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无字之天命难违

灵界，九霄开明宫。
    深夜时分，九霄开明宫却依然亮如白昼，轻盈的夜风带着灵界内惯有的草木清香，闯入每一处殿台楼阁之间，吹得未阖上的轩窗不住摇摆，发出一声声闷响。
    青冥殿一如往常般寂静冷清，谁都知道这里是少君殿下的宫殿，而少君殿下与陛下一样，不喜欢有人侍候在旁。
    古拙朴素的大殿四角各有着一株藤蔓般的植物，绕着四根柱子攀援而上。这些藤蔓上有这一颗颗灵果，每一个都发着柔和的白光，令殿内不失光明。这是灵族族内培育出的一种特殊灵草照月藤，一般用来照明，藤蔓的香气也具有清心宁神之效，因此每一株都极为贵重，这倒是这殿内唯一的奢侈之物了。
    夜风从大开的轩窗之中灌入，照月藤的绿色叶片微微颤抖，可那些亮着的灵果却没有丝毫晃动。
    大殿正中的案牍上整整齐齐地放着许多枚玉简，可案牍前的人却没有看它们一眼。
    元玖以手支颐，双眸微闭，眉宇间有一丝疲惫之色，额间的银紫二色雷痕分外璀璨，墨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四散飞扬。
    不知过去多久，他微微睁开眼来，轻轻呵了口气，深邃的目光转向正开着的轩窗，看见了夜空中高悬着的那轮皎皎皓月。
    “不知道恕儿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由想起为数不多的与元恕相处的时刻，渐渐露出一丝极浅的微笑。
    元玖在人前总是一副沉肃庄严、不苟言笑的模样，表情甚少有变化，至于微笑就更少了。他此时的笑那般浅淡，甚至连微笑都算不上，但任何一个看见的人，都会由衷地觉得那是一个何等美好的笑容。
    元玖的目光散漫而没有焦点，思绪也早不知飞到何处去了，眼前分明是杳冥夜空，可他却似乎看见了心心念念着的师妹，有第一眼单纯可爱的她，和封绝一同捉弄旭芒时顽皮狡猾的她，和自己暗地里较劲时倔强骄傲的她，独自修炼时严肃专注的她……每一个，都能轻易地牵动他的心绪。
    连元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恕儿长大后那张脸极具威仪，半点算不上可爱娇俏，寻常灵族见了只会觉得敬畏多于仰慕；可偏偏就是她的一颦一笑，落到自己眼中却显得姣美至极，这大概就是那些可怜凡人们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吧！
    只有真心喜爱元恕的人，才会看见她骄傲下的柔弱。也只有到那时，才会觉得她的骄傲与柔弱，都那般可爱，值得久久珍藏。
    元玖并不知道，此时远在东部洪荒中的元恕，同样在想着他，只是当然不会如他这般饱含爱意就是了。
    “少君殿下！”
    一道突兀的苍老声音打断了元玖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却见一身朴素黑衣的圣灵巫咸走进了殿内。
    “巫咸大人，可有要事？”元玖立即起身，迎面朝巫咸走去。他虽地位甚高，可巫咸乃是圣灵之首，地位不下于他，而且算是他半个师傅，是以元玖的神色中带了几分恭谨之意。
    巫咸神色有些难看，听见元玖询问，长叹一声，道：“封绝古域里有些不太平，陛下闭关，族内事务全权交予殿下处理，是以我来了。”
    “封绝古域？”闻言，元玖亦是一惊，神色立即变得沉重而严峻，“具体情况如何？可有伤亡？”
    “现在还没有，巫即他们正全力以赴，目前还没有出什么乱子，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话虽如此，可他的神色却没有半分轻松，声音也愈加低沉起来，“封绝古禁每九百年有一次轮回之期，每次轮回期十年，这十年内封绝古禁的威能将大大减弱。这本是常事，我们也早有准备，只是这一次轮回期太不寻常了！今年才是第五年，可已经隐隐有镇压不住的趋势了……”
    “封绝呢？”
    “它正在全力镇压，现在分心不得……”
    元玖轻轻揉了揉眉心，缓缓在殿内踱步，似乎觉得这件事情极其麻烦，久久都不曾说话。一时间，殿内只闻萧萧风声与轻微的脚步声。
    蓦地，脚步声消失不见，元玖停下步子，望向同样为此很是苦恼的巫咸，“巫咸大人，你先回封绝古域，我随后便来！”
    巫咸大吃一惊，似乎元玖方才那句话远不如表面意思一般简单。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少君殿下，你还没有进阶仙劫期，进入封绝古域恐怕会有危险！”
