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记

54 第 54 章


    周意满上了飞机就浑身不自在,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跟蛇一样缠住他,别扭得浑身起疙瘩。
    飞机坐在她旁边的是位胖女人,从周意满入座开始,她那双快被肉挤没的小眼睛就一直在她脸上打转,一点礼貌都不讲。不仅是她,周围不少人都装作不经意的往周意满这里看,一旦对上了眼睛,就立刻挪开视线。
    太古怪了。
    周意满很不安,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下了飞机都没能消散。她从包里拿出口罩和墨镜,搭上出租车。司机问目的地时,她本来是打算回李家老宅的,但一想起家里电话变成占线,周意满还是决定先去她和孙嘉卉的事务所看一眼。
    要是有电话就好了,至少能跟孙嘉卉联络。周意满再次为她出门忘带手机这件事后悔。
    没带手机,连查新闻都办不到。等红绿灯的空隙,她不着痕迹地向司机套话:“您知道最近北京有什么大新闻吗?我刚从外地回来,听说李家出了事儿?”
    “哦你说那个李家啊,”司机敲着方向盘,挺有兴致,“这两天新闻全是它,闹得真厉害。不过再恶心,那也是人家家里的私事儿,你说这些记者有用的新闻不报道,整天操心些没用的,有什么意思?我们这些老百姓,就算把李家那串族谱给背下来,也不能多赚一个子儿。”
    果然出事了。
    周意满软了脊梁,往座上一靠,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热闹景,心里一片冰凉。她附和着司机:“是啊,怎么就不能放过呢?明明就不干别人的事……”
    她想怪那些传播者。可她心里清楚,把局面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才对。
    如果没有把李重年的错推给张,他也不会铤而走险抖出李嘉和。
    如果她没认识李重年,没爱上李重年,没为他生下李昂,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她会还是原来的周意满:李嘉和的贤内助、事务所的合伙人、走着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康庄道,就这样漂亮地走完人生。
    究竟是哪儿错了?周意满闭上双眼。也许,从一开始,从圣诞节那天,她走向李重年搭话的瞬间起,一切就都错了。
    ……
    司机开车老练,几个小道插过去,很快接近事务所的那个路口。周意满依然盯着窗外,眼睛里空空的,什么都映不出来,还是司机先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时看看后视镜,没忍住问:“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后面那两辆黑车像是跟了咱们一路。”
    周意满惊醒,摇下车窗探头出去:“您确定他们是在跟着咱们吗?”
    “说确定倒也不能,但我走的全是小道,一直顺路,也太巧了。而且你看这距离保持的,不远不近,专业!要不是我经常看警匪片,这会儿还发现不了!”
    一说起专业,周意满突然想到钱百万。没有手机,很多人电话她都记不住,可钱百万的名片是塞在她包里的,里面的联系方式十分齐全。
    “您快点开,不用理他们。”周意满跟司机借了电话,打给钱百万。
    钱百万接得很快,一听是她打来的,话说得更快:“周小姐,现在这局面实在控制不住,您千万别露面。要是老家那儿也不行,就赶紧出国度假,越远越好。”
    没头没尾的,什么玩意儿?
    电话那头噪音很多,周意满听得很费劲,大概就明白是让她避起来。可她现在有更关心的:“李嘉和呢?他现在怎么样?我联系不上他,你知道他在哪儿吗?”那边太吵,周意满下意识也大声起来。
    “他在家里,李重年也在,还有个姓宋的反正一帮子人……妈的我警告你打人不打脸啊……哎你……”钱百万声音忽近忽远的,听着像是在争执,好半天他才对着话筒喊,“周小姐你安心等消息啊,我这边不方便,先挂了。你小子能耐什么,真当我不敢打人是不是……”
    嘟嘟……
    周意满更弄不清情况了。她想了想,给钱百万发去一条“我在北京,马上到事务所,抽时间过来跟我说一下具体情况”的短信,接着清理好手机里的记录,还给司机。
    可等车马上到事务所的时候,周意满察觉出了不对劲。明明人变多了,车也变多了,整条街却安静得不像话,她希望这是一种错觉,但还是在车快停下前,临时变卦:“您别停,接着开。”
    “不行,前面路被堵死了。”司机眼瞅着两三辆车突然冲到前面,把一条宽路堵得严严实实。他回头朝周意满发愁:“姑娘啊,我就说你是被人盯上了你还不信,这下没地儿跑了,要不你报警吧?”
    报警?周意满太阳穴突突地疼。一堆扛着摄像机和举着话筒的男男女女涌出来,简直像拍戏一样热闹,她连反应都没做出,车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出租车窗上没什么黑色贴膜,一排照相机凑过来,闪光灯直接晃进周意满眼睛里,生生催出了眼泪。前后左右都被围住,她没有地方可躲可逃,浑身战栗着听到记者叽叽喳喳的问话。
    “据知情人士说,您在与李嘉和交往期间,同时和其弟李重年同居,请问是真的吗?”
