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中国女孩儿

十二月初的一个早晨，我正在洗手间，还在那里用纸巾擦手。安妮忽然闯了进来，大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加上洗手间的灯光，像是恐怖片拍摄现场。
    我的心立即悬到嗓子眼儿。只有一件事能让她这么不顾一起的跑来找我－艾伦的绿卡申请知道结果了！
    我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移民官皱着眉看着艾伦的申请资料，扔到一旁。
    深呼吸后，我做了最坏的准备。
    “怎么样？”我问。
    安妮先是一声长叹，然后一字一板的说：“批准了。”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批准了！” 安妮大喊道。
    我也大笑起来，和安妮在洗手间欢天喜地的拥抱起来！为了防止吓到别人，我们快点走出来。
    走回办公室，我还想着小喇叭的笑容，想着张佩远，觉得脚下好像摆脱了地心引力，我就要飞了起来。
    同事们欢欢喜喜的看着我，显然都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们都知道艾伦的事，也盼着他们快拿到绿卡。
    沸腾长官把我和安妮叫到办公室，小小表扬一番。这个案子赚不来多少银子，但有难度的申请成功是律所最好的广告！
    在沸腾平淡的表情下，我竟然看到衷心的笑容，远比他在电视广告上要真诚有感染力！沸腾也希望艾伦家能摆脱困境，毕竟祝福心是免费的。
    我马上打电话给关德琳，告诉她这个消息。她听后先沉默不语，后喜极而泣。
    她让我去他们家共享晚餐。
    关德琳的手轻扣在艾伦手上。她很享受这一刻的平静，这是艰难中她对艾伦的守护换来的。
    晚饭后，艾伦谈起下午他给科林打了电话。科林一直在关注申请的结果。
    小喇叭高兴的又开始说波地语。我听不懂，关德琳给我翻译，无忧无虑的看着儿子像在看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我想起批准艾伦申请的移民官。他们和我一样不懂得这古老的文字，但明白语言背后的人的意志，这写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不需翻译，只需理解。
    我回想起过去的半年，当我觉得工作没有一点儿出路，车毁在路上，在我最沮丧的时候，张佩远陪着我一起度过。
    即使张佩远不出现，我依然会寻找转机；但有了他，我全力以赴的争取！
    我必须要把这一切讲给他听。让他知道，我有多感激他，多想他。
    电话里，我很激动，再加上喝了酒，和他说了些实在的或是不找边际的话。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最后说了一句：“别忘了，没最终拿到绿卡，就不能大意。”
    我酒立即醒了一半。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冷静，怎么这次沉不住气了。
    从杰出人才申请批准到最终拿到绿卡大约有两三个月时间，这也是一个考验。
    别看移民局是政府部门，出尔反尔也有发生。申请批准后，他们也可能要求补件或者面试。如果这当中有失误，不管你是能飞天还是入地，他们一概拒绝。
    想到这儿，我立即恢复到待战状态。
    之前做过的申请，我一接到批准通知立即就归到“过去文档”，即使需要补件，也就到旧文档中查询。
    只有喇叭家的文件夹，我一直把它放在“当前文档”。就是为了一旦有事发生，我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圣诞节，大家都放假了。因为宗教信仰不同，不是谁都过圣诞节，但谁都爱放假和美食。我和关德琳一起过节，艾伦出去帮他叔叔看店了。
    小喇叭和妹妹在关德琳身边转悠。
    关德琳说：“晚上才有礼物。”
    喇叭笑嘻嘻的坐在我脚边，拿起他的机器人玩儿起来。
    “你有什么愿望？”他问我。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说。
    喇叭回头看我一眼，少见的严肃：“那我也不告诉你我的愿望。”
    我摸摸他的头，知道他和我都许了一个愿－希望圣诞老人快把那可爱的绿卡送来。
    张佩远和我在Skype上视频，谴责我：“你又到人家去混吃混喝。”
    “不然怎样。”我嘻嘻哈哈，心里还在算着绿卡的发放时间，脑子中的一根神经总在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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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初，移民局来了一封信函，要求面试艾伦和他一家人。面试就在一周后。
    这一直是我最担心的。律师可以陪着当事人一起去面试，但只能在办公室外面等着。我和沸腾长官请假陪喇叭家去面试，他马上就同意了。
    现在他也重视这个案子，不希望有什么闪失。艾伦的申请会影响到安德鲁律所的知名度，知名度影响利润。
    关德琳对面试没有表现出丝毫慌张。我们两个已经形成了默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艾伦却很心虚，始终觉得来美国之后荒废了他的专业。
    这两天我在给艾伦做心理辅导，说明面试也不少见，特意嘱咐他，要记得他一直没中断教波地语和本国文化。
    “可我没有。”他说：“我在海鲜市场度过大半时间。”
    这男人的诚实让我犯难。他和科林很像，都是执着和自尊到极点。如果硬让他说谎，他肯定会在移民官面前脸红低头，觉得是在做贼。
    我想着让他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段时间，是他的蛰伏期：“你赚钱养家，也是为了今后重新开始。”
    我的辅导功夫业余，也只能说到这里。我看到艾伦微微点头。看来他认可这个想法。只要他能说服自己，就没有大问题。
    我心里也担心，但为了让艾伦和关德琳都稳定下来，我不允许自己害怕。
    我也给小喇叭做辅导，告诉他面试时可能要他说说在美国的生活，要用波地语说。
    面试的日子到了，时间是上午十点。走进办公室前，小喇叭把一直抱在手里的小超人给我，看着我的眼神中多少有点紧张。
    看着这个小不点儿为了绿卡承担这样的压力，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会告诉他们我最喜欢超人。”他笑着说。
    “那如果他们问你为什么喜欢超人？”我说。
    “因为他不怕任何敌人。”
    “你也能做到。”我说：“你要勇敢的看着移民官，用波地语说出你爸爸很努力的教你和小朋友。”
    “可他们听不懂。”他说。
    “只要你用心说，他们就懂。”我说。
    小喇叭笑起来，“我就是小超人。”
    可不是么，在一次次困难的境遇里，喇叭从来没失去笑容，也感染了周围的人。不知不觉间，我和他竟成了最好的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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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试开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等在外面，抱着小喇叭的超人，紧张踱步。
    想想也好笑，我自己连绿卡都没有，却为艾伦一家的绿卡担心成这样。
    50分钟过去了，他们一家人走了出来。我看艾伦和关德琳表情都很稳定，心里安稳一点儿。
    “还算顺利。”关德琳对我说。“他们问了我儿子很多问题。还请了一个语言学家专门测试他的语言水平。”
    这移民局也还真是较真，非要检查艾伦“学生”的学业状况。
    “他们问我喜欢波士顿么？”小喇叭说。“我说喜欢。夏天还要和妹妹，爸爸，妈妈去海边儿玩儿。”
    我可以想像在那间小屋子里，几个表情严肃的移民官面前，小喇叭自由自由在说着他的生活。他与生俱来的乐天可以打动最孤闭的心。移民官又怎么会拒绝一个孩子想好好生活的渴望？
    两个星期后，绿卡寄到了艾伦家。
    小喇叭乐颠颠的拉着我去他家客厅，茶几上他们一家人的四张绿卡放在一起。
    那小小卡片上，记录着人们最基本的生命信息－出生地，生日，性别，一个指纹和持卡人的照片。可每张绿卡后都是一段悲喜交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