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是故人踏月来

344 弱水三千V


    皇帝高烧未退, 仍是坚持着上朝, 回到暖阁便即倒在塌上。。。
    两位皇子同来探望, 刚巧太医诊过脉,只道是受了寒凉,将养几日便好。眼见着汤药尽饮,心才放下些许。
    弘晖仍是搭上脉。
    胤禛抽手, 又被儿子提回锦被之外, 面色登时不好。
    弘晚弯身凑近,掖着被角哄着似地说:“阿玛且给大哥诊一脉, 我们兄弟几个也好放心。”
    “太医院倒是摆设。”言罢,转头偏向里侧。
    哥儿俩相视一笑。弘晖号了片刻,改为握住手掌,紧了紧道:“太医院尽的是忠,儿子尽的是孝。”
    父子三人各守着姿态,谁也没再言声,较劲似的。
    刘氏悄眼看着, 扭过脸去忍笑。人活到老,可不就是孩子,父不似父,子不似子,反过来似的。
    做老子的不肯理人,做儿子的便不好久待,母妃年轻,总要避讳。临走时弘晚仍是嘱了句小心伺候, 余光但见帏帐内影动,拍着弘晖的背一同迈出门去。
    这场病来得凶猛,去势极缓,入了冬才见些好转,刘氏却病了,轻飘飘雪片似的倒在厚绒地毯上,连个声响都没有。
    皇帝躺在床上眯眼瞅着,突地坐起身,屋里伺候的人连忙将刘氏抬到外间榻上,才退出去不久的太医又请了回来。
    不一会儿工夫太医来禀,无外乎原就孱弱又受了些寒凉之类的话,哪儿敢说是过了皇帝的病气。
    胤禛强打着精神细听,没一句想听到的,摆了下手正欲躺下,听到太医顿住的话音,定住动作。
    多少年没听到过这种喜讯了,他都快忘了。曾几何时,念着盼着,终是求而不得。现如今,就像在嘲弄他似的。
    刘氏醒了,除了虚弱得坐不起身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听说有了身孕也未见添一分喜色,手掌落在小腹怔怔望着内室的那道门帘子。
    当日,刘氏便住回了原处。心里算着日子,与他……刚好一年。
    自帝登基,九年有余,后宫头回有人孕育龙种,反倒悄无声息的。皇帝不提,谁也不敢提,就连喜模样都不敢露一个,谁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故去皇后的生辰,可真是份大礼。
    胤禛瞪着床边两个儿子,猛地翻过身去,耳中听得一声笑,正自气恼,忽被推坐而起。一口恶气还未吐出,药碗到了近前。
    弘晚稳住肩头和药碗,弘晖也坐上床沿,未及开言,先被羞怒难当的皇帝喝了一道:“你们俩要造反!”
    弘晖开口便笑:“阿玛说笑,我们哥儿俩也是没个办法,只能领着额娘的懿旨前来侍药。”
    胤禛一怔,碗沿贴到唇边,怒不可遏扬起手,弘晚连忙拨到一旁,药汁仍是溅了些在锦被上,更多的泼在手上。
    变戏法似的又端来一碗。
    胤禛瞥了一眼靠向床头,松了口气似的,“你额娘说什么?”
    弘晖接过药碗,用汤匙拨了拨,“额娘说,阿玛病了,我们兄弟得好生照料,若是哄着都不成……就用灌的。”
    良久,安静室内一声笑。
    笑罢,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手丢回去。直至二人走了,还仰面靠在那里。
    这种话是她说的。往日听着,什么都有趣,吵着闹着怎样都好。如今,物是人非。
    昏沉沉睡去,入了梦境,一眼就看见,肚子又大了些,站在街边的店铺前避雨。不一会儿工夫又见着江煜城,撑伞走到她面前,手指划过隆起的肚皮吻在额头,两个人偎在一把伞下。
    怎么就成了这样。
    她在另个时空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他去不到。他的世界有数不尽的女人,只要他愿意,还会有数不尽的儿女,偏却再没有她。
    是皇帝又如何,来去皆不由人。最后,就连清醒或沉睡都不由己,偌大皇宫竟没个去处,孤单单一个。
    停步于院前,听得守门侍卫的打袖声,方想起一早已然让刘氏去了圆明园。
    恼谁呢?
