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行

待他走后，我抖抖衣袍，准备上山。
    其实不关我的事，但我好歹也是一上仙，不能不管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血案啊。
    要是被天庭那群嘴碎的神仙晓得了，给我在档案上记上一笔，我还升不升职了？
    因此我势必要把那为非作歹的妖精给找出来。
    别看绣山挺大，要找到凶手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因为除了它，再没有吃人的妖精。正因为没有鲜血和怨气的玷污，才能使灵气精纯，才能养出花七这么绝色的美人。
    我循着血的味道一路踏花越石过去，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凶手。
    竟然是个妖艳勾魂的美人。
    她一身紫衣曳地，上面开着大朵大朵娇艳的鸢尾。黑发如瀑，绾着一个木簪子。婀娜多姿，不可方物。
    我出现的时候，她正背对着我吸一个青壮年男子的精气。
    那男子脸色发紫，身体干枯，早已被吓死。
    我大喊“住手！”然后化叶为刃，向她后背扔去。
    她闻身未动，身体稍微直了直，然后伸手一夹，竟轻轻松松就接过我的飞刃。
    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我的飞刃，缓缓转身......
    果真是个妖精。
    肤色白皙，五官妖艳，诱惑的嘴唇鲜红欲滴。
    尤其是那一双凤眼。苏羽和他哥苏裴衣也都有一双好看的凤目，一个清澈，一个深邃。
    我面前的这双却是艳！
    透着欲望和诡异的妖艳！
    我再往上看，注意到她额上的痕迹。那是一枚浅紫的鸢尾，咋一看像是画出来的，其实仔细辨认后会发现那是被钉进去的，是在天界被削骨钉打回原形的印记。
    是堕仙的印记。
    她是堕仙！
    我惊讶的不行，随即强装镇定，一本正经的说：“这位美人，看你额间印记你也曾是位仙人吧，就算一时失足，也不能堕落到要靠吸食人血来修炼啊。这有损咱这气质不是？”
    她唇角一勾，不屑的笑了：“哪又关你这半仙什么事？”
    她还特别强调了“半仙”两个字。
    真伤我心。
    我也朝她和蔼的笑笑：“我若不知道这事呢，也就算了。既然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事，我不管管，也说不过去啊。”
    她看着我的黑眸越发幽深，像一朵淬了毒的鸢尾，唇角轻吐两个字：“找死！”
    说完身形一动，迅速向我飞来。
    速度太快！我根本来不及看她是怎么移动的！我只能捕捉那一闪而过的紫色影子以及她身上缭绕的鸢尾花香。
    四周紫影将我团团包裹，我困在原地无法移动。稍有行差走错那会让对方给我致命一击。
    我闭上眼，沉下心来，想象着如果我是她，此刻会移动到什么位置。
    瞬间，意识中的位置与现实的位置重合！我睁开双眼抬头一看！
    她头朝下直向我头顶过来，双手化为白爪，手指枯长，正要撕开我的头颅！
    我立即扔出几个飞刃，划破长空，向她那冰冷的心脏而去。
    她眼睛一闪，飞速翻身，脚尖一点向后退去。我的飞刃擦过她的心脏，将右边的衣襟刺穿剥落，直插墙壁。
    没有停歇的功夫。我又立刻运气将扶风剑逼出来。
    扶风剑乃我灵气所化，运气为剑，化虚为实。
    剑身锋利欣长，线条流畅干脆，周身有银光缭绕，常聚不散。此剑能劈山断石，斩水分风。
    唯一的缺点就是对用剑者的能力要求太高。此剑是灵气所化，一场战斗下来，常常能把用剑者的灵气耗光，曾经也有用剑者心气耗光而死的先例，因此使用此剑的代价太大，得不偿失，后来就被封存了。
    书名《玄虚录》，上面载有如何修行内功及灵力的仙法，也记载了如何化气为剑的方法。书后有几页《附录》，里面记载了几个运用此法的人的情况，有封存此法的，有灵力耗尽而死的，最后几页没有记载，因为不知被谁给撕了。
    据说这是清凉寺的老和尚买菜时别人送的，一大一小和尚也不能修行这种旁门歪道的东西，就把它束之高阁，结果一天晒书的时候刚巧来了阵妖风，就把这书给刮跑了，然后自然是刮到了我面前。当时我天天被那个《五年瞎编三年改卷》弄的心烦意乱，正巧遇上这“非主流”的货，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呃......扯远了.....
