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皇权的逻辑

第95章


  整个事件,不过是太子冤案的重演。郭穰先行诬告丞相夫人使用巫蛊之术,而后怀揣自刻的木偶人,奉主谋者之命入丞相府挖坑搜寻。再把木偶人掏出来,这就算罪证确凿了。
  前一个江充这么干,看起来像是起偶然事件,最多只是奸人窥伺汉武大帝的心思,处心积虑而为之的小概率事件。等到郭穰出场,我们才知道,汉武帝身边养着这么一群人,专职干这种营生。
  汉武大帝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授权告发者不受限制的司法权力,对被告发者肆意搜查,那么告发者就可以随意栽赃,大做手脚。他做了一辈子的皇帝,其精明程度无人出其右,如果连这么点司法常识都不懂得,那他还算什么汉武大帝?
  实际上,早在朝鲜战役时,这桩大阴谋的主谋者,就紧锣密鼓地布局,布置灭杀太子满门的大冤案。诸多事件看似偶然,不过是主谋者这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的结果。
  冤杀太子,只为了图谋大汉帝国这花花江山。
  主谋者又是哪个?
  这个问题姑且莫论,总之刘屈氂一家惨了。他老婆被拖出去斩杀,刘屈氂本人被五花大绑,游街示众,尽情羞辱过后,处以腰斩的酷刑。
  接着是李广利一家。
  原本,主谋者早在诛灭李延年满门之时,就对李广利动了杀机。之所以不肯为他的军队配备粮草运输系统,不过是希望李广利聪明一点,自己死在战场上。可是李广利这厮,坚持不死顽强生存,逼得主谋者实在没法子了,索性撕破脸皮,图穷匕见,不顾李广利统军在外,干脆把李广利的老婆孩子,一股脑儿地全都捉了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李广利顿时震惊了,陷入到茫然失措的状态之中。
  大脑一片空白,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
  可这是为什么?
  那一天夜里,在李广利的军帐中,他和胡亚夫有过一番激烈的探讨。
  胡亚夫:“大将军,天子这意思很明白了,为什么长期不给你配备粮草运输系统?为什么你前脚出门,后脚就诛灭你弟弟全族?陛下的意思就是让你死,怎么个死法陛下不挑剔,但死是必须的。”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立储之争呗。”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大将军,你真是当局者迷。那昌邑王,有你这样一个手握兵权,战无不胜的亲娘舅,又有刘屈氂这样的谋臣,可谓皇储中最有竞争实力的。可昌邑王那孩子太怪异了,总之望之不似人君,倒像个十足的人渣。既然昌邑王不能做太子,那大将军和丞相,就成为未来新任储君的最大威胁。不除掉你们两个,陛下他不放心呀。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再也明白不过了,想一想吧大将军,你有多久没有见到陛下了?时间不短了吧?何止你,我听说皇后和太子,在被杀之前,都也是长年未见到陛下了。我们只见到金日磾、霍光和上官桀他们几个,时不时地站出来吆喝一声,说是陛下有旨。可陛下是不是还活着,这旨是真旨还是假意,这很让人生疑,就算是陛下活着,恐怕也没有思考能力了吧?”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明摆着,金日磾与霍光,上官桀三人,意在陛下的江山。可是他们终究不能明目张胆地篡位,因为百官和百姓不会承认他们。所以假天子之名,先行冤杀太子皇后,铲除卫青的族裔,驱走军事天才李陵,再杀掉你和丞相。而后立一个连奶都不会吃的娃娃做小傀儡,这世界,还不由着他们为所欲为吗?”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权力,当然是为了权力。权力啊,多么神奇的力量,只要那么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它可以使死仇结盟,亲人成仇。它可以使窃贼获得高位,使恶棍受到敬爱,使歪脸的流氓得到少女青睐,使鸡皮鹤发的老妇再做新娘。即使它满脸都是流脓的恶疮,也会被认为是娇艳无比的美娇娘,这就是权力,这就是权力的伟大力量!”
  李广利:“可这是为什么呀?”
  胡亚夫:“就是为了……大将军,你莫非神经了?怎么老说同一句话?”
  李广利:“你才神经了,我在问你呢,可这是为了什么呀?”
  胡亚夫:“……什么……为了什么?”
  李广利:“我是在问你,你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是为了什么呀?”
  胡亚夫:“我是为大将军的前程着想啊。”
  李广利:“说吧,你到底犯了何事?竟想逃到匈奴那边?”
