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行

36 第三十六章


那段时间,风苗每天生不如死,经常在自杀的关口又被于又阳救了回来,可怜于又阳自己也遭此
    大罪,还要带着满心愧疚来安慰她。
    风苗有时疯疯癫癫,动辄就打于又阳,骂他,恨他,连带着一块儿骂了庄苇,恨上了庄苇。
    这种情况持续到两个月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大夫说,她身子本来就不好,如果小产,估计一尸两命。
    她越发恨上了庄于二人。
    要不是于又阳,她们全家就不会遭此大劫,要不是庄苇,也不会有这摊事。
    她不好过,这些让她不好过的人,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庄于二人,不是鹣鲽情深吗,她就非要拆散他们。
    因此她决定再次投河,被赶来的于又阳阻止。
    于又阳从身后抱她下来,她大力的正在:“放开我,反正我也没脸活下去了!”
    于又阳哽咽道:“不,我们俩一块儿好好活,从今天开始,我将用我的余生来守护你,我们都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她回头,一双泪眼质问着他:“好好活下去?说得容易,我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带着大肚子,孩子爹是谁我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活下去?”
    于又阳心中一痛,将她抱在怀中,艰难地道:“我娶你,孩子是我的,没有人会伤害你。”
    他抱着她的头,喃喃道:“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我们了。”
    风苗抬头:“可是,庄将军呢?她怎么办?”
    闻言,于又阳越过她的头顶,将视线落在远方:“她......她会理解的。”
    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年幼时,她在庄邸庭院的树下练武,他坐在地上看书,不一会儿,思绪全都会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
    她总是那么耀眼,那么神气,总会吸引着别人的视线。
    长大后,每次出征,他都会不舍得送出十里外,目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等她回来。
    他总是等,年幼时,等她从军营回来,与他聚上一小会儿,长大后,等她从边关回来,与他聚上短短几日。
    他以为他会这么心甘情愿的一直等下去......
    可是,他再也无法等她了。
    他要用他的余生来为风家赎罪,他不能再对别的女人抱有情谊了。
    庄苇她......应该能理解吧。
    或许她根本不在乎,毕竟,在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国家,她的战士,她的......苏哥哥。
    接下来的事情,与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大致相同。
    庄苇从她的府邸出来,回家什么也没说,第二日进宫求见皇帝,结果不知发生了什么被逐了出来。
    庄苇在上朝的必经之路跪了整整三天三夜,终于求得苏行钰的松口。
    四月中旬,庄苇回来不到十天,被皇帝赐于平西候的身份再次出征西北。
    马背上,庄苇脸色苍白,任思绪乱飞。
    没有人知道,她这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征的。
    庄于两家世代交好,她和于又阳的婚事,天下皆知。
    可是如今,一切都乱了。
    她要么当什么都没发生,容忍于又阳纳风苗为妾,要么请旨断了婚事。
    与别人共事一夫她做不到,请旨的事也被苏行钰拒绝了。
    苏行钰告诉她,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婚事,关系整个朝廷的格局,如果她贸然与于又阳决裂,导致两家心生嫌隙,再被人趁机挑拨利用一下,到时整个朝堂都将重新洗牌。
    进退无路,看起来她走进了死胡同,可是没有人知道短短几天她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
