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旧事

2 往事如水悲伤淌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相信从一开始我便决计不会有如此选择。——安随
    2013年,3月16日。
    “我……大概是要死了吧……”
    此刻的安随正望着天花板发呆,此刻的她没有了之前长长久久的呼吸困难的感觉,甚至有一些飘然的错觉,于是,她在心里很是平静地说了一句,她大概要死了吧。的确,回顾她这一生,大概死才是她最好的解脱了。
    “小随!小随!是哥哥不好,哥哥对不起你!”
    哥哥我怪过你的,真的,有很多时候我甚至怨恨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么多的痛苦,可是我现在不恨了,大概这就是命吧,命里注定了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太多的快乐。看着自己的哥哥,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竟是跪在自己的床边,满脸都是泪水,安随觉得自己便不再有了怪他的理由。
    “安秦,你别怪自己,是我不好,如果我知道你妹妹那么需要你,我……我就不应该要你和我一起出国……”
    此刻在安秦身边说话的人是安秦的女朋友温暖,听见她的声音,安随的心里有些淡淡的难过,而后她的眼神缓缓落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那是一张眉目很清秀的脸,那张脸上的五官很干净就好像江南雨后的荷花,但是她的脸上却因为眉眼间的神色而有着芙蓉花好的成熟,不像安随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
    “安随,我很遗憾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见到你。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在你那么需要安秦的时候,我竟然自私地把他从你身边抢走了。是不是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过得这样辛苦,也不会选择了自我了结这样的结局……有好多好多的时候,我曾经幻想过,安秦的妹妹该是个多么可爱的丫头,才能让他总是在提到你的时候忍不住地笑起来,我也想过以后要带你去看普罗旺斯的房子,苏黎世的旧城……可是我从不曾想过,第一次的相见竟然会是……”
    大概是快要死了,安随觉得自己好像从身体里解脱了出来,进入了一种游离的状态,看着温暖的时候,她竟然听见了温暖的内心。
    安随听着温暖的内心,她曾以为她听到的应该是“安秦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这样的话语,可她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内心和表面上看起来的一样,如同她名字一般的温暖。
    于是,安随觉得,她再也无法恨这个女人,恨她抢走了自己唯一的哥哥,恨她让自己失去了全部的依靠。
    呃。
    恍若被扼住了咽喉,呼吸对安随来说竟是成为了奢求,很快的安随的眼前被黑暗席卷,前一刻的阳光与鲜花,统统都消失不见。
    “滴,滴,滴,滴——”
    刺耳的声音最终变成了虚无,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冲了进来,他们在尽一切努力想要将安随拉回身体里,可是安随却全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于是终于,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医生宣布了她的死亡,自然的安秦和温暖便克制不住的哭了,只是安随没想到那个年轻的医生竟然也偷偷抹了一把眼角。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一些,也并没有太多的痛苦。
    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那个躯壳,安随的心里淡淡的想着。
    安随看了一眼窗外,那里,阳光依旧灿烂,绿草地上有鲜花正开得烂漫,少年少女的嬉闹不曾停止,这世界上少了一个安随,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这么想着,安随的心里忽然有些遗憾,她就这么死了,可她明明是三月春风的年纪,该是期待花开最好的时候,可是花还未开却已经凋零,她的心里好怨恨,可是,她该怨恨谁呢?她也不知道。
    “安随,走吧。”
    静静飘在空中的安随忽然听见一声呼唤,她抬头,便看见了一个白衣的男子,他的脸上挂着一张纸糊的面具,于是便看不清了他的面容,他冲她招招手,她的魂魄便不受控制地飘了过去。
    黄泉路很长很长,长到安随都有时间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尽数回顾。
    时光流转,她看见了诊断书上赫然的法洛四联症几个字。
    她看见了抱着她的女人一边哭泣一边不忍心地将她放在医院的一个角落,那女人应该就是她的母亲吧,那人将她放下却又忍不住抱起来亲了又亲。
    “对不起,对不起,手术要好多好多钱,可是,你的父亲不要我了,我拿不出这么多钱……宝宝,你不要怪我……也许,离开我你还有活着的机会……”
    终于那个女人还是将她放下了,走的时候那人的手紧紧的握着,可以看得出她在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跑回去的冲动。安随这么遥遥的看着那些属于回忆或者多过回忆的画面在眼前流过,心里竟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庆幸或者抱怨她的母亲,让她多活了那么多年,却终究还是在悲伤中离开人世。那女人走了之后不久,安随看见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男人将她抱起,在这之后的漫长岁月,那人便成了她的父亲。
    也许安随的这一生只有童年的时光最是美好无忧,虽然父亲母亲都是医院里的医生,忙的总也没时间陪她玩耍,可是家里却有一个大她好多岁的哥哥。曾体会过独自一人的寂寞,体会过父母不在家的难眠,哥哥待她很好。哥哥讲的睡前故事很蹩脚 ,哥哥烧的饭菜不好吃,可是她依旧很是喜欢她的哥哥。
    所有的不幸似乎都来自于八岁那年,那一年,她的美梦支离破碎,好似那一次的任性要她一生来偿还。
    “妈妈,妈妈,明天陪我过生日好不好?”
