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光偷来送给你

分开的三年
    当医生摘掉右眼纱布的那一刻，宁繁睫毛微动，颤颤地睁开了眼。
    窗台上的绿色植物生机勃勃，绿意盎然，时光正好。
    “繁繁？”
    伯母的轻声呼唤让宁繁收回了目光。
    病床边，有大伯，有伯母，有姐姐。唯独没有与她最为亲近的两人。
    “感觉怎么样？”粗犷的大伯变得格外小心，生怕不小心触到敏感点。
    宁繁对着他微微一笑。
    伯母则拉着宁繁的手看了半晌，几次喃喃地想开口，却都在最后咽了回去。
    宁繁知道他们的担心，只能以微笑来回应。突来的事故，让她戳手不及，她有些无所适从，并不想开口说话。
    幸好有宁姝在，话不过三圈，就找借口让长辈回去了。
    “繁繁……”宁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上闪过一丝为难，“我，没敢告诉奶奶你的事。自从听说叔叔婶婶去世的事之后，奶奶就一直没缓过来，我担心，她再受刺激。”
    “没告诉就好，我也不希望她为我担心。”久未开口，宁繁的声音有些嘶哑。
    宁姝欲言又止，“还有就是……”
    “葬礼已经办过了吗？”
    “办过了，叔叔婶婶已经下葬了。”宁姝小心翼翼地看着宁繁，不敢错过她脸上任何变化的表情。
    “那就好。”
    宁繁侧过身，手指紧紧抓住手中的被子，无声低泣。
    宁姝看着她微微耸动的身子，没有再开口。
    几天后。
    宁繁出院，宁姝陪着宁繁回了家。
    宁姝放好手中的行李，临走之前，又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需要我留下来陪你？”
    宁繁微笑摇头。
    同几天前相比，宁繁好像完全摆脱了悲伤，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你确定？”宁姝仍在犹豫。
    宁繁特意动动手，动动脚，做了几个夸张的动作，“姐，放心吧，只是弱视而已，我可以的。况且，医生不是说了嘛，会随着时间慢慢恢复的。”
    宁姝也不再坚持。她这个妹妹，表面随和，可骨子里，很是倔强。
    关上门，看着冷冷清清的房间，宁繁隐忍许久的悲痛终于完全爆发。她不想去管，也不想去看，只想放任自己嚎啕大哭，让悲愤全随着眼泪宣泄。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的宁繁也哭累了。在原地呆愣几分钟后，她迅速擦干残留的泪水，起身开灯，开始收拾房间。除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外，任谁也想不到她刚刚大哭过。
    手机铃声响起。
    宁繁开了免提，一边忙碌着，一边和宁姝说着话。
    “繁繁，你同学将你的证书和毕业照都寄过来了，就放在你房间的桌上。”
    “哦，知道了。”宁繁说话时有短暂的停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带过去？”
    “不用，我不饿。”
    宁姝不开口，宁繁也不说。电话两头都很沉默，只听得到偶尔的声响，
    片刻后。
    宁姝试探着问：“要不我过去陪你住一段时间？”
    宁繁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异常大家都看在眼里，宁姝还在担心她。
    “姐，我真的没事。等家里收拾妥当后，我就准备去找工作。”宁繁顿了顿，“你们不必…再这样了。”
    出院后一个月，宁繁在投出无数简历后，终于收到了回音。那是一家业内很有名的室内设计公司。初试时，宁繁自认为表现平平，因而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复试的邀约。
    复试的面试官是赵旻。
    出乎宁繁的意料，赵旻当时只问了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放弃以前所学的一切，而选择室内设计作为你的职业？”
    宁繁楞了楞。这个问题，其实一直都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只不过她刻意忽略了，从未细想。
    “赵总为何会选择它作为终身职业呢？”宁繁不知是头脑发热，还是因为大胆所致，未经思考的问题就这样脱口而出。
    赵旻抿嘴笑了笑，“你的选择很大胆，说出的话也不遑多让。”
    “抱歉，赵总。”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热爱，所以选择。”
    宁繁郑重地看着赵旻，脸上眼里都充满了自信的光彩，“我的答案同样也很简单，因为热爱，所以相信。”
    因为热爱将笔下的图画变成理想的家的那种感觉，所以我相信，我可以抛开一切，重头再来。
    宁繁作为一名实习生，留在了如归工作室。
    三个月的试用期，对于一切从零的宁繁来说，不啻于一场漫长的考验。她需要系统地学习室内设计的知识，也需要了解业内的动态，更需要掌握属于当今国际前沿的趋势。三个月连轴转的日子里，宁繁几乎没睡过一天好觉，每天几乎都是最后一个走，逮着一切时间使自己尽快融入圈子。这一切，赵旻都看在眼里。
