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簪记

第239章


  凌欣本来背对着贺云鸿,但是被柴瑞一指,就得坐到那边,面对贺云鸿。凌欣刚要拒绝,有人过来在她身后向柴瑞报告军情,凌欣也觉得自己碍事,只好起身,一下看到了柴瑞面前的一份奏章,又一次见识了贺云鸿的笔迹,凌厉飞扬,锋芒毕露,完全跟蒋旭图的端正没任何相似之处……凌欣恨不得踢自己一脚——你拿两个人比什么?他们之间有关系吗?
  她磨磨蹭蹭地到了书案尽头,寿昌给她搬来了椅子,不久纸笔也到了,凌欣开始画画。她与贺云鸿正好遥遥相对,稍一抬头,就能在余光中看到贺云鸿的动作。贺云鸿挪了下身体,侧倚着躺椅,完全面对着她。举手看奏章时,也似是在看着凌欣。
  经常有人前来对柴瑞报告外面的军情,兵将的调动,凌欣一心几用,忽然发现贺云鸿放下了奏章许久,像是一直盯着她。她忍无可忍,终于抬头看去,却发现贺云鸿闭着眼睛,锦被盖在胸前,手握着本奏章搭在腹前,正在小憩……
  凌欣忙低头,将图画完,交给了柴瑞,说要去城中看看,柴瑞让石副将陪着凌欣。凌欣腿不方便,坐宫辇到了宫门口,石副将要了马匹,与凌欣骑马巡行。
  才走了一条街,凌欣就发现城中非常热闹,街道上到处可见里甲和穿着官服的人,石副将解释说:“那是在征集义兵。”昨夜凌欣才提了这事,今天就已经铺开了,凌欣知道这是民事,肯定是……石副将还为凌欣点了出来:“贺侍郎早上定了个章程,发了出去,现在各衙门都出动了,务必要在一日内募得义兵,与各区分派的兵士将领见面。”
  凌欣点头,似是不在意地问道:“陛下身边的蒋先生,一般为陛下处理何事?”
  石副将谨慎地说:“该是陛下交给他办的事吧……”
  这不跟没说一样吗?凌欣不再问了。
  他们接近内城,许多路口都有民工在砌起阻碍墙;两边的高楼,人们往窗户上钉木板……刚出了内城,就听见南边有炮声,北朝果然转向,突袭南城,凌欣和石副将往那边去,到了附近见到了从城上下来的马光,说兵士们有了准备,炮击时就马上撤了,躲避到城下死角,伤亡并不严重。
  凌欣在马上遛了大半个城,天黑下来,城中到处是灯火,工地没有停工。凌欣与石副将赶回议事厅,她吃了几口面饼,就让人挂了大片纸张,在纸上画出几种街道的走向和连接处,讲解该如何放置柴火和障碍物,布下火阵。这是玉石俱焚的策略,京城经此必是一片废墟,可是没人反对。
  次日凌欣再入城时就发现,有官员手里拿着图纸指点,让人在街道拐弯处堆积木头……凌欣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当初与蒋旭图通信一般,她说的主意,对方会实施出来……
  但现在是非常时刻,她无暇多想。她满城巡视,在地图上标注可以作为箭楼的建筑,因为在她提的斯大林格勒的保卫战中,狙击手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次日,柴瑞重开朝会,可只有早上一个时辰,朝中各部官员都被命以协助守城为要,非有关守城之事,不可奏禀。柴瑞行事果断,在朝会上以军令方式下达旨意,违令者可军法从事。他精力有限,对守城战斗以外的事,不闻不问。
  几日下来,城外的炮声不间断,北朝的攻势越来越猛,城上军兵打退了一次次进攻,可是伤亡也在日益增多。皇宫中已经将辟出院落,收集伤员。
  城内朝廷运转正常,官吏承担了粮食等必需品的派放,街上还设了粥棚,开了对流民遗孤等等各种的收容所。义兵与军士一同练兵,连老幼都被派了差事,帮着巡防。
  张杰曾经管理京城,此时加强治安,严惩趁火打劫之人,刑罚加重,秩序还算井然……
  凌欣白天临出宫,要到议事厅见一下柴瑞,自然总看到贺云鸿在半躺着批阅奏折。凌欣暗道也就是柴瑞心大,换个皇帝,日后缓过气儿来肯定先杀的就是贺云鸿。但又一想此时皇权还不似后世般血腥,柴瑞的爹就是个不理朝事的,也许柴瑞觉得没什么。
  凌欣点卯后就会在城里转,总想多发现些可以加强防卫的手段,她还抽时间去了李老丈的作坊,加工所剩无几的火药。晚上,凌欣到在议事厅与其他人一起向柴瑞进行总结汇报。她的那些有关城防的建议,大多次日就会被传达到街上。
  人们发现了,梁姐儿与陛下赵震石副将等人都会交谈,唯独从来不去与贺侍郎说话,像是仇人一样,可是她说的事情,贺侍郎总是马上办妥,真是有君子胸怀……
  贺云鸿的确不在意凌欣的回避——她负疚了,怕了……这不挺好的吗?
