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光偷来送给你

对于认真工作的人来说，时间总是在不知觉中溜走的。赵知衍从午后一直忙到了傍晚，等他从桌上抬起头，时间已过了六点。窗外，夜色渐渐上涌，亲手拉开了灯光璀璨的夜幕。因为是周五，办公室已人去楼空。赵知衍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借以提提神。手上的策划案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完成了，赵知衍不想把它留到下个星期。经过短暂的休息后，赵知衍就立刻回了办公室。此刻，他好像根本忘记了早上那通电话，也忘记了赵旻的叮嘱。
    相反，赵旻早早地回了赵家。这让赵父赵母都感到很惊异，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都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赵旻早就想好了借口，慢慢说给他们听了，才打消了他们追问的心思，然后匆匆躲到了阳台上。望着夜空里的万家灯火，赵旻微微轻叹，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在一个名字上踟蹰了好久，终于拔出了电话。那天不欢而散后，这是赵旻第一次给赵斐打电话。
    “喂，小旻？”赵斐的声音很轻柔，带着淡淡的喜悦。
    “现在有时间吗？回家一趟吧。”
    赵斐没有如以往那样，回避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大哥大嫂都在家吗？”
    “都在，就差你一个人了。”
    “我马上回来。”
    于是，赵知衍回到家时，见到了难得的一幕。不仅小姑赵旻回来了，而且小叔赵斐也回来了。厨房里，母亲即使在忙活，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一直絮絮叨叨跟小姑说着什么。而客厅中，父亲和小叔也没闲着，一边聊着，一边翻着一本书。四个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赵知衍进门。赵知衍入下钥匙，凑过去看了一眼父亲膝上的书，原来是小叔已出版的游记。
    赵斐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微笑地看着赵知衍，“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小叔今天来得挺早。”
    “比你早一会儿而已。”
    赵知衍四处看了看，问：“小姑呢？”
    “在厨房。”
    “我去看看。”
    厨房内的两人仍没有发觉赵知衍的归来。赵母一边忙着，一边说着，小姑在一旁打下手，姑嫂两个配合得很默契。赵知衍倚在门上静静地看着，听着，恍惚觉得无味的生活突然变得有味起来。一转头，赵旻终于发现了赵知衍，立即拉着他出了厨房，直奔书房，然后死死地关上了门。
    “小衍，我有事要告诉你。”
    赵知衍联想起早上那通电话，蹙眉问道：“什么事？”
    赵旻直截了当地说道：“公司最近有个出国进修的项目，我让宁繁去了，为期一年。”然后，仔细地观察着赵知衍的反应。
    赵知衍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一刻，赵旻几乎能肯定，宁繁一定没告诉过赵知衍。而且，说不定，作出决定时，也根本没想到要和赵知衍商量。那么，在宁繁心中，赵知衍到底有怎样的分量，处于怎样的位置，这些似乎都值得考量考量了。至少在她看来，赵知衍虽然表面平静，神色如常，但心底一定已经开始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与不安。因为，她了解赵知衍，他是一个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所有的脆弱，只会敞开给他最毫无防备的那个人看。即便是亲人，也不可以。
    “今天才作出的决定，宁繁上午把申请表交给了我。”
    “我知道了。谢谢小姑。”
    “咚咚”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门外，赵斐道：“出来吃饭。”赵旻拍了拍赵知衍的肩膀，开门走了出去。赵知衍却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直到赵母的催促声再次传来，赵知衍才慢慢挪动脚步，朝客厅走去。
    或许是因为这次相聚太难得，赵父兴致高昂，平时并不喝酒的人竟也喝了个半醉，赵母埋怨了几声，也由着他尽兴。赵斐和赵知衍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悄悄拿走了放在桌上的酒瓶，就着杯里的酒陪着赵父。赵母和赵旻看见这一举动，微微笑了笑。随后，赵母为赵斐和赵知衍各盛了一碗汤，似在为他们刚才的行为点赞。赵旻见了，也立刻为赵父盛了一碗汤，故意道：“大哥，你瞧，嫂子多偏心二哥和小衍，我就只偏心你！”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更加热烈，喝酒的三人谈笑风声，好不热闹，旁观的两位时不时插上几句，时间就在这样和谐的氛围中渐渐过去了。