    这股拼劲让宁繁在三个月后终于如愿留了下来，正式成为一名室内设计师。
    而那天，也是新一年的开始，元旦。
    距离宁繁事故发生的日子，恰好过去了半年。
    宁繁不知道的是，在赵家的元旦聚餐上，赵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特地问了赵知衍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做电台主播？”
    赵知衍也楞了半晌，道：“因为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主播。”
    赵旻怔怔地看了他许久，随即低头喃喃，“这不知是狂妄，还是自信？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
    赵旻的声音很低，赵知衍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当是小姑兴之所至，有感而发而已。
    分开的第一年，他和她都不知道，他们曾在同一人口中出现过。
    宁繁没想到会收到这样一张请柬。
    第二年五月中旬，一个平常的周末，宁繁与朋友逛街回家之后，收到了快递而来的一张婚礼请柬。
    请柬上是新郎寄来的，那是宁繁的研究生同学。
    宁繁细细回想，印象中，他与她，似乎仅止于普通同学关系，不应该会特意寄这样一张请柬过来。
    请柬来得莫名，还未等宁繁有所决定，婚礼日期已经临近了。宁繁匆匆请了假，飞赴那个北方城市参加婚礼。
    新娘是当地的名门，所以婚礼很隆重。新郎自然无暇□□。宁繁只在婚礼开始前，与新郎见了短暂的一面，剩下的时间都与曾经的同学待在一起。她与那些同学并不熟络，再加上她曾经消失了一段时间，有人对她甚至已经淡忘了。宁繁也不多言，静静地待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天。
    谈话的内容当然少不了今天的主角。
    “新娘挺漂亮的，李纬运气不错！”
    “何止，新娘出身古砚世家，祖父是当代有名的雕刻大师。”
    几人越说越兴奋，将李纬和新娘的底全给透了出来。
    宁繁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料几人突然转了话题。
    有人问道：“李纬的同学就咱们这一桌吧？”
    “就咱们几个，很多人都没能赶来。”
    “我刚刚好像见到沈浅了，他怎么没在？”某同学略感诧异。
    “他来送完礼，就走了。听说顺便也帮赵知衍带了礼金过来。”
    沈浅？赵知衍？
    宁繁在心中嘀咕几下。
    “这两人现在都混得不错。沈浅刚开了公司，赵知衍去了电台。”
    “赵知衍的声音很有磁性，把那些小姑娘迷得不要不要的！”
    “哎，不像咱们！”
    婚礼在沸沸扬扬中结束。
    宁繁不打算留在这儿，因而仪式结束不久，就逮着个空隙，向李纬告了辞，赶往机场。
    李纬让她等会儿，他找人送她。宁繁未置可否。可李纬一转身，宁繁就急急出了酒店，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走。
    今天这场婚礼，宁繁只感觉到尴尬，她恨不得早点解脱。
    飞机起飞时间是晚上十点，宁繁整整早到了两个小时。百无聊赖时，突然看见李纬进了大厅，向她走来，宁繁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啦？”
    宁繁觉得奇怪，作为新郎，李纬似乎并不高兴。
    李纬笑得很浅，“再怎么说，你是我请来的，我自然要来送送你。”
    “你…你完全可以不必如此，你是新郎，还是赶快回去吧。”
    “一场局而已，你不用担心。”
    宁繁很想说，怎么可能？你是今天的主角，临时出走，换了谁，都会多想，好不好？但随即想起他话里的无奈与嘲讽，她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你不开心吗？”
    短暂犹豫之后，宁繁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虽然她一再告诫自己，这并不是窥人隐私。
    李纬苦笑，“没有所谓开心与不开心，只是时机到了。”
    李纬话里句句似乎都透着另外的意思，宁繁不愿深想，也就不再问了。
    良久。
    “宁繁。”李纬突然殷切地唤了一声，“毕业的时候，你，到底发生什么事？”
    果然还是逃避不了被追问的命运。
    “没什么，只是不想去而已。你知道的，我与大家本就不熟，何必去作那依依不舍的样子？”
    李纬没错过宁繁嘴角那一抹嘲讽的笑，也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他想，他问了一个她不愿提起的问题。
    “毕业典礼那天，我一直期待你的出现。”李纬再次苦笑，说出了心底最想说的话。
    这就是他请我来婚礼的原因吧？
    面对李纬热切灼目的眼神，宁繁想到的不是感动，而是这个！一切皆因她与他真的不熟，让她如何相信这种莫名的…表白？
    宁繁装作不解，“你等我干吗？”
    “也是，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此刻，李纬不知道，心底的空洞还有没有再次被填满的一天。