    “有资料显示,您在订婚后依然与李重年厮混,您的目的是什么?”
    “有传闻,您的儿子与您的丈夫长相不似,却像他的叔叔李重年,请问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
    什么啊?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周意满茫然地微张着嘴,双手抱住自己的手臂,指尖深深压进肉里,却麻木得感觉不到。
    记者的话还在不停地问。乱、伦?淫、妇?所有难听的、肮脏的字眼,像一把把刀子,抛进周意满的身体里。
    到底是怎么了?她慌乱地张望着,求助地看向周围,可是没有人能帮她。除了数不尽的闪光,就是听不清的人声。她被世界孤立起来,嘲笑起来,狭小的车厢就像关押她的笼子,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厌恶的朝里面吐一口吐沫。
    司机震惊地盖住脸问她:“你就是那个跟小叔子好的李家大少奶奶?天啊,你和他的亲密照满天飞,你还跑出来丢人现眼什么?我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这种事!”
    周意满神志还是恍惚的,偏头疼的旧疾突发地不合时宜。她听不清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像在鼓面外撞击,模模糊糊进不到耳朵里。她也看不清东西,眼睛里闪着黑色的斑点,所有的东西都在东颠西倒地乱晃。
    李重年,你在哪儿?
    李重年,救救我……
    外面的记者久久得不到回应,甚至有的开始大力敲击车窗,还有的在试图打开车门。她们的脸紧紧贴在车窗上,漆黑的摄像头紧紧地贴在车窗上,周意满蜷缩起来,抱住膝盖,浑身抖得厉害。
    逃不掉……
    逃不掉……
    她突然喘不上气,脖子像被狠狠扼住,无论怎么努力,都吸不进一点空气。
    在她接近窒息的瞬间,她听见外面冒出了尖叫,在摔东西的声音和人群推搡的争吵里,本来黑压压的世界突然破开一道光。
    周意满努力驱逐掉眼睛里的那层纱,她看见了李重年。他的侧脸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有血珠慢慢滚出来。他用右手砸碎了一个照相机的镜头,手背上扎上了玻璃碴。他在不断受伤,然后不断朝她走来。
    渐渐地,那些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人都安分起来。识趣的,往后退开偷偷拍照,胆大的,刚凑上去就被李重年要吃人的眼神吓得不敢开口。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这个人是李重年,在南非家喻户晓的李重年。他早就不是那个游手好闲的李家浪荡子,而是心狠手辣,手下挂着人命鲜血的资本家。
    李重年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他径直走到周意满跟前,等周意满打开门扑进他怀里后,就紧紧抱着她向外走。他的车停在人群外面,是向宋准借来的,碾压普通轿车三两辆不成问题。
    他抱着周意满,把她的脑袋小心的护在怀里,就那么斜倚着车,站在话筒和镜头面前。
    “我知道你们都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李重年居高临下,表情轻蔑地如同在看一群蝼蚁,“我告诉你们,我不在乎。”
    “我爱这个女人……”他懒洋洋地摸了摸周意满的发尾,“跟她比,名声、地位、礼义廉耻?”李重年从鼻子里发出嗤笑,“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明明在笑,眼睛里却划过暴虐的血色。他柔声地告诉他们:“我再说一遍,我爱她。你们有事儿想聊,有新闻想报,来找我。谁敢碰她一个指头,谁敢冲她说一个难听的字……我是不怕造孽的,你们不都说我们是在作孽吗?那我就真做给你们看看,省得你们总嫌资料少。”
    紧接着,他就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把周意满抱进车里,启动了汽车。就当所有人塌下肩膀,觉得这事儿算过去了的时候,李重年开着车一个猛转,朝着刚才挡在出租车前的三辆轿车冲过去。
    等他开着连块漆都没掉的车扬长而去,那些面面相觑的人才发现,那几辆车,要不保险杠碎成渣,要不车屁股全凹进去,最惨的,整辆车扭曲成了坨。
    这心眼真是小到没边了。
    跟在李重年屁股后面赶来的钱百万,吓得一个劲儿咽口水。
    他摸出手机战战兢兢播出一个号码,等接通了,声音要多受惊有多受惊。
    “二爷呀……”他颤着音,“你说这事儿是不是闹得有点大?”
    “闹大了呀……”
    电话里的男人,用他惯用的轻佻的声音,慢悠悠地笑着:“那就算了,反正这场戏,我看得开心,玩得很尽兴,也该结束了。”
    挂了电话,半躺在塌里的男人眯着他那双桃花眼,优雅地朝怀里的女人吐出个烟圈。女人扭了下身子,半露出的白皙腻人的浑圆往他胸膛蹭了蹭,接着便被他含在嘴里。在含糊的声响里,这女人仿佛听见男人说了句什么。
    好象是:“这李重年,倒比他哥哥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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