    那时候安随还太小,不知道那一身白大褂穿在身上有多沉重,于是因为不能得到父母的陪伴,她拉住了母亲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松开,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渴求,好似这般母亲就会答应了她。
    “小随乖,明天哥哥陪你好不好,爸爸妈妈要去工作。”
    是啊,明天,明天安随的父母就要离开,受到征召去到北京的医院抢救病人。
    “不嘛,不嘛,我就要爸爸妈妈!”
    “小随,今年生日不能陪你过了,爸爸妈妈要去北京救人,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
    2003年,大概所有经历过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年一场流感突如其来的席卷了全国,不知道生生让多少家庭不再完整,也不知道让人流尽了所有的眼泪。只是这一开始,终究我们不能预料,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了。
    “我再也不要理爸爸妈妈了!”
    八岁的安随跺了跺脚,她的心里很不开心,那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总是要去工作,这一次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即便只是一天也不能多留,她只知道,好像在病人和自己之中,她永远也胜不了。
    躲在被窝哭泣的安随错过了父母的眉宇间的浓浓不舍,也错过了第二日早上父母离去时流下的眼泪,和那一遍遍要照顾好妹妹的叮嘱。
    如果时光允许,她会因为有这样的父母骄傲,她的父母,如同所有被召唤到重症区的医生们,舍下至亲至爱的时候,不知道他们心中滴下了多少血泪。
    如果可以选择,安随想,她一定不会那么任性了,她要好好看看爸爸妈妈,和他们好好告别,不会再说出那一语成谶的话语。
    这场灾难过去以后,很多人活了下来,可是那些站在一线的医生却没有那么幸运,不知道有多少白衣被染成了鲜红,也不知道有多少鲜活的医护黯然消失。那一场灾难,对于安秦和安随来说,是永远不会磨灭的伤痛,他们身居Z省,不曾体会到那来势汹汹的病魔,他们不能想象他们的父母怎么就一去不回了呢?
    “哥哥,为什么他们都说爸爸妈妈不会回来了,为什么他们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们?”