    她消失,用鲜血换来的胜利去求得一份圣旨。
    朝廷念在她的功劳,于家念在她已是个死人的份上,便不会对她的家族有所怨言。
    这个决定,只是庄苇的一念之间,没有人能想到她能这么痛快而决绝的定下自己的生死。
    他们都低估了她的魄力和傲气。
    没有人能逼她做不想做的事,她随时可以以死明志。
    后来一系列的惨剧,都在庄苇的一念之间,以不可抵挡之势,接踵而至。
    六月,西凉城传来捷报,庄苇带领五万兵马痛打西戎一族,连拔四营,降服六万人。
    七月中旬,西凉城传来捷报,庄苇缴了西戎族族长的老巢。
    七月末,西凉城八百里快马加鞭,平西候庄苇与西戎王决一死战,庄苇殉国。
    当天,庄苇的死震惊了整个国家,特别是天子脚下的汝州城。
    他们都是见过庄苇的人,庄苇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他们眼看着她成为一代名将,保家卫国,看着她在城中轻歌快马,招摇过市,怎么突然间,这个人就死了呢。
    他们这才想起,庄苇已经二十二岁了,寻常女子这个年纪都嫁做人妇了,自她十四岁参军,竟然已过了了八年,这八年间,她都在边关,在西北猛烈的风中,守护自己的国家。
    特别是汝州城的姑娘,都把庄苇当做英雄,每次等她回来,她们亲手做的香包,祈福的平安符,都一股脑地往她身上丢,这回也一样,好多姑娘亲手绣了香囊,知道她爱桂花香,塞了满满一包的干桂花,准备等她回来送给她,让她在外面也好有个念想。但是这回,再也不会有人接住她们的香包了。
    庄苇死得格外壮烈,据说她为了和西戎王争夺一块八百年前秦慕留下的玉玺,被西戎王引入了火海,临死前,她将玉玺抛了出来,自己却尸骨无存。
    在西北干旱的风沙下,大火足足烧了五日,第六天,将士们进去,连骨骸都找不到,满地废墟中,惟留下了当时苏行钰赐予她的金玫瑰铠甲。
    经过大火的烧毁,金玫瑰铠甲完好如初,只是那朵真正的沙漠上的金玫瑰,已经香消玉殒了。
    按照庄家军的规定,将士们将庄苇的遗物,埋入了西凉城的一座山上,让她在此长眠,见证她一生为之守护的地方。
    庄苇的丧事十分浩大。
    庄家军半数出动,二十万将士护送装着她灵牌的棺椁回家,加上听闻她的事迹自发前来送葬的百姓,人山人海,队伍足有三十里长。
    当时的史官记录下了这一时刻,棺椁所经之处,无不低头凭吊,百姓沿路撒花,以慰芳魂,更有老者泪目,妇人啜泣。一时,褚行全国,白花铺道,举国哀悼。
    九月,行至汝州城外五十里处,皇帝苏行钰率文武百官,在此迎接。
    庄苇棺椁的抬棺人,也换上了她最熟悉的人。
    这是有史以来,除皇帝外,最高级别的丧礼。
    抬棺之人全是国之栋梁,褚行大将。
    八人抬棺,前二人,是庄苇的两个哥哥,也是褚行国庄家的后起之秀。
    中四者,是庄苇的叔父,全是配帅挂印的大将。
    后二人,一边,是战功彪炳的庄襄,庄苇的爷爷,一边,是庄冉,庄苇的父亲。
    庄氏一门,八大将领,亲自抬棺。
    棺里,是他们家,年轻,伟大的小女孩儿。
    她在长辈的护送下,静静沉睡。
    没有人敢看庄冉和庄襄,尽管他们都想知道这两位铁血将士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白发人送黑发人。
    庄冉的左肩上沉甸甸的压着他女儿的棺椁,他身形依旧挺拔有力,恍若他抬着的并不是什么有分量的东西。
    只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平时睿智威武的眼睛如今一片虚无,好似他整个人都在听闻噩耗的那天跟他的女儿一块儿走了。
    庄襄此时也好不到那去,他最疼的小孙女,竟然这么早就去了,听到消息时,他一口血喷出来昏倒在地,今日才勉强下地来迎回他的孙女儿。
    汝州城内更加激动。
    家家户户出来迎她回家,地上,窗台,摆满了白花,街上,树上,挂满了本来准备送她的平安符和香包。
    白云凝重,细雨下,天青雨凉。
    蒙蒙细雨,在静默的人群中,传来将士悲凉的军歌。
    “黄土泱泱,马踏四方,为我子民,出发边疆。
    黄土泱泱,马征四方,血溅沙场,荣与天长。
    勿为我忧,勿为我伤,奉我君王,侍我高堂。
    洒我热血,噬我白骨,忠魂仍在,安我国土。”
    歌声幽咽婉转,悲凉慷慨,萦绕在汝州城细雨迷蒙的天空,仿佛一曲盛世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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