    咎由自取。
    应她的事他未做到,难怪她选江煜城,半点希望都不给他留。原还盼着来世,只怕她恼了他,这一世都没个善终。
    迎风咳了几声,苏培盛不敢怠慢,又深知主子脾性,哪儿是个肯听劝的主儿。躬在身后小声试探:“回吧,一大早眉妩她们几个便准备上了,您也过去瞅瞅。”
    “苏培盛。”他唤了一声,掩唇嗽了下嗓子又道:“你说,她喜欢这皇宫还是园子?”
    苏培盛心里一激灵,低垂的眼尾带了些笑,回道:“福晋心里念着的是爷,去哪儿都不打紧,只要和爷一处。”
    “若是非要让她选呢?”
    “该是西山小院吧,奴才头回见福晋就是在那儿。”
    胤禛回身瞅他,低着脑袋弯着腰背,早不是当时年岁,时光留不住。
    主仆俩一前一后,慢悠悠走在宫道间。风势渐弱,飘起雪来,大片大片的雪花荡在半空,怎么也不肯落似的。
    闻不见雪声,也无风声,脚步声都没有丁点,静得出奇。
    “苏培盛,他们都说领了懿旨,总来牵制于朕,你领过没有?”
    话说得玩笑似的,双眼却紧盯着他。
    苏培盛跟着笑起来,偏头望向红色砖墙似在回想,定了一瞬方道:“没甚特别的,福晋只说让奴才好生侍奉爷。若说有——”顿了一顿,抬眼时又对上视线,笑眯了眼睛,“福晋说若是爷气极了,只管让您摔去,若是手边没得摔了,就让奴才把能摔的都给您,别气坏了身子才是。”
    胤禛直看到他眼里去,又看向身后无尽的宫墙,回身便走,沉着声道:“走,随爷出宫。”
    意料之中,苏培盛仍是提起心来,人算不如天算,山里雪大,怕是难行。
    经年已过,青山亦白头,当年种的树虽不及参天,也已不是旧时模样。山间小路,车换马,比城中的雪大得多,不知积了几日。
    绿筠深处隐于雪中,衬着冰封湖面,连绵不断的黄栌没有一丝颜色,无尽的白。
    胤禛坐在亭中,苏培盛立于一旁。主不言,仆不言,温炉暖酒,任风雪吹袭。
    久坐的人掸了掸膝头,苏培盛上前一步,胤禛恍如未见步下石阶迈入雪中。
    上一次来还是手牵手,她拉着他不停奔跑,两个人摔在雪里。今日……
    犹自陷在回忆里,眼前多了道身影,仿如当年,那个细雨缠绵的夏天。相比起那一次的四年未见,这回分离的时日尚短了些。
    又近了几步,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心跳都似当年。
    “月儿。”
    人还在,蹲在树下一动不动,雨披换作斗篷,风帽还是遮着头脸,只看得见纤细指尖颤在雪中。
    再不是当年,冲过去的勇气都没了,生怕一个响动就会凭空消失般。
    终是抱在怀里,两个人都抖得厉害,拥得越紧越明显。
    “笑意。”仍是试探似的,脸颊抵着帽缘的雪花,看清眼睫,也覆了薄薄一层冰晶,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巴掌大的小脸比前几日更形消瘦。
    紧拥的手臂松了些许,正欲退后,怀里的人突然回身,指间捏着片叶子遮在相对的视线间,早已枯了,湿哒哒淌着雪水和泥土。
    渐露的眉眼带着丝笑意,忽地落下泪来,冰凉凉的唇瓣重重吻在他唇上,抖着声唤他名字,一声声促着呼吸,顶上心头。
    他的心就乱了,生了根的记忆也被打得零乱。
    他已怕了,怕错过,更怕错认。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这个番外应该就完结了……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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