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寻千古

35 重遇故旧


一连五日过去,容成子早已醒来,能说得出几句话,只是声音很虚弱。
    自那日起,姬芷炎总在躲着轩辕,心情到如今都还未恢复平静。
    她下意识躲着女节,只因心底有点愧疚,无法直视女节。
    她这些天与几个小孩腻在一处,随着容成氏族的人在外采集。
    “母亲,给!”小挚递过来一些野菜,大多是苋菜。
    这是山岭的外围,长有不少植物,也有被人开垦出的农田,种上了一些稻。如今,田里只余一些稻桩,稻米大多都被收割了。
    这个时代早就进入了农耕文明。
    “重羽女君,给。”姬芷炎含笑道,将所有野菜一股脑儿递给一名女子。
    在这时代,对男儿称“君”或“子”,对女儿一般会称“女君”或“子”。
    若是有职位在身,也可称其职位,如蚩尤首领、轩辕君长、登灵长老等。
    对于首领与君长,其实还有一种尊称,即为“吾后”。
    至于后世普遍的“公子”,自周开始至秦,都代表了尊贵,唯有诸侯子才能如此被称。
    直到汉朝以后,“公子”两字才开始慢慢平民化,真正普及也在唐宋时代。
    “芷炎女君好运气,两个孩子都很乖巧。”名叫重羽的女子笑道。她大约二十五六岁,有个夭折的儿子,还有一个七岁的女儿。
    姬芷炎轻咳一声,不大好意思。这个时代的人均正常寿命仅三十五岁,婚嫁也早,大多在十二三岁便可成婚。
    说到岁数,联想到年历,她又想到一些异事。
    在这个时代,所使用的居然是十八月太阳历!顾名思义,即一年分为十八个月,每月二十天,剩余的五天则用来做祭祀日,不置于月中。
    它的总和数刚好与现代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相等。
    让她奇怪的是,在现代她曾得知,印第安的玛雅人所使用的也是十八月太阳历!
    中国最古老的民族——彝族也曾使用过十八月太阳历与十月太阳历。
    彝族有文献表明,他们的历法始于三皇五帝中的地皇时代。
    只是有一点不同,彝族那多余的五日是过年日,而非祭祀日。
    她曾问过轩辕,却得知在神农时代前,使用的是十二月制,一月三十天;在神农时代至如今,使用的是十八月太阳历,即一月二十日,余五日祭祀日。
    彝族与华夏族息息相关,互相借鉴,互相学习,因古籍不曾有记载,谁也不知这历法源于谁。
    至于玛雅文明,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这是巧合也太过匪夷所思。
    有一种说法:玛雅人早于四千五百年前出现,早于三千五百年前便已在村落定居,却在玛雅文明极度辉煌时“瞬间”消失,就如同他们突然出现一般。
    这一点,与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何等相似!不知从何始,不知从何终,唯留下辉煌的文明,留下一堆遗迹,让人摸不着头脑。
    “芷炎女君,想什么呢,这么入迷。”重羽笑着问道。
    她的动作很快,只一会儿,那些兽皮袋都被野菜装满。
    姬芷炎倏然回神,冲她笑了笑,答道:“这世间隐藏着太多的秘密,只可惜在我有生之年大多无从得知。”
    就如古埃及金字塔、现代广汉三星堆遗址、秦始皇帝墓……
    重羽显然不大听得懂,稍稍想了会,笑道:“吃得饱即可,想这么多做什么。”她招了招手,喊道:“小嫫,过来,该回家了。”
    小女孩拉着雀草跑过来,立马替重羽提上一个包裹。
    姬芷炎望着这一幕,笑道:“重羽女君何须羡慕我,小嫫一点都不差于人,乖巧得很。我瞧着,她也很聪慧。”
    重羽摸了摸小嫫的头,一面往回走着,一面叹气道:“这孩子自出生起,脸上就有了痕迹,面相奇特,怕是难嫁。”
    姬芷炎安慰道:“小嫫才七岁,不急在这一时,况且相貌并非唯一。若她的能力及得上你,还怕嫁不出去?”
    她所言非虚,相较于现代,这时代更注重能力。若是都吃不饱,还谈什么相貌?
    重羽面有难色,想了想,叹道:“族中要对婚,留给小嫫的许是最差的男儿。”
    她所属东夷部落,与蚩尤算是同源。
    小嫫面相奇特,遭族中巫祝嫌弃,欲将其抛弃。她不得已之下,才带着小嫫嫁到容成氏族。
    她寻思着以小嫫这一番面貌,怕是又要遭嫌弃。
    姬芷炎摇了摇头,劝道:“若能力出众、品行端正,何愁寻不到良人?听闻嫫母面容丑陋,因其德行出众,轩辕黄帝……”
    她说着说着失了声,面上一片煞白,呆呆地望着小女孩。
    古有记载,嫫母虽面容丑陋,但品德贤淑、性情温柔,深受轩辕黄帝的喜爱,亦对她很尊重。
    嫫母,小嫫?
    “芷炎女君,怎么了?”重羽疑惑地望着她。
    姬芷炎勉强笑了笑,神情落寞,张了张嘴,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雷氏女节出现了,嫫母也有了踪迹,下一位大约就是西陵氏凤亦或是彤鱼氏丽娱。
    突地,重羽的面色一变,大喊道:“芷炎女君,带上小嫫快跑!”
    她将小女孩推给姬芷炎,反手取下弓箭,面色格外严肃,拉弓搭箭猛地射出。
    小嫫似有不舍,急喊道:“母亲!”
    “小嫫乖,随芷炎女君去,母亲不打紧。”说这话时,重羽已射出了两箭。
    姬芷炎愣了一瞬,立马意识到了危险。她心知自己与三个孩子在这里只是累赘,忙拉住小嫫,急道:“小挚,抓紧雀草的手!”