    八岁的安随不曾体会过生离死别,追悼会上,小小的安随紧紧抓住安秦的衣角,她不喜欢别人这样说,她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她躲在安秦的身后,如同一只被伤害的小兽。
    “安秦,安随,以后我们会照顾你们的。”
    伸过来的是一双有些风霜的手,安随抬眼看着那人,和父亲七分相似的面容,她恍惚以为是父亲回来了,只是,不出一会,她又摇摇头,眼前的这个人有好陌生的眼神,好陌生的声线。
    “二伯,麻烦你了。”
    明明只有十六岁的年纪,明明之前还是会和安随抢着吃食的孩子,不过是这么短短几十日,安秦却突然就成长了起来,那面容上悲怆和坚强交织,让二伯看了心中很不是滋味,他的弟弟就这么离开了人世,留下两个这么小的孩子,着实让人太过于心疼。
    安随以为,用两年的时光已经可以将伤痕掩埋,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就算日子就这般平淡无奇,却依旧有着淡淡的温馨。起初的几年,在二伯二伯母的家里,安随和哥哥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只是时间跑不过白马,转眼之间安秦已经要去别的城市上大学了。
    “哥哥……”
    安秦走得那一天,安随站在门口目送他,明明安秦走得很远了,远的她都看不见了,可是她依旧不愿意离开,好似这一别就是永年。
    “小随,你哥哥又不是不回来了。乖孩子,我们回家去吧。”
    看着那小小的寂寞的身影,二伯母很是心疼,这个孩子,不爱说话,也不怎么淘气,唯一依赖的就是她的哥哥。
    安秦是个标准的尖子生,他不是没想过,要不就为了妹妹留在Z省,平日里也能多回来照顾照顾安随。
    可是这样的想法终究是在二伯和二伯母的规劝下被放弃了,安秦去了自己一直想去的北京,那个爸爸妈妈离开的城市,为了他自己的梦,也为了让安随长大。
    只是这命运的手笔着实是太过豪气了些,他一撒便是无边无际的苦难,这小小的甜蜜还来不及酿成就被新一轮的苦涩完全吞噬。
    哥哥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哥哥那边的星星是不是也这么好看呢,哥哥是不是会想我呢,安随静静抱着膝盖看着窗外,二伯母的病越来越不好了,写给哥哥的信也不知道寄到没有,哥哥为什么总也不回来,她好想他,好想,好想……这夜空里的星星眨着眼睛,好似在和安随说着什么,可是隔着这千里万里的时光,安随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她终究只能一个人说着心事罢了。
    北京。
    “安秦,我申请了加州的大学,offer已经收到了。”
    温婉的女子坐在安秦的身侧,她抬眼,看向了安秦看着的那片夜空,星星很明亮,有安秦在的夜空,好似所有星子都在说着最美丽的情话。
    “我……”
    看着温暖美好的侧脸,安秦心中的纠结更是乱做了一团无头绪的毛线,怎么也不能理清了,他的手中有着好几所美国名校的申请,他的导师也是眼巴巴的盼着他能抓住机会,替他挣个好名声。可是只要一想到安随,一想到他已经离开她一次,他的内心就不禁会问自己,这一次难道要离她更远么?
    “我知道你放不下你妹妹,没关系的,大不了我就花个十几个小时回来看你呗。”
    温暖有些黯然的低下了头,那一片刻的失落却已经看在了安秦的眼中,他想着,相恋两年来,温暖从来都表现得很是温柔体贴,即便是马上要面对跨越大洋的距离,她依旧是替他着想着,这样的女孩子,他又怎么忍心离开她。
    嘟……嘟……嘟……
    “喂,二伯,家里都好么?”
    “小秦啊,都好,你放心。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啊?”
    “没有,二伯,我想去国外深造,那个学费是可以申请奖学金的,不用您担心,就是,小随她……”
    “噢,出国啊,出国好啊。小随,我们会替你照顾好的……”
    啪。
    电话挂断的声音,留下了一片寂寥和落寞,好似在安随的心里那片湖泊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惊扰一池平静。
    哥哥,你不要小随了么?
    哥哥……
    不行,哥哥,我要去找你!我要问个明白!
    激烈的心情和理智交互碰撞着,忽然之间,安随抹去了眼泪,她决定去找安秦,她的手里攒着他给她寄的信,那上面有他的地址。
    第二日,安随便这么搭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她不曾想过她这般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个人离开家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小随呢,小随,小随!”
    病榻上的二伯母听闻安随的失踪,急得进了医院,二伯心里害怕连忙报了警。
    而彼时的安随却只身跌跌撞撞,也不知道她一路上有过多少忐忑和无助,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她终究还是一身狼狈的抵达了北京。偌大的一个北京啊,雪下得那么大,大到都没有几个人愿意在路上奔波,而安随就那么一个人在街头巷尾走着。
    哥哥,已经走了。
    北京那么繁华,那么美丽,可是安随却找不到她念着的人。
    归去,归去的路怎么那么冷,那么长,冰冰凉凉的火车上,安随忽然想起了那个总是笑着叫自己乖孩子的二伯母,安随好想马上就扑进她的怀抱里,好好的哭上一场,只是,安随还在拥挤的火车上蜷缩成一团的时候,那个温柔慈祥的二伯母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啊!那纷纷扬扬的大雪好似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积成了一座冰山,也不知何时就会崩塌,将心中那为数不多的温暖和柔情尽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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