    “巫咸大人放心，师尊赐予了我几件宝物，此行绝无性命之忧。那几件宝物颇有些特殊，应该能有些助益。况且玄灵中除了叶寰，其他都不知道封绝古域的状况，去了也帮不上忙；而叶寰前几年离开灵界了，算起来也只有我能去了。”元玖却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一番思量才做出决定的 。
    “好吧，少君殿下。”巫咸想了想，接受了这个提议，不过却再三嘱托道：“在封绝古域内，我们都须全神贯注，到时候恐怕不能分心在殿下身上，殿下务必自己小心！”
    “放心，我自有分寸！”
    巫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随手便划开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大步迈进其中，消失不见。
    殿内只剩元玖一人。
    “封绝古域……唉……若不是封绝古域内的东西，我灵族何至于偏安于灵界内，以师尊的神通、十一位圣灵的手段、封灵军的强大，鬼族岂有存活之理？”
    元玖长长叹息一声，言语中竟是透露出灵族的实力远比表面显露而出的要强大。
    须知，仙劫期的灵修，人族只有七位，魔族也只有八位，而且都是仙劫期第七重以下，可灵族足足有十一位！
    而封灵军，这在玄灵之间都算隐秘，除了叶寰，旁人都不知晓。外人只知旭芒统领的魍魉军，却不知灵族内还藏着一支更胜魍魉军的强大军队！
    “人族！若不是人族，我灵族何至于式微至此！”久远的记忆一一浮上心头，元玖的眸中有着一丝怒火，讥诮道：“当真是卑劣狡诈至极，为达目的，连自己的族人都狠心算计。我灵族便是亡族，也绝不会亡在你们这些小人手里！”
    一道璀璨堂皇的雷霆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殿之中，殿内已然没有了元玖的身影。
    琅玹殿。
    当雷霆突兀出现，元玖消失不见时，正在元妙琅玹古树下入定的灵帝倏尔睁开眼来，惯来冷漠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欣慰笑意。
    “玖儿果真没让孤失望。”他轻轻自言自语一句，旋即轻轻摇了摇头，“日后灵族交给他，必然不会出事，孤也能没有牵挂了。”
    “四万多年了，孤已经等了四万多年，终于快了，漱芫，孤很快就能将你从无尽的幽冥之中唤醒，”灵帝轻轻抚摸着树干上缠绕着的一圈圈青绿藤萝，目光中是怀念，是眷恋，“我这一生，无愧于灵族，无愧于师尊，唯独有愧于玖儿和恕儿。”
    “恕儿的性子不像你那样温和，反倒极为烈性，想必她定是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可我别无选择，也只有她与你同出一源，复生若有一丝可能成功，那这一丝可能就在她身上。我必须这么做，必须确保毫无差错——尽人事，再听天命吧！”
    “即便我背弃了身为灵帝的职责，即便我没有做好一个师尊该做的事情，但——我不后悔，我绝不后悔！”
    灵帝霍然起身，眨眼间变作玄衣高冠的雍容姿态，骈指一点虚空，轻轻划开一道空间裂缝，消失在九霄开明宫。
    闭关三年后，灵帝离开了九霄开明宫，离开了灵界。
    南溟海域，尧渊深处。
    妖圣夜暌悠闲地斜倚在王座之上，偶尔瞥一眼殿下起舞的美姬，慵懒而随性。
    离他最近的是一位绝美女子，她的容貌虽比不上妖圣那般美得妖异，美得让人心惊，但与妖圣同在一处，也绝不会轻易被遮掩了全部光芒。她就仿佛皓月旁的一点寒星，光芒虽小，却自有独特之处。东央行宫之中的那位柔姬与她一比，立即便显得庸俗乏味起来。
    此时她正在安静地抚琴。
    都说琴由心生，她的琴声从容温婉，高华纯质，气韵动人，没有因妖圣的忽视而有丝毫怨怼，也没有因作为妖圣第一宠姬而有分毫自得。
    她是梨姬，唯一一个在妖圣身边待了超过六千年，还没有死的宠姬。
    王座上的妖圣半点目光没有赏给她，即便是偶尔瞥几眼舞姬，也显得漫不经心。
    忽然他微微一怔，旋即又恢复如常，自始至终也只有梨姬察觉到了。
    但梨姬能活这么久自然有她的本事，即便察觉到了，也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连琴声都没有分毫起伏，一如往常。
    谁也不会知道，妖圣早已经离开了尧渊，此时留在原地的，不过是一个虚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