    饭后，赵知衍因喝了酒，在父母家住了下来。赵旻顺路把赵斐送回住的地方。虽然喝了不少，赵斐却并没有醉。夜晚的微风一吹，酒意散了，人也就清醒了。想起那天在医院的争吵，赵斐怕赵旻仍在生气，不由问道：“小旻，还在生气吗？”
    赵旻侧过身一笑，“我和你，哪有什么隔夜仇？都过了了这么多天，早就不气了。”
    “也对，哪有记哥哥仇的妹妹？”赵斐心下一松，调侃的话语脱口而出。
    “备着案呢，小心再被我逮到！”
    “小旻？”
    ……
    兄妹俩一路调侃，直到车子稳稳地停下。狭小的空间突然变得沉默。赵斐知道，有些话，无论如何必须得说了。同时，赵旻也在等待着赵斐的开口。
    “我已经同医院协商好了，下个月就走。”
    这个结果完全在赵旻的预料之中。一如既往的任性，一如既往的固执。赵旻平静地问：“要去多久？”
    “归期未定。”
    “哦。”赵旻思维有片刻的发散，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赵斐，倔强，固执，其程度远远超过一般孩子。不过很快，赵旻就回过神来，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笑意盈盈地看着赵斐，道：“那就去吧，记得回来就好。”
    “小旻……”赵斐并没有显得很惊喜，反而喃喃地叫了一声。
    赵旻轻叹，“因为我明白，你和我都有一股固执的劲儿，认定的事总会竭力去完成，那是深藏在我们血液中的基因因子，谁也擦不掉，谁也拨不了。所以，与其阻拦，还不如放开！反正，倦鸟总有归巢的时候！”赵旻心里虽不愿，但还是选择尊重赵斐。
    退一步，海阔天空。结局皆大欢喜。
    另一边，醉酒的赵知衍这时也醒了过来。除了头稍稍有点疼之外，赵知衍觉得自己反而比刚才更加清醒，他清楚地记得，小姑告诉他的事，小姑对他说的话，明明都是些简单琐碎的话语，组合起来却有了不一样的力量，让他极为烦躁，极为苦恼。今晚，对于赵知衍来说，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
    次日，赵知衍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在家吃了中饭后，才驱车去了装修的房子。自从把房子拜托给宁繁后，赵知衍来得很少，他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赵知衍沿着院子一路走过去，在门口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宁繁。宁繁出现在这儿，无非只有一个原因。想到这儿，赵知衍心下不由嘲讽，宁繁记得房子，却不想见他。赵知衍渐渐走近宁繁，装修工人见是他，并未多言。宁繁似有所察觉地抬头，恰好看到了赵知衍的双眼，眼底里只有她的身影。宁繁一楞，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和赵知衍打招呼，“你来了。”
    “我来看看。”
    宁繁不疑有他，详细地说明了目前的工期进度，“大部分工序都完成了，然后晾一段时间，就可以入住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赵斐眼也不眨地看着宁繁，好像要把她刻进骨子里，但语气淡淡的。
    宁繁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打趣道：“赵知衍，先前拜托我的时候都不客气，怎么这个时候倒客气起来了？”
    “待会沈浅要过来看看，我们去后院等他吧。”
    赵知衍率先一步往后院走去，宁繁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到半小时，沈浅就带着东西赶了过来，先是围着房子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然后才来到后院。简易的桌子椅子都已摆好，食物也已上了桌。赵知衍在一旁烤着肉，宁繁坐在桌旁发呆。这场景，好像不太对劲。沈浅在心里嘀咕着，然后直接走到桌旁坐下，根本没有去帮赵知衍的打算。
    “沈浅，你们在巴拉望玩得怎么样？”这是回国以后，宁繁第一次见沈浅，她很想知道接下来的旅程发生了哪些趣事。
    “还行吧，小岛景色不错，不过跳岛很累。深潜很爽，很刺激。其他女生都不敢下去，程希逞强下去了，结果也没下多少米，就上来了。”
    “还有呢？多说点。”
    沈浅偷偷瞥了赵知衍一眼，他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然后给宁繁讲起了旅行的趣事，“我们最后一天出海时，那个般主Ed竟硬是让我们每个人讲一个故事才肯开船，我们拗不过，每人讲了一个故事，虽然耽搁了不少时间，但讲故事的时候，大家都聚在一起，讲的故事也千奇百怪，最后大家竟觉得没有尽兴，回程时又围在一起，每人讲了一个故事，说说笑笑的，很热闹。林崖讲了一个有关海怪的故事，还把那小姑娘沐瑶给吓得不轻，一直缠着程希不放手。现在回想起来，还挺有意思。”
    “那天，我也被逼着讲过一个故事。想不到Ed最后还有大招。”宁繁附和道。
    “Ed说，就像别人喜欢收集其他东西一样，他也喜欢收集，只不过喜欢收集不同的故事而已。”
