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造物主

6 (5)深夜的墓地


柳生宙洗完了一大摞盘子,摆放好,一转头,就看到了母亲单贞,两人鼻子几乎碰到一起。
    “妈妈,”柳生宙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你来啦。”
    “你累啦?那今天就别去了。”母亲似笑非笑地道。她手里拿着几卷黄纸,看来是要去丈夫墓前拜祭。
    “我必须去,”柳生宙摇摇头,“那是我爸爸。”
    母亲神情有些恍惚,喃喃地道:“好吧。”
    两个人刚打开门,就看到了司科特和沙祖。八目相对,都有些不知所措。
    “柳生太太,我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司科特先开口道,“为我的司机那天莽撞的行为。”
    柳生太太平和地笑了笑,跟上次唾沫横飞的泼妇简直判若两人:“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
    “过去的事有时候也必须要提,比如刚发生不久的两宗杀人案。”司科特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睛道。
    柳生太太淡淡地反问道:“你们认为我是杀人凶手?”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司科特指指她手中的黄纸,“再比如您要拜祭已故三年的丈夫。有些事情不论过去多久,如果有必要的话就都得提一提。我们开门见山,第一个死者马鲁洛先生跟您之间有过多次争执,是吗?”
    柳生太太抬起手腕看看表,用商量的口气问:“我们可以边走边说吗?”
    司科特点点头。
    一行人走出中华餐馆,柳生宙一言不发,默默地跟在母亲身后。
    “老实说我的脾气的确不太好,动不动就张口伤人,但对待马鲁洛这种游手好闲,成天只会骗吃骗喝的二流子,我怎么骂他都一点儿也不过分。”
    “他总是白吃不给钱?”
    “那倒不是。他如果赌赢了,可以在我店里花掉几百澳元,而且这种情况下通常他很高兴,说不定还会给服务员小费。不过一般来讲,他的手气都不是很好,总是一文不名,来我的店里吃一些便宜的菜,然后就死皮赖脸地赊账。我已经对他很宽容了,对其他的顾客我都是当场要他们把账付清。但话又说回来,他往往会在连续赊账以后突然阔绰起来,一次付清以前的欠款,最长的间隔也不会超过两个月。鬼知道他的钱是打哪儿弄来的,反正最终要消费在我的店里,我也懒得理会是否干净。”
    “到他死为止,赊了多久的账了?”
    “也就两三个星期吧。”
    “他多久来你们店一趟?”
    “三天之内最少来两趟。”
    “他死的那天来过吗?”
    “来过。是在下午四五点钟左右。”
    “那么,”司科特睥睨着柳生太太的眼睛,“你们俩还像往常那样吵了一架?”
    “正是这样。”柳生太太毫不避讳他灼灼的目光,“但我认为他这种无赖脸皮比地球还厚,能承受同类任何形式的攻击甚至是核打击,不会因为我骂了两句就想不开跑去死。”
    “当然,他不是自杀的。”司科特信步走到前面,“他是被蛇一类的动物咬死的。这一带没有蛇,而玻利家养着蛇。”
    柳生太太不以为然地提示道:“但玻利家也死了人。”
    “这不能作为玻利家没杀人的证据。”司科特还要说下去,可柳生太太却停住了——在她身旁,是一座中国式的坟墓。她在墓前跪了下来,浑浊的眼神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愤懑与怨怼。
    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生宙也跪下很东方化地磕了三个头,又点燃了带来的黄纸。柳生太太打开随身带着的食盒,端出几盘热气尚存的菜肴放到死者的碑前。
    司科特忽然问道:“柳生太太的厨艺是祖传的吗?”
    “不是。”她略带伤感的口气里有掩饰不住的骄傲,“每个中国人都做得一手好菜,这是敝国的国粹。来到一个饮食文化不发达的国度,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名厨,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你太谦虚了。那么……有用蛇为原料做的中国菜吗?”
    柳生太太瞥了他一眼,冷冰冰地答道:“当然,中国人什么都吃。”
    “可是我在你店里的菜谱中找不到任何与蛇有关的东西,这又是为什么?”
    柳生宙蓦地扬起头道:“先生,蛇肉我妈妈会做,但做得不好,端不上桌面,可这并不代表中国人不吃蛇。而且我妈妈也代表不了整个中国。”
    “这话说得好。”司科特敛起笑容,向母女俩深深鞠了一躬,一拉沙祖,转身离开。
    走出很远,沙祖才小声道:“先生,先生!就这样放走她?她可是最大的嫌疑人呀!”
    “今天晚上,”司科特心情沉重地道,“我们再来一趟。”
    小镇的夤夜恬静极了,只有偶尔几声凄厉的鸹鸣和凉风吹打树枝发出的微弱摇曳声,仿佛是还未达到爆炸极限的原始宇宙子宫一般,正在紧张地收缩,迎接即将面临的巨响。
    司科特和沙祖矮着身,悄悄来到坟场的一侧。
    沙祖低声问道:“您……这是要干什么?不会是……掘墓吧?”
    “对,我们要检查一下柳生大造的尸骨。这事不能正大光明地干,只好夜里来偷偷行动。”
    “您为什么不早说呢?”沙祖抱怨道,“我们至少该带两把铁锹吧?”
    “不用。我们只是负责检查,挖尸体自有别人来干。”司科特摇摇手,拉着沙祖躲到一棵老树后,“先等一会儿。”
    大约七八分钟过后,一条鬼鬼祟祟的人影轻捷地跑来。在坟墓之间东张西望了片刻,接着一束暗淡的幽蓝色光晕发出,原来是一支调暗了的手电筒。淡淡的光隐隐映出了一张贪婪的脸,是扬奇。
    “您怎么知道他会来呢?”沙祖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神了!”
    “我说的不是他。”司科特也感到十分费解,“奇怪,他来干什么?”
    “这个家伙跟马鲁洛一样喜欢偷鸡摸狗,估计是来盗墓的。”沙祖压低了声音,“如果这不影响破案而且您也同意的话,我这就去把他抓住。”
    “准备好你的枪,”司科特郑重地道,“我们不能让命案再度发生了,保护好扬奇。”
    “什么?保护扬奇?”没等沙祖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又一条黑影鬼魅般闪出来,比夜更黑的长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速度快得无法形容。扬奇抬起手电筒一照,惊得“啊”了一声,随即笑道:“老板娘,你也来啦?”
    沙祖和司科特这才确认那真的是柳生太太。沙祖朝司科特望了望,终于明白他要等的人原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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