    说了那么多，主要是想说，我修炼的是一种牛逼哄哄的东西，奈何....
    任何宝贝在我手中，用扶桑老头的话说，就是，鲜花插在金坷垃上。
    这位堕仙之前的仙阶修为均远高于我，虽被罚下天庭，却一直抱着“不抛弃不放弃”的信念，勤奋的修炼邪功，竟有大成。
    她向我直扑过来，一爪在前，想要挖我的心脏。我甚至看到她的指甲又尖又长，类似某种动物的爪牙，锋芒尖锐，透着阴森森的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我自知不是她对手，不敢正面与她较量，只得步步后退，见机行事。
    我脚尖一点，身体向后飞去，飞出这个山洞。她也迅速上前，没有丝毫的犹豫。
    眼前她的利爪快要抓到我的心脏，我瞳孔一缩，迅速一脚踹向她的肩膀，一个翻身，落在树梢上站住。
    她被踹了一脚，于是更加愤怒。美艳的脸上越发凶狠，所有功力爆发出来，下手更加毒辣，招招致命。
    我拿起扶风剑与她对打，从树顶打到悬崖，又踩在崖壁上一路边走边打，又从崖下打到瀑布。
    瀑布水流湍急，我将她带到一处水帘前然后消失，她停止空中，想要察看我的位置，我从水帘后面的洞中飞出，出其不意，一剑刺向她的左肩，她抬手一挡，握住了我的光剑。
    她本来很得意的笑着，但是很快，笑意凝固在唇角。
    顷刻，她挣大了双眼，一双美眸全是不可置信。
    原来我那一招是虚的，她抓住的光剑是虚幻的，真正的剑身，在她抓住这虚幻的光剑的时刻，被我用力捅进她的心脏！
    我按住她的肩膀，将扶风剑从她身体里□□，向后飞去，落在岸边。
    鲜血从她身体里流出，不过流出的血不是红色的，是紫色的，而且还带着一股香味。她的血水让紫衣的颜色加深，我在岸边都闻见了一股浓重的鸢尾香。
    我静静的看着，看见她身体虚晃了一下，然后像一只受伤的小鸟，飞速从空中落下，掉进湍急的河里。
    我在岸边等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动静，想必是已经花魂归去。
    如此美人命丧我手，还真有些不忍，我叹了口气，拂袖离开。
    走到半山道上，却看见花七和苏羽一前一后上来。
    她脸色有些不好，估计是那酒劲还没彻底缓过来。苏羽在她身后，一脸心疼的瞧着。
    我站在花七面前，兴高采烈地说：“哈哈，我厉害吧，那妖精都被我打死了！”
    她闻言一脸惊愕，然后垂下眼帘，像是松一口气，又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看见她这样子，却隐约觉得不对劲，总之，她听到那妖精被我收拾了，不该是这种反应。
    我有些担忧的说：“你怎么了？”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将眼睛转开，欲言又止，半饷，轻声道：“我刚才听说这事了，说是有个妖精在这吸人的精气。你刚才......你确定是她吗？”
    “我亲眼所见，那还有假？”
    她咬了下唇，一脸忐忑，问我：“能说说吗？你是怎么......杀.....死她的？”
    我细细把大致情况给她说了，说完后她沉默半天，我正以为哪里不对劲，她抬起头，脸色凝重的说：“她还没死！”
    “什么？”我惊讶道：“我明明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没有心脏！”
    我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然后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她冷笑一声，然后转过头去望着远方，神色冷漠：“因为当初她被罚下天庭，差点灰飞烟灭，是我救的她。”
    .......
    从花七平缓柔和的语声中，我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时的花七还没那么暴力，还只是个天真无邪萌萌哒的萌妹子，口头禅不是“老娘要弄死你”，而是“我们家大圣.....我们家大圣......”