    她拉着小嫫与雀草,小挚紧拉着雀草,竭尽所能地向容成氏族跑去。
    “小心!”后方,重羽喊了句,声音十分地急切。
    姬芷炎心中一惊,回头一看,见一匹豺越过了重羽直朝她们追来。
    以人的速度如何比得上豺?
    三个孩子都小,跑得更是缓慢,不需片刻,那豺便能追上来。
    容成氏族有人听到了动静,忙向这边赶来,可终究隔得较远,来不及救援!
    姬芷炎冷静道:“小嫫,带小挚与雀草快跑!”
    “母亲!”雀草哭出声来。
    “听话!”姬芷炎沉声道。她握着一把小石刀,快速抓了把泥土在手中,紧张地准备攻击。
    那豺临近时,她正欲攻击,却不想,它朝旁一跃,竟是想越过她。它的目标,是三个孩子!
    姬芷炎面色一变,急得什么招数都忘了,猛地朝豺扑去,欲在半空中截住它。
    她成功了,将那豺压在下方!
    可还来不及欣喜,突觉肩上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豺死咬着她的左肩,不断地挣扎,连带着撕扯着她的血肉。
    姬芷炎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疼得眼泪直冒,只恨不得晕过去。她紧紧地压着豺,阻止它挣脱开。
    一股巨力将她拉开,来人一刀下去,将那豺砍死,紧张地问:“怎么样?”
    姬芷炎眼泪汪汪,疼得说不出话来,待看清来人后,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救命恩人,又见面了!没想到,他又救了她一次。
    小土屋中,姬芷炎侧身躺着,肩上不着一物,身上被寒气激起不少鸡皮疙瘩。
    轩辕皱着眉,正在替她上药。他的动作虽很轻柔,但仍疼得她时不时地抽气。
    纵然疼痛难耐,她仍心有羞意,紧闭着眼,睫毛在轻颤。
    “别乱动,需休养一段时间。”轩辕端来一盆温水,轻柔地擦拭着她身上的血迹。
    姬芷炎不敢睁眼,两只手紧捏着兽皮,身体僵直。她的唇色有点白,可脸色却红得快要滴血一般。
    轩辕蹙了蹙眉,无奈轻语:“放松些。身体绷得太紧,不易止血。”
    姬芷炎声如蚊呐:“冷。”
    她原本就冷,被温水擦洗了下好受些,可在温水蒸发后,冷意全面袭来,较之先前更甚。
    她左肩受了伤,不便盖着兽皮,故此遗在外。在不远处虽有一堆火,但也无多大用处,只能略略止冷。
    在这远古时代,办法永远不变:人工取暖。
    “出去怎不带个人?如今倒好,白吃些苦。”轩辕似有恼怒,凝望着姬芷炎,压低声音:“便是不愿见我与女节,也不该舍弃方木他们。”
    姬芷炎弱弱道:“只怪我太倒霉!”
    她与重羽所去之处虽临近山岭,但那儿一直以来都很安全。容成氏族在那里设置了诸多陷阱,防止冬日饿极的野兽出山岭。
    若非如此,她与重羽也不会带着孩子去那采集。
    可凡事总有例外。神农部落的救命恩人途经此地,不慎招惹上凶猛的豺,凭借其过人的智慧及经验,避过层层由容成氏族设下的陷阱,甩掉了那群豺。
    群豺尾随着他的足迹,一路追击之下,偶然间寻到了她与重羽,兴奋地扑了过来……
    说到底,是她太倒霉!
    轩辕无奈地轻笑道:“以后出去,必须带上一人。即便是我们部落,也无绝对安全之处,保不准从哪冒出一只野兽来。”
    “我以后会小心,受一次教训已足够。”姬芷炎眉眼弯弯,眸光流转间,仿佛散发着星芒,灼灼耀眼。
    便是她自己都未发觉,她望向他的目光极度炽热,神色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之态,犹如对待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那般,珍惜、紧张、激动、不敢触碰。
    轩辕唇角微翘,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忽然抬起手描绘着她的眉眼,低语:“微风双雀落花零,事易迁,谁依故;经年不改意中倾,情难却,意如初。”
    姬芷炎怔忡,心中瞬间涌上万般情绪,一时间再难想到其它,脱口而出:“我心亦如此……”
    “姊姊,好些了么?”女节探进头来,神色担忧。
    姬芷炎忽觉无地自容,女节如此待她,她却总会迷了心,念叨着不能靠近轩辕,可大多时候都遗忘了这点。
    她平常时分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身份,可一旦面对他时,仿佛被迷了心智一般,初始还能挣扎一番,只一会便沉浸进去。
    姬芷炎收敛一切情绪,低声道:“陛下,我想与女节谈谈。”
    “别碰到芷炎的伤口。”轩辕平静地走了出去,唯留下此语。
    女节扮了个鬼脸,很是活泼欢快,笑嘻嘻地答道:“知道啦,芷炎姊姊的陛下……”
    姬芷炎深吸一口气,不慎牵扯到伤口,却顾不上疼意,只认真问道:“女节,你想和他在一起吗?永远在一起,不论是当世,还是后世,你和他的名字永远连在一起!”
    她大睁着眼睛,紧张地询问:“你愿意这样么?”
    女节稍感诧异,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做贼般地回头看了眼外面,见四下无人,才小声回答道:“女节想和轩辕在一起,也想和姊姊在一起。”
    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能否当做是女孩的仰慕?
    姬芷炎苦涩一笑,一下子泄了气,终究是她错了,不该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
    女节皱了皱眉,神色有些怪异,意有所指:“人当以争取来得所需,而非坐等祈天降。姊姊,你说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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