    宁繁下飞机时，时间刚过零点。夜班的出租车司机似乎为了提神，特意打开了车上的电台。她虽然觉得身体很疲惫，却奇怪地没有睡意。
    马斯涅的《沉思》。
    当电台想起这熟悉的曲子时，宁繁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体。曾经有一度，她很喜欢这首冥想曲，手机里的单曲循环都是它。所以，此刻宁繁也有点忍不住了，问道：“师父，这是什么节目？”
    司机大叔笑了笑，“接着听下去，你就知道了。”
    一曲结束，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响起，“各位听众，现在刚过凌晨，你是否准备入眠，还是依然在忙碌？我在星光下与您相约……我是今晚的主播赵知衍……”
    赵知衍！
    熟悉的名字，陌生的印象。
    宁繁伏在车窗上，认真听着电波那端传来的磁性嗓音。
    电台直播结束，赵知衍从导播间出来，疲惫地动了动。
    手机突然有短信提醒。
    “赵知衍，今天去了李纬的婚礼。礼物和礼金都帮你带到了，记得犒劳我！”发信人当然就是沈浅。
    赵知衍按下锁屏键，拿起手机和钥匙，走出了办公室。
    同样是六月，某天，刚出差回来的宁姝带着礼物来到宁繁家，姐妹俩聊了聊近况后，临走前，宁姝特地从包里拿出数张优惠券，递给宁繁，叮嘱了好几次，让宁繁一定抽空去那家餐厅吃饭。
    宁繁一看，餐厅还挺有名的，特别是据说是空运的顶级牛排。这可是周邹的最爱啊。
    第二天上班时，宁繁私下偷偷将两张优惠券给了周邹。果然如宁繁所料，周邹乐得差点忘记了这是公司。宁繁趁着她做出任何夸张举动前，悄悄离开了她，让她自己一人乐呵吧。剩下的券，宁繁给自己留下两张后，其他的全部交给了赵旻。
    赵旻讶然，眼里很快闪过一丝失望，平静地问：“为什么给我这些？”
    “赵总，请不要误会。前年我刚入公司时，每次我加班，您都还在。您不知道，当时的我只要一抬头，看见您办公室的灯光，心里的怨尤疑惑通通瞬间消散。您尚且还在忙碌，我怎么能安逸？所以，这些只是我对您的感激。”
    赵旻定定地看着宁繁的眼睛，她是否真如她所说？
    宁繁有些局促不安，却又不敢抬头。
    时间在凝视中流逝。
    “好吧，我收下了。最低在外地有个单子，你准备一下，去看看。”
    宁繁受宠若惊地抬头，心跳动地极快，震惊得不可言喻。
    这是三年来，赵旻派给宁繁的第一单。宁繁怎能不欣喜若狂？
    认认真真忙碌了一个星期，宁繁才抽出时间，寻觅着去了那家餐厅。她不知宁姝为何会再三叮嘱，坐下后，认认真真看了菜单，点了一份牛排，然后大朵快颐地饱餐一顿。临去付款时，却被告知优惠券只能用在工作日，心里默然叹了一回，乖乖掏出钱包付款。
    这时，餐厅门口进来一男一女。
    “表哥，我有优惠券，不就是让你陪我吃顿饭，至于这么不情不愿吗？”
    宁繁一听，拿卡的手一顿，敢情不是只有她没有看清？
    “你要知道，我昨晚凌晨三点才睡觉。”
    听这声音，宁繁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
    “小姐？”服务员轻声问道。
    宁繁回神，将手中的卡递给她。
    “现在是吃饭时间，吃完了再睡，不行吗？我警告你，不准再给我做出这样的表情。”女孩声音清脆，说话也不管不顾的，大概在家里十分受宠。
    “好啦，快点走，去看看菜单，我去洗手间清醒一下。”
    宁繁接过卡，侧身离开。转身的刹那，宁繁与男人的背影错身而过，二人手与手之间的距离仅隔几厘米。
    那对兄妹渐渐走远。
    宁繁想起那女孩，不知道待会她知道不能优惠时会不会发飙？
    “您好，优惠券今天是不是不可以使用？”
    “是的，只能在工作日使用。”
    “那好，我先结账，待会付款时，不要说破。”
    服务员低低笑了，“好的，请稍等。”
    原来，哥哥借口折了回来，偷偷先付了款。宁繁的脚步不由放慢了些，静静听完这段对话，然后才离开了餐厅。
    “赵知衍，你去哪里？你看，小姑给了我好多优惠券，今天可以放开了吃。”
    赵知衍看着对面的小表妹，无言地笑笑，眼神里宠溺满满。
    “我已经帮你点好了，其他的下次再用吧。”
    “你什么时候点的？”
    “刚刚。”
    ……
    赵知衍和宁繁都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次擦肩而过的偶遇，他们也曾离得那么近。
    又过了一周，宁姝给宁繁打电话。
    “繁繁，有没有去过那家餐厅？”
    “去过了，那里的牛排很好吃。”
    宁姝犹豫半晌，“有没有注意到其他的，比如餐厅的环境，氛围怎么样？”
    “我去过两次，感觉还不错。”宁繁心下莫名，想了想，才认真说道。
    “你…只去过两次？”宁姝语调一转，向宁繁求证。
    “对啊，周末去了一次，上周五去了一次。”
    宁姝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人？”
    “没有。”宁繁回答得干脆果断。
    宁姝重重地叹道：“就这样吧。”
    挂断电话，宁繁想起宁姝的欲言又止，还是觉得莫名。她哪知道，宁姝送优惠券的用意，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