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易结不宜解

文陌忽然觉得无比悲伤，两行热泪奔涌而下，打湿了前襟的衣裳。她正打算默默地哭一会儿，却听背后枕头起了声响。
    一个睡意朦胧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怎么？又做噩梦了吗？”
    狄修跟着从床上坐起来，将手探到文陌的颈侧，试了试温度，扶着她的身子，又让她躺下了。
    “明日事多，还得早起，赶紧抓紧时间，再多睡一会儿吧！”
    狄修侧身搂着文陌，呼吸越来越沉，眼见着就又要睡着了。文陌双眼圆睁，有些分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是在做梦吗？”文陌喃喃道。
    “做什么梦？别胡思乱想了，赶紧睡觉！”狄修非常困倦，说话也有些混沌不清。
    “今天是初几？”文陌问道。
    狄修揉着额头，赶了赶瞌睡虫：“照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到八月初十了吧！”
    文陌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今天不是要娶文阡吗？那还在我这里睡什么睡？”
    狄修没吭声，只是轻轻将文陌重新拉倒在床，闭着眼睛搂住了她。
    “快睡吧！我真的很困！”
    然后便呼呼睡去了。
    文陌睁着眼睛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这是......要趁着新妇进门之前，抓紧机会再多睡自己一次啊！
    “唉。”文陌叹了口气。
    睡就睡吧！总之也就是一锤子的买卖，最后一次了，她倒也不在乎这多一次少一次的差别。
    文陌闭上眼睛，可却依旧睡不踏实，梦里再次见到了狄修大婚的场景，那奢华的场面，一派的火红，这一次的新娘却换作了文阡，自己只是站在台下的看客罢了。
    文陌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在梦里又哭了起来......狄修紧紧搂着她，亲吻着她的泪眼，将她从梦中唤醒。
    “陌儿，别哭啦！我不会亏待你的，你又何必吓成这样。我已经想好了，既然你只能生女儿，那将来，咱们就让女儿登基做女皇吧！这事我已经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想过了，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的。”
    啥？
    文陌还没睡醒，没听懂狄修说的是什么意思。
    “陌儿，该起床了，再晚就赶不上时辰了。”
    啥？文陌仍在梦游之中。
    狄修坐起身，把文陌也抱坐起来，拿过床边的石榴红里衣，帮文陌套在了身上。
    文陌还犹自晕乎着，狄修已帮她穿好了衣服，又把她抱到梳妆台边，招手叫了一长溜的宫女、嬷嬷们进来。
    宫女们捧着一长串的衣饰妆匣，站成一排，几个老嬷嬷就直接上来将文陌摁在梳妆台上，洗脸净手，擦粉梳妆。梳头的梳头，上妆的上妆，还有人插空，给文陌嘴里喂点东西。整个场面是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人群正中，文陌早已呆若木鸡，彻底傻眼……
    这……是什么情况？又在做梦吗？
    狄修命宫女们，将捧着的三套嫁衣舒展开来，一边指着向文陌介绍，一边沾沾自喜道：“这三套嫁衣可全都是我替你选的，中间‘百鸟朝凤’这套，正合了我俩的姻缘，是我最中意的。不过，当然还是要看你的意思，终归是要你喜欢才行。”
    文陌还在那儿傻着呢！
    狄修开心一笑：“那就旬百鸟朝凤’这套吧！”
    狄修又拿过一顶缀满珠翠的凤冠，笑呵呵道：“这凤冠做工太过复杂，却是只准备了一套的。不过，这东西戴着虽然累赘，但我还是想着找画工替我们做一幅画像，好留着以后做个纪念。还有这霞帔、珠串、玉镯......”
    狄修啰里吧嗦，捧了一堆穿穿戴戴的衣饰，一一给文陌过目，文陌仍处于梦游之中，什么意见也没发表。狄修便草草嘱咐了嬷嬷、宫女们几句，匆匆忙忙地下去换自己的衣裳了。要说，这新郎的穿戴，比起新娘来说，还真是要简化不少，待得狄修已精神抖擞地冲回来的时候，文陌这厢才刚刚换上礼服，腰带都还没扎利索呢！
    狄修看了看文陌，对自己挑选衣饰的品味特别满意，心满意足地拉了香喷喷的文陌往外走。院子里，火红色的小轿已经备好了，但文府其实并不算大，弯弯绕绕地抬轿也有些费事。狄修便拉了文陌弃轿步行，打算着先往文大人的房内去拜别亲眷。
    他们这边刚刚跨出文陌的院门，文大人带着一众老小已在门外跪成了一片。狄修仗着脚力好，出入文府无影去无踪，文大人还真是眼看着一串串宫人都进了文陌的院子，这才后知后觉，是皇帝陛下亲自来了。
    新郎新婚前夜忽然造访新娘府邸，这可很是有违大殷朝的风俗规矩。文大人被皇上这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得坐立难安，再看到一身喜服的大女儿文陌，更是吓得七窍生烟。
    文大人带着文夫人和文阡往狄修跟前跪了跪，而文阡那一身的火红喜服，看着那可是相当扎眼。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文大人语气坚定。
    狄修甚感不悦，拉着文陌驻住了脚，沉声问道：“爱卿何出此言？”
    文大人硬着头皮，回禀道：“启禀陛下！小女......身有婚约，已许与陈太尉之子陈泽为妻。此事万不可越俗逾矩，于礼不合啊！”
    狄修闻言黑了一张脸，冷冷道：“这婚约是什么时候立的？”
    文渊一拱手：“今年三月。”
    狄修冷冷一笑，道：“我与陌儿是前世定的姻缘，天定为大，陈府那里的婚，便退了吧！”
    啥？前世的姻缘？
    这是什么鬼话！气得文渊青筋直跳。
    可见，这又是一个如魏王一般，见色起意的人！文陌这张脸，还真是招贼！