    那天她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准备像往日一样，坐在那处崖边望着天空的方向，幻想着大圣有一日从这路过。坐着坐着，就看见一团火焰从天边出现，一路燃烧着落在崖下森林中。
    既然是从天上来的，说不定能打听点大圣的消息。花七这么一想，就跟了过去。
    她找到那团火球的时候，火还燃的挺旺。她正担心天火会不会把里面的东西给烧死了，就听见从火球里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求你了，救救我吧，我快被烧死了。”听上去可怜兮兮的。
    她有些害怕来路不明的人，于是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困在里面？”
    那个女人说：“我原是养在太白金星府上的一丛鸢尾，因一时贪心，吃了太白金星掉落在路边的丹药，这才被困在这里面的，恩人，求你救救我，我快被烧死了。”
    原来是这样。
    花七一时愤愤不平，觉得那太白金星太过小气，不过一颗丹药而已，至于要这么严厉吗？于是问道：“你说，我怎么才能救你？”
    那女子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感激涕零的说：“谢恩人！恩人，这是天火，需要你把自己的灵气注入水中，一直浇灌，才能熄灭。”好像很怕花七反悔似的，她紧接着解释道:“恩人......恩人，我知道这很麻烦，求你帮我，我不想死。你要救我出来，我一定报答你。”
    花七一开始确实是想向她打听消息，后来一听她的遭遇，又是真心同情她，想帮她，没有丝毫要她报答的念头，只摆摆手，说道：“好，你等着。”
    她对着火球盘膝而坐，将自己的灵力全部提取出来，化成灵水，源源不断地注入火球中。
    那虽是团天火，或许是因为天神觉得这只小仙翻不起大浪，所以加在上面的火力虽持久却不够凶猛。到了第四天的时候，花七的灵力也快枯竭的时候，天火灭了。
    那时花七已经虚弱到不行。她脸色苍白的看着火球剥落，里面露出一株被烧的焦黑的鸢尾。
    鸢尾重见天日，喜不自禁的说道：“啊！还是外面的世界好！”
    花七简直比她还高兴，摊在地上，将头凑近细细的看着，柔声道：“你好啊！”
    那鸢尾垂下花骨朵，算是向她作揖：“你就是恩人啊！谢谢你！”
    花七一笑，如万枝槐花绽放：“不客气！对了，那现在要怎么办呢？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鸢尾有些不好意思，说：“下面还要麻烦恩人你，将我移动到一个充满灵气的地方。现在我的功力全被废了，只能重新修炼。”
    花七一时没控制住脾气，大声说道：“那个太白金星！简直不是东西！怎么能因为一颗丹药就这样对你！”说完，顿时反应过来低头看向鸢尾，怕她被自己吓到。
    好在鸢尾没有反应，花七稍微有些放心。于是说话放低了声音，不想她害怕自己。柔柔道：“那个，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就是说话声音大了些。我只是气不过那群神仙怎么能这样对你。”她趴在地上，脸对着鸢尾，说话的声音更是低到尘埃里，害怕稍一用力，就把这娇花给吓倒了。
    虽然这娇花已经是焦花，但是在她心中，却觉得这是全世界最美最独一无二的花。
    鸢尾轻轻点头，好像在安慰她说没事。
    征得鸢尾的同意后，她小心翼翼将它捧到手上。拖着根本不能走动的身子，翻身越岭，将它栽到自己居住的山洞前，那是全绣山最有灵气的所在。
    为了救鸢尾，她几乎耗尽了灵力。阳光下，她残破的身子无所遁形，半个身子都在透明发光，即将虚化。
    无所谓。她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救它。
    不是花七有多善良，是因为她太寂寞。
    绣山上能说话的妖精有一半都在嘲笑她，剩下的一半都只顾自己修炼不同她说话。
    有时自己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想给别人说，猛一回头却发现连个听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已经寂寞了太久了。
    所以她时常就想......
    她想找一个，无论什么都好，人也好，妖精也好，道士也好，想有这么一个，能听她说话。
    听她说她是否开心，是否忧伤，听她说好笑的事，悲伤的事，听她说她的理想，她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