  他还是睡在议事厅,早上从那里上朝,然后与柴瑞回到议事厅,在一边办公。
  凌欣为了保持体力,在三更时分一定会回去睡一觉。她天天想给蒋旭图写信,可一回卧室,就觉得累得睁不开眼睛,总是睡觉而没有写。
  有一天凌欣发现几天没见杜轩,一问才知道杜轩自从戎兵开始攻城,就在赵震军中找了个位置,作为他的幕僚总在外城守着。凌欣一听就往外城去,让人把杜轩找来。杜轩跑到凌欣站着的街头,笑着问:“黑妹妹怎么来了?”
  凌欣很不高兴:“你怎么上城了?也不跟我说一下!”
  杜轩笑嘻嘻地说:“这么大的热闹我可不能错过,天天听他们打炮特带劲儿!”
  凌欣皱眉:“这里太危险。”
  杜轩无所谓地说:“没事,我知道怎么躲。何况,该就这两天了。”
  虽然早知道外城守不住,凌欣还是觉得心中一沉,对杜轩说:“你别出事,不然我怎么向你爹交代。”
  杜轩嘿嘿笑:“黑妹妹,你又不是我娘!谁让你交代?”
  凌欣红脸,怎么也劝不回杜轩,自己先回了宫。
  当晚,凌欣抽空对余公公说:“哦,余公公过去给过我蒋先生的信吧?明天早上您能不能帮我递一封信给他?”
  余公公躬身,“那我明早就去姑娘那里。”
  凌欣笑着说:“公公定是知道他住在哪里了?”
  余公公缓缓地眨了下小眼睛,然后把眼珠几乎全藏了起来,躬身说道:“这个,真不好说。”你们天天见面,还来问我?
  不好说?凌欣现在不在乎蒋旭图为何不想见她了,就对余公公说:“没事,我先谢过余公公了。”
  凌欣晚上回房,铺开了纸,提笔写道:“兄长如唔,此时敌兵围城,虽然赵将军马将军尚能在外城抵抗,但恐……”凌欣停住笔,将纸撕去了。这个时候,怎么能写“恐”字呢?
  凌欣久久地拿着笔,无法下落。她满脑子各种有关守城的杂事,十分焦躁。杜轩上了城,她也好久没有见到韩长庚了,是不是也入军中了?她干爹那脾气……凌欣头一次觉得蒋旭图十分遥远,她无法向蒋旭图倾诉自己的思绪,她踌躇了会儿,倦意浓重,就去睡觉了。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中,黑色的夜空中闪烁着火光,有人在喊:“皇城破了!”……
  凌欣猛地醒来,心砰砰地跳。外面天还没有亮,她在床上躺了片刻,翻身起来,洗漱后,到了桌前,再次研磨提笔,写道:“兄长如唔,多谢兄长上次的信,让我能坦然出城,不惧生死。可是兄长千万不要轻言‘同生共死’之语,人生美好,再难的事情,都会过去。我希望无论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兄长都能有完满的一生。”这是当初蒋旭图说的“缘分有限”的简化版,凌欣想起自己读信时的难过,不愿写得那么明显。她怕她真写明白了,蒋旭图来见她,要与她同生共死可怎么办?她喜欢他,就更不能让他为自己死!她现在已经觉得负担极重了,实在不想再拉个垫背的。
  凌欣思想片刻,继续写:“此次围城,敌势庞大,日后全城混乱,通信艰难。所以我想现在就将此事托付给兄长。我知道外城和内城都难保全,可是昨夜我做了个梦,皇城也破了。虽然梦不可当真,但是这梦也是在提醒我的疏忽,无论如何,我都该给陛下准备条后路:皇城外必须有备用的隐蔽之处。我想请兄长入住诚心玉店,为陛下经营一处落脚之地。诚心玉店那片宅院是我设计的,内有密院暗室,粮食充足。我会告诉常平,让他听兄长的指挥。”写了这些,凌欣心中一疼,当初……
  她忙摇头,专心想蒋旭图——如果蒋旭图进了诚心玉店,他也许就能多分安全。贺云鸿行动不便,也该去,但是他在柴瑞身边,现在肯定不会离开。日后自己要说服柴瑞突围,如果柴瑞不走,也真的可以让柴瑞一家和贺云鸿去诚心玉店……额,两个人见了面,会不会尴尬……也许蒋旭图会,贺云鸿不知道蒋旭图这个人,还好……
  凌欣又写道:“陛下曾言不想离城,兄长切莫忽略此事!一定要守住诚心玉店,让我安心!”这样就能强迫蒋旭图住进去吧?凌欣又写道:“我现在十分忙乱,无法前往诚心玉店去见兄长,请兄长见谅。”蒋旭图如果还是不想见她,就能放心住下。
  窗外透出亮光,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炸声,凌欣匆忙落笔:“兄长不要为我担忧。战后,兄长如果不喜京城,我们可以一起去云山寨,或者周游四方,我一直向往江南。”蒋旭图该是听说了贺云鸿救了自己,这么说了,他就应明白自己还是想和他一起过日子,没打算留在京城。凌欣结尾:“望兄长多加保重,欣妹拜上。”
  她急急地吃了早饭,等到了余公公来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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