    可是，大女儿可是个疯子啊！疯病无常，难以预料。谁知道她啥时候就会突然发疯，若是留在皇帝身边，又不小心激怒了陛下，那他文府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此事，是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文渊想清楚轻重利害，只好将心一横，对着狄修三拜九叩，泣血道：“陛下，此事还需慎重！只因小女并非常人，她自幼便患有疯症，时常发作，反复无常。如此癫狂之人，臣实不敢将她留在陛下身边。就只怕小女一旦发病，弄不好会伤及龙体。此事事关重大，臣就怕到时百死难恕，后患无穷啊！陛下！”
    狄修皱着眉头看了看文陌，疑惑道：“疯症？”
    到了这个时候，文陌才总算是缓过一点神了，虽然，她还是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也毫不犹豫地觉得，今天这事儿办得确实有点问题。
    文陌坚定地点了点头，诚恳道：“对！我就是有疯症！”
    狄修一愣，想了一想，更用力地抓紧了文陌的手，转头对文渊道：“好的，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陛下......”文渊还想说，却被狄修很不耐烦地挥手制止了。
    他还要赶着去成亲呢，哪有功夫陷在这里跟他们啰嗦？狄修拉着文陌又紧走几步，而这文陌却是一分一分渐渐清醒了过来。
    “这好像不是梦啊！”文陌正琢磨着呢，那边狄修的红袍却忽然被一个柔弱的身子绊住了脚。
    文阡，打扮得端庄优雅、清秀可人，一身做工精美的大红锦绣龙凤袍，身上珠宝设计考究，尽数出自名师大家之手。只不过，要跟文陌站在一起比的，就实在算是她的悲哀，这差距又何止十万八千里。
    文阡并不晓得别人眼里的自己，自以为还是一朵闭月羞花的冰雪美人。她以为，自己这曼如舞姿的一跪，再配上那人见人怜的小脸蛋儿，自是可以打动狄修的心扉。因此，胆子大了些，不光是一把抓住了狄修的衣摆，还差点贴到了狄修身上，尖声叫道：“陛下！我姐姐她有疯魔附体，恐怕会危及陛下龙安！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此时的狄修，早已是万万分地不耐烦，他拉着文陌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衣摆从文阡手里拽出来，脸罩寒霜，冷笑道：“疯魔俯身？什么意思？”
    文阡瞟一眼文陌，镇定道：“我姐姐八岁上患有夜游症，曾夜起举刀杀人！”
    狄修倒真是大吃了一惊，转头看一眼文陌。
    文阡这话，亦让文陌吃了一惊，但很快便回过味儿来，赶紧附和道：“是！我有夜游症，睡到半夜搞不好就把你杀了！”
    狄修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嗤笑来，恶狠狠攥痛了文陌的手，转头对文阡冷冷道：“行了，朕知道了！朕以后会把你姐姐晚上看紧一点，保证治好她的夜游症，你且退下吧！”
    狄修此言一出，文府上下，皆愣怔当场。皇上……这是真是执意要娶一个疯子吗？
    狄修命文大人平身，将文陌拉到文渊面前，淡淡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今日便拜别了父亲，随我嫁入皇家吧！”
    文陌纹丝不动，狄修便摁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给文渊跪下去。这一按，可算是把文陌给彻底按醒了。
    不对啊！她怎么神差鬼使地就钻了狄修的套，竟是要往那不归路上……直不愣腾地去了么？这……不对啊！
    文陌猛地甩脱了狄修的手，拧眉道：“这……算怎么回事？咱们从前不是说好了，从此一拍两散，各走江湖的吗？”
    狄修抽了抽嘴角，心道：敢情这姑娘刚刚一直是在梦游啊？还害我当她终于回心转意了。
    文陌理直气壮，又道：“你也说认真看过那本书了，既明白了前因后果那今天这又算哪出？你说说看，我这好不容易还清的欠账，又怎么能再傻乎乎往火坑里跳！”
    狄修被“火坑”这俩字气得直磨牙，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努力温柔了语气，慢慢道：“你确定是把我俩之间的账目都核算清楚了？”
    文陌瞪大了眼睛，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狄修小心提醒：“这几个月以来，你难道就没觉出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对劲吗？”
    呃？文陌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啊！
    狄修看着文陌那一脸困惑的表情，叹了口气，轻轻指了指文陌的肚子，温柔道：“宝贝儿，你再想一想，你可有把咱们的孩子算进去了？”
    什么？！
    文陌大惊失色，顺着狄修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狄修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看她还是一副懵呆的样子，便缓缓地伸出了三根手指，尽量将语音放的轻缓一些，慢慢道：“三个月了。”
    文陌前世做独孤晏那一生，因了体质的关系，从来就没把怀孕这档子事儿放心里过，哪想到，今生……今生竟能栽在这个上面……
    狄修那里明明是讨了便宜后的喜出望外，偏偏面子上还要做出一副“很抱歉”“真不是专门地”的假面孔，诚恳又幸灾乐祸地说道：“我都已经忍了三个多月了，才等到胎相稳定。咱们的婚期是不能再拖了，再往后等到你显肚了，再穿喜服只怕就没现在这么合身了……”
    此刻的文陌已被气得七窍生烟，这事可是……生了孩子再走吧，那叫抛夫弃女；跑了以后再生吧，那叫夺人骨肉；总之，这罪孽都不算轻，让她已经走投无路，无处可奔。
    孩子，就像是狄修套在她头上的一条铁链子。从有了她的那天起，他们就已经是如假包换的夫妻了，至于这礼仪到底是要行还是不行，已经没有任何分别……
    这……是老天要坑她啊！
    文陌只觉气血攻心，被气得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