  胡亚夫:“大将军……”
  李广利:“说呀。”
  胡亚夫一狠心一咬牙:“没错大将军,我是犯了刑律,只能逃走保命了。可大将军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你若回到朝廷,准保比我更惨。我回到朝廷,最多不过是个伏法斩首,混好了赶上大赦,连杀头都不用。可是大将军你呢?你若是回去,太子和皇后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
  李广利:“这样啊。”
  胡亚夫:“那当然,大将军,眼下这情形,大将军和我,都只有逃到匈奴那边,才能保全性命。可我一个人过去,连饭都不知哪里去吃,说不定走半道就吃匈奴骑兵砍了。我愿意跟随大将军,到了匈奴那边,仍然为将军效力。这样的话,将军身边能有个说话的体己人,我也能找到个吃饭的地儿,多好。”
  李广利:“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下去吧。”
  胡亚夫:“那将军,咱们什么时候走?”
  李广利:“走你个头,擦亮你的兵器,明天与匈奴人大决战。”
  胡亚夫大骇:“将军,你疯了?”
  李广利:“你才疯了,滚!”
  董事长与经理人
  李广利,拒绝了胡亚夫提出的叛逃建议。
  对于眼下发生的变化,他有着自己的独特观察模式。大宛之战,未战之际不也是灭了弟弟李延年满门吗?而且罪名极尽可笑,硬栽被阉割的李延年秽乱宫廷。首战不利陛下不也是雷霆震怒,宣旨禁止这支军队返回玉门关的吗?
  可大宛再战而胜,朝廷那边瞬间转了脸,从冰冷的后娘脸变成了温玉如花的贱人脸,上杆子巴结他李广利,封侯拜将,应有尽有。
  大宛之胜扭转局面的记忆,对李广利刻骨铭心。是谁率数万大军纵横河西,连粮草都没有的情形下却屡建功勋?是谁与军战天才李陵交手九天,竟迫得李陵无功而退?是谁于句山狭谷重击匈奴卫律,让卫律号啕大哭发足狂奔?
  是我呀,是我李广利大将军。
  艰危时局,擎天一柱,老子就是这么拽!
  他丝毫也不怀疑,一旦他击败匈奴再立战功,一切仍会和上次一样。
  李广利对时局的思考,建立在汉武大帝还活着,而且智商正常的基础之上。
  但这个基础靠谱吗?
  还真不好说。
  我们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资料,以检验我们的判断。
  但李广利顾不上了。次日晨,他率两万骑兵,渡过郅居水。前方,就见一片鸡飞狗跳,匈奴的两万骑兵,手忙脚乱地迎上前来。李广利信心大增,长刀一挥:“向前杀呀,我们汉军,一个人打八个匈奴人绰绰有余,给老子杀了这帮杂碎,所得财物都归你自己,老子这次不提成。”
  “杀啊!”急于发财的汉军士兵,红着两只眼睛冲了过去。
  说起这匈奴人,择草而移,逐水而居,原本是凶悍的游牧部落。谁知道山水轮流转,转到这时候,这一茬的匈奴人,由于掳获了大量汉人的缘故,那叫一个疲软,打起仗来实在是不堪一击。一番激战下来,匈奴左大将被汉军围住,“哐哐哐”一顿狠揍,活活打死了。战场之上,东一堆西一片,全都是匈奴人的尸体。
  李广利亲自冲马跃阵,杀得不亦乐乎。
  他这边正大砍大杀,战场外围的一个高地上,长史与几名部将,正登高眺阵。见李广利于战场上纵横睥睨,目无余子,长史不由得连连摇头。
  长史,是朝廷派到军队中来的文官,是监军,也是政委。假如把这支军队,比喻为帝国的资产,长史就是朝廷派来的董事长,标志着朝廷对这支军队拥有绝对的产权。而李广利,他再能打,最多不过是个经理人,对这支军队没有股份的,连董事局都没资格进。
  看了一会儿,长史沉吟道:“这仗,打得不对呀,匈奴人如此疲软,而李广利却执意孤军深入。这明显违背军事常识的做法,不应该呀。”
  “是呀是呀,”站在他身后的决眭都尉,点头道,“李广利这个人吧,打仗还是不含糊的,就是政治立场不是那么稳定,时不时地爱说些牢骚话。早几年我就对他说过,朝廷就是你娘亲,陛下就是你亲爹,你所经历的危险和磨难,不过是陛下和朝廷对你的考验。”
  这些人一边说着不过脑子的话,一边在心里合计:嗯,打仗这活,太他娘的危险了,不是正经儿人干的。可汉国最重军功,没有军功,就没有金帛美女。但这军功可是要拎着脑壳来换的。现在可好了,不如趁陛下想干掉李广利的机会,拿下李广利,赶紧跑回朝廷表功,这也是军功,而且是最大的军功。
  心照不宣,长史与决眭都尉等,当场商议妥当,等李广利一下战场,就假称朝廷有旨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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