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府果真是财大气粗,连小厮穿的鞋,都是要花上五百文钱才能买到的。
沈织躲在靛蓝色粗布帘子后边,通过缝隙,看着外头柜台前,正在和掌柜交涉的,小厮打扮的男子。
“刘掌柜,这可是你不地道了,我家小姐吩咐我来找沈娘子,让沈娘子给我家小姐做两身衣裳,你却百般推脱,这可不是做生意的样子啊!”那小厮吊儿郎当的靠在柜台上,说话间带着两分痞气。
刘掌柜面皮一抖,心想你家小姐要做衣裳,自会请了丫鬟婆子来,哪会是你这个罗大少的小厮。
虽然心中腹诽,可是刘掌柜还是扯出笑容来应付这个小厮。
“沈娘子前些个日子接了兄长的来信,去金陵省亲去了!不然怎么说,我哪会不接罗家小姐的生意?!”
罗家是这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说是大户,也就是做了几代的生意,穷的只剩下钱的暴发户罢了。
“真的?”那小厮对刘掌柜的话存有疑虑,想起罗大少的性子,不由得又继续追问:“我怎么不知沈娘子在金陵还有亲戚?沈娘子是什么时候走的?”
“沈娘子有个哥哥在金陵的云山书院读书,已有小成,这才写了信来要沈娘子去金陵。沈娘子昨个儿走的,怕是去享福去了!”刘掌柜捋着胡子,看小厮的眼神带了两分不屑。
那小厮听着,翕了翕嘴角,心底却是一沉。
这个沈娘子是这间成衣坊的绣娘。两个月前,罗老太太过寿,罗大太太请了沈娘子给罗老太太做衣裳,是沈娘子亲自送去的。
谁知那时罗大少恰好在罗老太太院子里,一下便看上了沈娘子。只是碍于老太太和大太太在,没有做声。
罗大少上了心,叫自己的妹妹在成衣坊做了好几身衣裳,还指定了沈娘子来做。罗小姐的分量自然是比不上罗老太太的,沈娘子只让成衣坊跑腿的婆子去送衣裳,让罗大少的打算落空了。
这是他这个月第四次来了,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小厮心里盘算着怎么给少爷交代,不理会刘掌柜隐晦的炫耀,径直出了铺子。
刘掌柜松了一口气,自己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慢条斯理的喝着。见那小厮走远了,才叫了自己的儿子看着铺面,掀了帘子进去了。
“若不是掌柜周旋,我还不知如何是好。”沈织感激的对刘掌柜道。
刘掌柜叹一口气,“原不是沈娘子的错。那罗家大少是什么样子,这个镇上人尽皆知。我只是一个掌柜,还请沈娘子不要让我难做。”
沈织当然知道刘掌柜话中的意思,“我已收拾好了包袱,明日一早便回乡。只是我这样贸然回乡,我兄长一时找不见人,怕是会着急。我一会写封信,还请掌柜帮我送给我兄长。”
刘掌柜见她如此配合,心中倒生出一丝不忍,“正好明日铺子里有一批货要送去金陵,我便帮你这个忙了。”
二人寒暄几句,沈织便回了后院的阁楼,那起笔开始写信。
刚开始罗家小姐请沈织做衣裳,沈织也没在意。只是后来刘掌柜架不住罗小姐三番两次遣婆子来请沈织,就让沈织亲自去了罗宅一趟。
那回不仅罗小姐在,罗大奶奶也在,沈织这才明白过来。
罗大少早就娶了妻,却是个沾花惹草的性子,镇子上没少传出来他霸占民女的事儿来。罗家虽只是一介商贾,但是这个年头,平民看不起商贾的地位,却又羡慕商贾锦衣玉食的生活。
罗大少看上了良家女,也不明抢,逼得人家卖女为奴,成了罗家的丫鬟,自然归罗大少处置了。
沈织去给罗小姐做衣裳的时候,亲眼瞧见罗大奶奶打死了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沈织是见过的。三个月前还在成衣铺买了一方大红的盖头,笑着和沈织说自己定了亲,嫁衣已经绣好,攒了好久的钱,才来成衣铺买方盖头,出嫁的时候用。
沈织着实被吓着了。
刚来这地儿的时候,沈织虽然抱怨过每日绣花绣花再绣花的生活,幻想着发挥自己的“高智商”走上人生巅峰。但是过了两个月,沈织就接受了现实。
她这点智商实在不怎么够用。
这家成衣铺也是镇上一家大户的产业,和罗家不同,刘家可是有人在朝中做官的。这也是为什么罗家不敢在这家成衣铺闹事的原因。
沈织没什么大志向。她在这家成衣铺干了五年,包食宿不说,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工钱。何况在成衣铺请绣娘量身制衣的都是有家底的,沈织每接一次活儿,还能得些赏钱。
