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的温暖

灿灿实习的频道是科技频道。编辑们每天都要开例会，讨论一天的内容安排，哪条新闻能上头条焦点图，哪些新闻放在次焦点位置，哪些新闻可以上到频道页面，哪些新闻只做滚动展示，以及即将有哪些重要事情发生、需要自己的记者去采写……都是在每天的例会中讨论出来的。灿灿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上紧的发条”这种体验。整个频道的采编人员并不多，还要分为记者和编辑，编辑分普通编辑和夜班编辑，大家还给夜班编辑起了一个霸气的名称叫“大夜”，因为新闻并不会挑时间发生，特别是中国的科技新闻有相当一部分焦点还给了美国硅谷，所以“大夜”对于科技频道来说，非常重要。当然，灿灿是实习生，又是女生，所以还轮不到这项苦差。主编这么解释时，灿灿差点儿感动得落泪了。
    因为正值暑假，除灿灿外，还有其他几个实习生。不过与灿灿不同，其他几个同学都是大三或研一，相当于已经跟毕业实习接轨；另外，不同于灿灿刚到岗，其他几个同学都是一放暑假就加入的，所以比起灿灿来，其他同学对工作基本都已驾轻就熟。即便如此，主编还是再次强调了实习编辑应当注意的三大事项。一，新闻中决不能有错误，包括错别字，这是天条。整个编辑部，无论是谁，出错都要被罚款。二，好标题，好标题，还是好标题。起不出好标题，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网络编辑。三，手机要24小时开机，任何时候都要保证能被找到。语毕，主编就雷厉风行地宣布散会。
    灿灿还没有消化完毕，向超就走到灿灿身边，给灿灿介绍其他几个实习生。灿灿惊喜地发现，里面好几个都是灿灿的师兄师姐，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中午吃饭时，灿灿悄悄问向超，主编说的罚款和24小时开机都是认真的吗？向超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咱们公司从上到下都是这文化。光说罚款，我都被罚过500块钱了。”灿灿不解：“都因为什么罚款啊？错别字吗？”向超不屑地说道：“错别字那是最小儿科了，在咱这儿，如果因为错别字被罚款，会被大家耻笑的。”灿灿追问：“那是因为什么啊？”向超说：“这就多了去了，比如说把一些数据给弄错了。还有，企业有时为了宣传，故意散播一些小道消息，你要是不找其他渠道核实就信了，那也会出错。”灿灿不解：“企业自己给的信息，还会有错？”向超认真地点点头：“嗯，这里面水太深了，有句话讲，防火防盗防公关。这么多年，记者跟企业的公关始终在斗智斗勇。”灿灿一脸惊呆样。
    向超又怕吓到小朋友，就安慰灿灿：“你也不用担心，在咱们这，罚款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从上到下，谁没被罚过，就说王总编自己，这么多年，被罚的都有大几千了。”灿灿不可置信地问道：“啊？大老板也要被罚？”向超边吃边说：“这有什么？咱这的企业文化，最好的一点就是人人平等。哈哈！”灿灿也乐了，这里的氛围是蛮轻松的。
    突然，灿灿又像想起什么，就问向超：“对了，那个24小时开机、随叫随到，也是真的吗？”向超回答：“当然是真的。不过你是实习生，目前应该还用不到24小时待命。”灿灿舒了一口气，然后一脸同情地看着向超，问他：“那你们万一没有接到领导的电话，怎么办？”向超咽下口中的饭，回答灿灿：“当然是看到未接来电的第一时间拨回去，到时难免会先被痛骂一番。不过，炼到现在，我基本不太可能漏掉电话了。”灿灿笑笑，说：“不可能。你洗澡时呢？不能带手机吧？”向超“切”了声，说：“这有什么难？给手机套个防水袋带进浴室啊。”灿灿不信，向超摸索摸索衣兜，然后掏出一个防水袋秀给灿灿，灿灿彻底石化，不得不竖起大拇指。
    编辑部派给灿灿的工作，是最简单的工作，就是从第三方新闻库里挑出能上频道页面的普通新闻，它们的重要性，高于滚动新闻，又低于焦点新闻和次焦点新闻，但是灿灿没有权限对新闻进行评级，她只需要把觉得重要的新闻标出来，然后给新闻起个标题即可，最后新闻是否能上到频道页面甚至焦点、以及灿灿起的标题是否能用，都由正式编辑来决定。
    这项工作看起来并不难。但是对于刚刚读完大二的灿灿来说，难度并不低。所以整个下午灿灿都在研究所有门户网站的页面新闻，看看别人都是怎么筛选新闻的，一天下来，也精疲力尽。晚上回到家里，灿灿发现程云已经先回来了，还做好了晚饭等她。灿灿看到可口的饭菜，疲劳一扫而光，狼吞虎咽的样子，简直不忍直视。程云一脸哭笑不得，直让灿灿慢些吃，没有人跟她抢。