    “比较特别的爱好。”
    “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说到这儿，沈浅故意买起了关子。宁繁果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于是，沈浅接着说道：“程希和纪循根本没有所谓的婚约关系，程希给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所以，你高兴啦？”
    沈浅心底当然高兴，只不过他才不会说出来。宁繁的眼神好有深意，他也全当没看见。
    见沈浅不接话，宁繁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程希自己说的。我们回国前一晚，程希吃完饭，想去转悠，让我陪着她去。于是，我陪着她去爬了十字架山。在山顶上，我正看着周围的风景，没想到程希自己主动说了出来，然后得意地看了我好久，最后撇下我，一人下山了。”
    “哈哈哈……”宁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沈浅…，程希彻底摆了你一道，还真符合她睚眦必报的性格！”说话时还不停地喘着气。
    “当时完全没想到嘛……”沈浅不以为意，接着开始自嘲。
    宁繁更加好奇，问：“你当时什么想法？”
    “当时，完全没反应过来，估计是傻楞着吧。”
    “可能这就是程希想看到的结果。”
    “第二天见我时，程希还在笑。”
    宁繁觉得沈浅的话很逗趣，她能想到程希在完成这个恶作剧后得意的样子，肯定是只要见到沈浅，那笑就不会停。可惜她没看到。但她也知道，沈浅把她当朋友，所以才会告诉她。
    “沈浅，想不到你还挺有娱人精神！”
    这边笑语连连，另一边却静寂无声。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怎么的，赵知衍更加烦躁，手上烤肉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好像瞬时脱离了时间和空间的桎梏，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沈浅的叫声传来。
    “赵知衍，不要烤焦了！”
    赵知衍回神，忙将烤好的肉串装盘。
    “赵知衍，还是我来烤吧，你去那边等着。”沈浅自顾自地接过了挤开了赵知衍，接过了烤肉的任务。赵知衍只好端着盘子回到桌边。
    “赵知衍，你怎么啦？”不仅宁繁察觉到了赵知衍今天的沉默。想来沈浅也察觉到了，才会故意接过烤肉的任务。刚刚，宁繁不经意间看见沈浅突然回头，朝赵知衍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有着一抹不明显的担忧。
    “宁繁，小姑昨天告诉了我一伯事，”赵知衍定定地看着她，“她说，你要出国了。”
    “哦，是公司的一个项目，刚好要出国。”
    “你已经作出决定了吗？”
    “机会难得。”
    “宁繁，我不想你走，希望你能留下。”这是赵知衍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剖白自己的心声。自从经历过那次谈话后，赵知衍和宁繁之间就有了一种默契。赵知衍原本以为，他和宁繁的关系会这样持续下去，然后平稳过渡到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却没想到意外来临得如此迅速。所以，即使是赵知衍本人，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而宁繁的反应呢？也完全不同于以往。
    “赵知衍，你没听清楚吗？我已经交了申请表。”
    “只是申请而已，不是还没确定吗？你还得及反悔。”
    “谁说我要反悔？”宁繁拉高了声调，说得很大声，眼睛睁得圆圆的，目光游移不定。在赵知衍看来，这却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赵知衍索性起身按住宁繁的肩膀，逼着她看着自己，“宁繁，为了我留下，不可以吗？”
    宁繁一下子泄了气，反手推开赵知衍，低着头说：“赵知衍，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如果我去拜托小姑，不让你去呢？”
    “不会的，是赵总主动提出的。”宁繁虽会犯些小迷糊，但在大事上，她一向是理智的。赵总才不会允许赵知衍胡闹。
    赵知衍心想，怪不得小姑会主动告诉他这件事，原来是她一手促成的。小姑明白他的心思，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愧疚吧。
    “肉都烤好了，吃吧。”
    沈浅的话语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僵持，接下来二人再也没谈过这件事。可惜，赵知衍不会知道，宁繁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她深深地记得宁姝说过的一句话，既然想去，那就去吧。其他的，随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