沈织很满足现在的生活。
成衣铺的绣娘大多是早年丧夫,亦或是走投无路的女子。若是坏了名声,成衣铺里那些绣娘的日子都不好过。
沈织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自请回乡的。
写信关心兄长的身体,告诉他自己准备回乡。沈织把给兄长做的两身衣裳收进包袱里,又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匣子,清了清自己的财产。
沈织这些年陆陆续续的给在金陵的兄长寄过些钱财。每月的月例,加上给那些夫人小姐做绣活儿的赏赐,沈织还余下五十几两。
沈织早就把这些银子换成了十两面额的银票,拿了针,在粗布包袱里缝了个夹层,沈织才把银票塞了进去。
看着匣子里几块碎银子还有一些铜子,沈织不由苦笑。
下楼把包袱交给了刘掌柜,沈织回了屋的时候却路过了绣房。
绣房里摆着二三十个绣架,不少女子都在低头苦干。陈娘正在指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绣花,见沈织站在门口,笑着走了出来。
“包袱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走?”陈娘揉了揉眼睛,拉着沈织的手问。
“收拾好了,明日一早就走。”沈织道,见陈娘双眼都揉红了,不由劝她,“你也歇歇,整日里做针线,小心眼睛。”
“做我们这行的,不就是这个下场么。”陈娘笑了笑,“织娘,罗家的事,你也是受了牵连...”
沈织不想谈这件事,只和她说了两句,便借口要整理东西,上了楼。
沈织在成衣铺做的东西,针线布料都是铺子出,所以除了几身衣裳,沈织在这里没有一点子东西是自己的。
也该回家了。
沈织躺在床上,迷糊着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织就起了。梳洗过,背上包袱,沈织下楼找了刘掌柜。
“你在铺子里都做了五年了,临到头也没给你好好践行。”刘掌柜有些愧疚道。
“大家都有苦衷,这也是没有办法。”沈织笑道,“只要刘掌柜把东西送到金陵的云山书院,交给我兄长,这就够了。”
刘掌柜叹一口气,答应沈织一定把东西送到。
沈织向刘掌柜问了路,这才背着包袱,出了铺子。
这是沈织第一次出铺子,去这么远的地方。虽然沈织平日里也出来逛过,但是大多是去热闹的地方集市买东西。
如今天刚蒙蒙亮,路上的行人也不多,但是屋子里已经亮了灯火,街上卖吃食的人家都已经开工了。
临河镇也算是大镇了,水运发达,出了不少商贾大户。沈织按刘掌柜说的方向走,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出镇子。
天已经大亮了,路上人车也多了起来。沈织找了一辆看起来还算不错的牛车,问那赶车的车夫道:“去沈家村多少钱?”
赶车的看起来是个老实汉子,皮肤黝黑,见沈织问他,不由的吓了一跳,赶忙道:“三个铜板!”
沈织点头应下,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递给了那车夫。车夫接过,却说:“我这车要等人满了才走。”
沈织抿了抿嘴,见人多了起来,心里盘算着这个时候应该不会碰上罗大少才是,便道:“我去吃些东西,一会过来。你多找些人,咱们早些走。”
“嗳!”那汉子应下,四处拉人去了。
沈织找了个偏僻的摊子,要了一碗馄饨。吃完后回到赶车的地方,已经有三个人坐在牛车上了,其中一个庄稼汉子小心的侍弄着几棵树苗,往牛车上放。
如今正是春天,忙着播种的时候,不少人都买了种子树苗回去种。
牛车上都是汉子,沈织没有说话,沉默的坐上了牛车。赶车的人对那搬树苗的汉子道:“你快点!”
那汉子应了,利索的搬好了东西,乍一见沈织,不由有些局促,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跳上牛车。
车夫一声吆喝,赶着牛上了一条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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