    程云问灿灿：“今天的工作怎么样？”灿灿愁眉不展，说：“主编光说让我选新闻，没告诉我怎么选，也没人教我。”程云说：“那你就多问嘛。孔子还不耻下问呢。你有什么好矜持的？”灿灿说：“我也想问啊，可每个人都像上紧的发条，每个人都一摊事儿，忙得不可开交，我怎么好再给别人添乱！”程云笑笑，说：“这有什么难的，一会儿我帮你看看。”灿灿一脸不信的样子，说：“你能吗？你又没学过，更没做过。”程云拍拍胸脯：“这有什么难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可在IT圈泡了很多年，什么新闻没看过，被采访都有无数次了，好新闻和烂新闻，我还分不出吗？”灿灿看程云那一脸自信的样子，也只好半信半疑地让他试试了。
    吃完饭，灿灿迅速打扫战场，将笔记本电脑搬到餐桌上，然后就叫程云。程云收拾完毕，坐到灿灿身边，指挥灿灿打开几个门户网站的科技频道，还让灿灿拿个小本儿做笔记。程云分批次找出几条新闻，让灿灿寻找他们的共同点。灿灿觉得程云这个排列组合的办法非常好，灿灿能迅速从中判断出新闻背后的筛选标准。最后灿灿发现，互联网媒体筛选新闻的标准，也不外乎新闻价值的五要素：新鲜性、重要性、接近性、显著性、趣味性。
    灿灿对程云刮目相看，从小到大她不是不知道程云很聪明，很优秀，可今天她算是大开眼界，他这个工科生，比她这个学新闻的还会判断新闻，简直天才一般，灿灿不由对程云竖起大拇指。她很好奇，程云又不是学这个的，怎么也懂这个？程云不屑地说：“都跟你说过了多少次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也就你，看不见自己跑……”灿灿想，这跟自己跑不跑有什么关系，突然顿悟了，程云这是在骂自己是猪，就要掐程云。灿灿伸手的一刹那，程云站起来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嘲笑灿灿：“你看你，连反应速度都跟他们一致，哈哈哈。”灿灿大叫：“程云，今天我要不抓住你，我就不姓何？”程云一边儿绕着餐桌转圈躲灿灿，一边逗灿灿：“那行啊，你就跟小锦一样跟着我姓程，这样咱家的名字就顺多了。”灿灿卯足劲儿继续追，无奈腿短，怎么追都追不上，最后累得一屁股坐地上。
    程云以为灿灿摔倒了，急了，赶紧三步两步奔过去，搀起灿灿。哪知灿灿一把掐住程云胳膊，使劲儿掐了掐，嘴里还不饶人：“这不就追上了么？”程云无奈地笑笑，拍拍灿灿的头，说道：“算你赢了”，然后宠溺地揉揉灿灿的头发，拉起灿灿。
    经过刚才这一闹，两人都放松不少。再回到电脑旁时，程云就直接搭着灿灿的肩，灿灿也未觉有什么异常。灿灿觉得，经过程云这紧锣密鼓的培训，她好像找到方向了，再看新闻时，它有没有价值，价值大不大，灿灿似乎能有80%的把握了。她给自己打气，要努力学习，每天进步，等假期结束时，希望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网络编辑，然后握握拳头，连喊三声“加油”。程云看到灿灿的小动作，只觉得真是呆得可以，却又可爱。
    熬夜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灿灿死活不想起床。最后程云不得不在灿灿耳边放交响曲，才把灿灿惊醒。灿灿委屈地说：“上班好辛苦。”程云笑笑，说：“你这才工作了一天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快起来，再坚持三天就周末了。”灿灿揉揉眼睛，打着哈欠，然后撇撇嘴：“主编昨天已经说了，虽然我刚去不用上大夜，但是我要跟大家一起轮着周末值班。”程云一听灿灿嘴里冒出“上大夜”这些稀奇古怪的词，差点儿笑岔气，最后想着早上有会要开，就没跟灿灿计较，交代几句，赶紧去公司了。
    接下来，灿灿就迅速进入实习状态，无论工作质量还是工作态度，都得到大家的认可。只是在新闻标题的标新立异方面，灿灿还放不太开。用程云的话讲，放不开未必是坏事，现在网站为了流量，个个都搞标题党，有断章取义的，有文不对题的，还有故意曲解事实的。程云还说，他都吃过媒体不少亏，有时对媒体简直是又恨又离不开。灿灿只当是程云在安慰她，也就会心一笑。
    整个暑假，灿灿觉得日子前所未有的惬意。每天都很充实，每天都在进步。不再悼念逝去的初恋，也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灿灿和同事们以及同期实习的同学们关系都很融洽。和程云的关系也完全缓和，灿灿甚至都觉得现在程云对她不比对程锦差了，二十年来他总算把自己当妹妹当家人了。日子总算趟过去了，灿灿想。
