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簪记

第234章


姜氏对凌欣点头,拉着一个劲儿回头的小螃蟹,走回了送丧的队伍中,站在了柴瑞身后。
  有人高声唱诵,柴瑞哭着下跪,后面的人也一起下跪,凌欣忙扶着墙壁跪下,队伍里有一个人也动作慢了许多,那就是贺云鸿。他在柴瑞身后不远处,被雨石和一个太监扶着跪下,凌欣忙转移了目光。
  在一片哭声中,柴瑞打碎了烧着纸钱的瓦盆,然后走到了棺材前,低身将前面的棺木大头负在背上,门中又进来了许多人,分别站在棺木两侧,帮着抬起棺木,缓步走出了屋门。
  姜氏拉着小螃蟹,张嫲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跟在后面,贺云鸿也被人扶着,艰难地出去了。
  凌欣一直等到屋里的人都走光了,才站起身,瘸着腿半走半跳地到了门口处,她扶着门框站了,见人们将棺材放在了架子上,十几个人又一次抬起了棺材,鼓乐声大作,柴瑞领头扛着棺柩,往院门外走去。一时,院子里白色的长幡挥舞,纸钱飞舞,哭声响彻宫宇。凌欣想起那个饱受苦难的老人,又觉伤感,眼里含泪,刚要出门跟上,见一个太监穿过空中翻飞的纸钱,直对着她走来,凌欣认出是太监寿昌。寿昌对她做了一个手势,凌欣停下。
  寿昌绕过送丧的人们,走到她近前,哭着低声说:“北朝的大军到了城外……”
  凌欣立刻清醒了,眨干眼泪,小声说:“先不要报告陛下,让他出完殡。”
  寿昌说:“余公公也是这个意思,赵将军马将军他们也都知道了,姑娘随我来,杜军师让人带了信,说他在北城门等着姑娘。”
  看着棺柩出了院子,寿昌扶着凌欣瘸着腿出了院门,凌欣坐上了宫辇,离开鼓乐喧嚣的队伍,去了另一个方向。送丧的队伍中没有人注意到,只有贺云鸿在宫辇上回望,看着凌欣的宫辇远去,眉头微蹙。
  宫辇到了宫门,凌欣换了马车,让人去往北城。到了北城门下,她刚从马车中出来,杜轩就在城门上挥手,喊着:“快点,黑妹妹,我等你半天了!你可来了!”
  凌欣跳着脚,寿昌忙过去扶着,凌欣尽量快地跳上台阶,到了城墙上,一路单腿蹦,杜轩摇头说:“孤独大侠说你腿伤不重,主要是脑袋碰了。可我现在看你挺好的,脑袋没坏呀,哎呀!腿脚这么不利落了?别成瘸子哦!”
  凌欣说道:“瘸子才不可怕,头疼才最厉害,你真是以貌取人!”她站住,远望北方,只见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旌旗正分撒开,旌旗间是黑满满的马队,似是无穷无尽地平行蔓延着,环绕起京城。城墙的弓箭射程外,有人正在组装起巨大的投石器。成队的马匹拉着大型攻城车,缓慢地行进在人流中……
  凌欣心觉震撼,可还是嘴硬道:“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到一百万……”
  杜轩点头:“就是!他们吹牛了。这大军也就二十多万吧,我看着,还该有十万民众。”
  凌欣咽了下口水,湿润一下干燥的口腔,头一次,她意识到,京城这一战,她有可能赢不了了。
  他们这次出城抢夺老皇帝,耗费了大量箭矢,那些加强的火药也都做成了二踢脚用完了,京城只剩下血肉之躯……他们能否能坚持到梁成来是一回事,可梁成能到吗?如果梁成在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办?他毕竟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同样年纪的柴瑞贺云鸿远比梁成老练,尚不能凡事都能掌控,而梁成一直在山寨,头脑单纯,这一路前来,他能保证炸药不丢失?人马不受袭击?……
  凌欣心虚了——她过去一直认为是必胜一役,所以才在那里侃侃而谈地说不降,现在面临可能的败落,她突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死战到底,牺牲全城的人……
  凌欣低声对杜轩说:“你能不能卜一卦?”
  杜轩问:“要占什么?”
  凌欣说道:“看成儿能不能来。”
  杜轩断然说:“不占!已经定下的事不用占!”
  凌欣叹气:“那你占他是不是能及时到吧。”
  杜轩想了想,说道:“不占!”
  凌欣瞪他:“你是不想让我痛快是吧?”
  杜轩看着城外说:“他能及时到如何?不能及时到又如何?我们该干啥不还得干啥?善易者不卜就是这个意思。”
  凌欣半天无语,最后小声问:“如果没有成儿,你怕吗?”
  杜轩摇头说:“不怕!”
  凌欣扭头看他:“为什么?”
  杜轩笑着说:“有热闹可看怕什么?”
