丛里,然后继续赶路。   
  煤殇 三十二(3)   
  走到一个小县城,他按着马民和的叮嘱卸下了车牌,把车牌扔进一个厕所的粪坑,然后以三千元的价钱卖掉了吉普车。 
  卖了车,他去了火车站。 
  在南去的火车上,他几乎没敢合眼睡觉,他惦记兜里的那五万元,这五万元是他的活命钱,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甚至能不能再回到窝儿矿,他心里也没有底。 
  他在一个小县城下了车,出了车站,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小旅店住下来,然后开始找工作。可他不会说普通话,这里人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他的话人家听得也像雾里看花。 
  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些肉和酒,吃了喝了,看了新闻联播,倒头便睡。他经常梦见陆雯洁。 
  他整天无所事事,忍不住寂寞,去外面找了一个小姐,却没想到一觉醒来,不但小姐不见了,而且把它藏在旅行包里的四万块钱也卷走了。 
  他出来后,沿着县城往乡下走,在乡下漂泊了两天,最后在一个乡下的养鸡场落了脚。 
  那鸡场的老板对他还不错,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可他越来越想家,想小路,更想陆雯洁。他最担心的是陆雯洁不知道他还活着。现在陆雯洁在西村和秀一样是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那窝儿矿惦记陆雯洁的人不少,连顺子看陆雯洁的眼神都带着色光,只是碍着他,没人敢过分,只能在心里想入非非。可他死了,陆雯洁能守着寂寞吗?能经得住死缠烂打的纠缠吗? 
  他想到回家,又犹豫不决。他回去了,马民和肯定不会放过他假如被警察发现了也不会放过他。 
  过了大约半年后,农村闹起了禽流感。鸡场的鸡全被宰杀。养鸡场关闭了,他决定偷偷回去一趟,把陆雯洁接出来。 
  其实,那天陆雯洁在春河看到的那个背影就是杨天意。他回来后,没敢回窝儿矿,在春河游荡了几天,想先打探打探消息。他得知马民和还做着窝儿矿的矿长,直到矿难的事没有败露,可他不敢贸然地闯进窝儿矿。 
  回去的那天夜里,看到窝儿矿,看到西村,他哭了。到了熟悉的家门口,他看见了月光下那折射着亮光的大大的喜字,他蒙了。他想悄悄地离开,可又想知道陆雯洁到底又和谁结婚了,就摸进了院子。见屋子里只有陆雯洁一个人,他推开门进去。陆雯洁看见杨天意,惊骇地张不开嘴,半天才问:“你是鬼还是人?” 
  杨天意说:“我没死。” 
  陆雯洁又问:“这半年多你跑到哪儿了?” 
  杨天意鼻子一酸,说:“在广西呆了半年。对了,你和谁结婚了?” 
  陆雯洁说:“你不认识。” 
  杨天意有点不信:“他不是窝儿矿的?” 
  陆雯洁说:“他是窝儿矿的护矿队长。” 
  杨天意说:“那护矿队长不是白广吗?” 
  陆雯洁说:“他是你走后来的。” 
  杨天意觉得陆雯洁在骗他。他想,那个人他一定认识,按照家乡的习俗,陆雯洁怎么也得为他守一年才能再嫁的。这时,佐拉喊陆雯洁开门,杨天意吓坏了,仓惶地翻过院墙跑了。他没见到儿子,但他从陆雯洁嘴里知道了一个令他感到天塌地陷的消息:儿子得了白血病。 
  他一口气跑出西村,跑到了白天看好并已经在那里隐藏了一下午的石窑里。他坐在漆黑的石窑里,想到了小路,他号啕大哭。可刚哭了了两声,怕被别人听见,他不敢哭了。他没见着小路,就像丢了魂儿。 
  他在家时,小路常骑在他脖子上玩耍。 
  想到他或许会被抓去坐牢,甚至会被枪毙,他的心瑟瑟发抖。儿子要知道他是杀人的恶魔,会怎么想?即使现在不懂,可儿子总是要长大的,长大了又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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