    临开学前一周，程锦和浩然同时到北京出差。两人一起到程云家里的时候，正好傍晚，灿灿正在厨房炒最后一个菜，程云正在餐桌盛饭。听见门铃响，程云来不及摘围裙就去开门，看到程锦和浩然站在门口，不由吃了一惊，一边将两人让进门，一边数落程锦不知提前给他打个电话。程锦撒娇：“人家不是想哥你了吗？就想给你个惊喜。你还不欢迎啊？”说话间，灿灿从厨房喊程云帮忙。程锦和程云一起进到厨房。看到同样围着围裙炒菜的灿灿，程锦大跌眼镜，还使劲儿揉揉眼睛，再三确认是灿灿没错，于是十万个为什么像炮火一样袭击灿灿，被程云和灿灿双双推出厨房。因为临时加了俩人，之前准备的饭菜都不够，于是程云和灿灿又一起合作，迅速又加了两个菜，还煮了面条。这下不光程锦诧异，从浩然拧着的眉头就可以看出，他的疑问未必比程锦少。
    终于饭菜都上桌了，四个人坐到餐桌旁时，灿灿已经满头大汗。程云在旁边看到，就用面巾纸帮灿灿擦擦汗。程锦终于忍不住了，一连串发问又开始了：“灿灿，你怎么在哥这儿？你跟哥不打架啦？还有，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啦？你在家可什么都不做的，咱妈知道吗？……”程锦还想继续问，被程云堵住了：“问题得一个个答，你问这么多，灿灿能记住吗？”然后程云看看浩然，意思是你管管你老婆。结果浩然面不改色，只怕是比程锦还想知道答案。程云还没想好怎样一次性回答完程锦的问题，好让她不再问十万个为什么，结果灿灿先回答了：“以前是我不懂事，老让哥生气，哥对我挺好的。我前阵子在学校跟同学闹矛盾，哥就让我先住这边了。因为也没什么事做，就学学做饭。刚学没多久，做得不好，你们凑合吃吧。哥做得饭才好吃，最后这俩菜是他做的，你们可以多吃一些。”说完对程锦和浩然笑笑。浩然依然沉默，眼睛里闪过无数灿灿看不懂的情绪。灿灿害怕看到浩然，更不敢看浩然的眼睛，于是迅速低下头开始吃饭。
    程云也开始招待浩然，一边也让程锦自己多吃。浩然客气地说声谢谢，也开始低头吃饭，他不仅没有按灿灿建议的多吃程云做的菜，反而专门夹灿灿做的那几个菜，心里很不是滋味。平心而论，灿灿做的菜并没有多出色，但是也不难吃，以灿灿的性格，能做到这程度，已经是下了功夫了。她以前跟自己撒娇时，就说过以后决不做饭，她相信浩然绝对舍不得饿着她，一定会给她做饭的。可是现在，依然自己动手学了，想必寄居在程云这里，灿灿也不想落得一个吃白饭的角色，浩然想，他的小公主，没了他的呵护，依然长大了。现在的灿灿，温顺而有礼貌，懂得察言观色，也学会了宽慰和照顾别人。从前小刺猬一样的灿灿，变成了落落大方的姑娘，浩然想，这背后该有多痛。可是，他却只能远远看着。现在她就在他身边，可是他却连看都不敢看她，他怕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心疼、怀念和不舍。
    浩然也不想程锦伤心。结婚没多久，程锦就知道了他和灿灿的事。那是有一次在他喝醉后，他抱着程锦，一直喊灿灿，边喊边流泪。尽管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没说 ，可那一刹那，程锦就全明白了。于是那一晚，程锦也哭了一晚。后来，两人开诚布公地聊过一次，就约定再也不提过去，彼此信任。之后程锦气过灿灿，可气过之后，姐妹毕竟是姐妹，另外程锦觉得灿灿的痛苦也未必小，所以也不再怪灿灿。春节灿灿大病一场，程锦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冲回去看灿灿。因为灿灿很少给程锦打电话，程锦也赌气不给灿灿打电话，可是又忍不住不想灿灿，所以总是隔几天就回去找董淑芳，打探打探灿灿的消息。只是信任归信任，程锦还是不想让他再跟灿灿有过多接触。前段时间程锦和他一起出国玩，虽然程锦说是想让两人放松一下，错峰出游，可浩然知道，那还不是为了避开灿灿。这次来北京，程锦也没跟他提灿灿的事，今天来程云这撞见灿灿，纯属意外。不光程锦意外，他也很意外。想到这里，浩然不禁看了一眼程云。
    程云看看浩然沉默寡言，旁边的灿灿更不争气，就知道吃了。程云想，再这么别扭下去也不是事儿啊，万一被小锦觉察到什么就麻烦了。于是，程云赶紧将话题引到浩然和程锦的工作上。这样才让餐桌上的气氛慢慢活跃起来。这时，门铃响了。灿灿像被解救了一样，迅速弹起来去开门。开完门后悔了，居然是程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