  凌欣皱眉:“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杜轩整肃了表情,对凌欣说:“黑妹妹,京城不能降,这可不仅是你说的,贺侍郎那时在朝堂就说了,赵将军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我告诉你,我也这么说。就是我们没有胜算,京城也不能降!有没有成弟,这事都得这么干!” 
  凌欣看向杜轩,十年了,杜轩从那个吊儿郎当跑来看热闹的少年,长成了个留着小胡子青年,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就如兄妹,一直可以随意交谈。凌欣低声说:“我有些怕……怕要死许多人……”
  杜轩笑着说:“看来那时你说的那些话,你自己也不相信。忘了你说要避免日后更多的流血了吗?”
  凌欣深叹:“我总觉得,还是该尽力避免无谓的牺牲。”为何要打一场必败的战争?
  杜轩说:“什么叫无谓?尽人力,听天命,死了也是个鬼雄。你该好好读读贺侍郎的檄文。”
  怎么又提他!凌欣转移话题道:“这些天你们没闲着吧?”
  杜轩笑了一声:“闲着的只有你!我们回城后就一直在忙!内城加固了,城内的据点建成了一圈儿,现在开始了另一圈儿。”
  凌欣想起孤独客说的事,问道:“我听说有城外平民被分尸,是那些民工没跑掉吗?”
  杜轩向后面看看,见周围没别人,就小声在凌欣耳边说:“你们出城那天,我在东城门上,看见有群人被戎兵截在了城外,看样子,该有几百……”
  凌欣一愣:“有人没撤回来?”
  杜轩摇头:“不是从我们的城门出去的,雷参将说是东南门出去的,就跑过去看。”
  凌欣惊讶:“东南门开了?!”
  杜轩故作高深地点头:“我后来见到他问这个事,他说有人在城中散布谣言,说陛下要出城逃跑,各个没有戒严的城门,都有‘不明真相的百姓’要求出城。只有在东南门,有些人太过激烈,兵士们不敢射杀百姓,结果被他们制服了,那些人开了城门,跑了出去,其他兵士赶来,及时关了城门才没出大事……”
  凌欣敏锐地问:“只有?!及时?!哪里有拦不住百姓的道理?!”
  杜轩微笑:“对,只有!真的没拦住!还特别及时,那些人前脚出城,后脚城门就关了,他们回都回不来……”
  凌欣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虽然隐约有个主意,可还是下意识地问:“那些人……是谁……”
  杜轩一耸肩:“谁知道……”
  凌欣盯他,杜轩翻眼睛:“好吧,听说,废帝献王,一直不在府中,失踪了……”
  凌欣抽了口冷气,杜轩悄声说:“前天张杰对我透了个信儿,戎兵那边伸过来了一支箭,上面绑着东宫太子的印,还有一双眼球……”
  凌欣压低声音:“怎么回事?!跑出去的是废帝?!我那天跟他把话都说清楚了,他为何还要往外跑?他难道还想投向北朝?还指望他们拥戴他当皇帝?”
  杜轩扬了一边的眉毛说:“也许不是因为他想当皇帝,只是因为他想逃命呢?”
  凌欣瞪大眼睛:“可是他怎么知道……”凌欣想起了什么,失声道:“哦!是我们这边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杜轩又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嘿嘿,我们想的一样。”
  凌欣不可置信地说:“不会吧?议事厅封锁严密,参加会议的,都是可靠的人。”
  杜轩坏笑:“当然都是可靠的人了!我问了张杰张将军,他现在管着城中治安,他说去提审了献王府的下人们,他们说废帝被封了献王后的第一天挺老实的,不像是要想干什么的样子。可是我们出城的前夜,有两三个人来拜访了废帝,然后废帝就派了自己的亲信出去活动,到京城各家联络。陛下出城的那天早上,废帝换了便装,蒙过了看守他的人,不见了……张将军又去走访了许多废帝亲信的家,说好多家主带着护院也失踪了,该有七八百人……”
  凌欣瞪圆的双眼,和杜轩半眯的眼睛对上,杜轩嘴角一挑:“你说,谁会安排了人去见废帝,可却没告诉他真实的消息?”
  凌欣艰难地说:“贺……”
  杜轩接口道:“贺相被剜眼割舌,贺大公子被杀,贺侍郎被刑,黑妹妹呀,你觉得,陛下饶过了废帝,贺侍郎也会饶了他?”
  凌欣结巴:“可他……他一直……”
  杜轩点头:“议事厅中,贺侍郎可是一直在旁听你的话。”
  凌欣下巴掉了:“我还以为他在睡觉。”
  杜轩笑:“总有不睡觉的时候吧?贺侍郎听了你的计策,就只需让人去给废帝传个信儿,自然是与我们给戎兵传的一样……”
  凌欣说:“……假皇帝佯攻北门,而真正的皇族会在东门突围。”
  杜轩双手一拍:“正是!你还记得吗?那时你说还要在小范围内传这个消息,我想废帝一定是核实过了,真心信了这个消息。而且那天在东门,有陛下勇胜军的强弩兵!还打了军旗!连马车都是宫中正经的车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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