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秦岭

是梦吗？英英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吞下药片，外面风雨交加。过了阵子，她才回过神来，缓缓躺平。两年了，她近乎很少再梦到他，偏偏又是祭日前……
    初夏，夜雨总算赶着黎明到来前停下，多云的天气，容易令人产生不必要的阴沉情绪，英英买好鲜花，乘上前往墓园的巴士，茫茫然望向窗外的风景，她还不知道有没有习惯现在的状态，但她相信，那天不会太远。
    墓园周边的山林，四处安静，植物生得郁郁葱葱，偶尔传来鸟鸣。踏过熟悉的阶梯，她越发靠近秦岭长眠的地方，心里就莫名涌起些不知名的情绪。
    绕过几棵翠柏，一张熟悉的脸孔赫然映入眼帘，英英感到意外，而那男孩子正小心地摆放祭拜的鲜花，然后蹲坐着仔细擦拭墓碑的灰尘，看样子已来了有一阵。
    不经意间的抬头，亦或是听到声响，他的声音透着些微陌生的低沉:“英英…姐？”
    她没答，而是上前放下花，心照不宣地与他一道默默清理坟墓边的杂草。
    已是临近中午，末班公车在两点，他们依次下山，英英跟着他的步伐，在后方悄悄打量他逐渐宽厚的背影，心想确实该是反回的时候。
    路边的槐花才刚刚绽放，香气四溢，引得蜜蜂嗡嗡不停。季青河穿着件浅色长袖衬衫，衣扣直系到锁骨下，整个人显得更苍白。他们等在站牌，途径的路人，免不了朝青河投去既好奇又惊讶的目光。英英忍不住有种回到当年站在秦岭身边时的感觉。
    他侧过头，似乎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而开口:“…嗯…你今年读研一了，是吗？”
    “啊，是…你是，读大学？”她几乎有点儿记不清这小男孩当年的样子，甚至很不确定起来。可他长了个子，得微微仰头看他了。
    青河笑言:“我在J大读国际贸易，今年刚大一。”
    “哎？和我同校的？”英英显得很是讶异，因为自打开学，她从未偶遇过青河，可他却好像早就知道什么似的，扬起微笑:
    “嗯，我费了老大劲才考上。”
    正午，多云的天气有转晴的趋势，气温也随之回升，阳光悄悄穿破云层，灼热而刺目。青河有些烦躁，他后退躲入树荫，随手把头上的棒球帽压低了些，见英英正目不转睛盯着他，才沉声解释:
    “我不能晒太阳。”
    “我知道，初中生物课学过。”她看到他耳朵尖已被晒得通红。
    青河低下头来，完全看不出神情，语气颇为不满又孩子气:“要是男生也能撑阳伞，夏天哪会这么难过。”英英笑了，扭身撑开包里的伞举过他头顶:“可以了么？”
    他脸一直红到脖子底，小声道谢的样子很腼腆。
    公车内总挤满陌生的人，她坐在青河旁边时，直觉得这男孩儿就像块磁石般引人注意。
    阳光透窗而入，英英不顾眼光，脱下身上的黑色薄外套，搭在公车窗边的扶杆挡住了阳光。青河望过来，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很久:
    “等会儿回学校，我请你喝冷饮吧。”
    “好呀。”她不会拒绝，也知道不该拒绝。
    可才刚走入校门，英英就已经意识到将要遭遇甚为尴尬的事。
    “师姐好。”不远处的矮个儿小男生跟英英打招呼，可眼睛正使劲儿瞅着青河。
    英英认识他，但不熟，那是她导师指导毕业论文的大四生之一，平日在实验室曾见过几面，他因固执难缠的性格，几次挨导师批评，如今由于毕业论文还没顺利通过而被所有人熟知。
    此刻，他瞧着青河的目光分外令人不舒服，英英自然不想过多逗留，一来她讨厌他的眼神，二来，她想快点去凉快的冷饮店吹空调，于是出于礼节，冲他点头问好后，就想拉青河开溜，可那小子偏偏很不知趣:
    “师姐，我有问题想请教你，能和你详谈吗？”
    她真想一口回绝他算了，可青河微笑着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太好了！”他眼睛放光，顺手就接过英英的阳伞，仅将他俩撑在下面，个高的青河连伞下情形都不一定看得全。他脸色极难看，恐怕内心后悔死了。英英尽量简短地讲解，那货却认死理儿，根本讲不通，英英瞥了眼站在大路上晒阳光的青河，边抱怨他傻，边心急如焚，最终没忍住，才吼道:
    “这问题就这样，没什么好辩论的，但问题是，我陪你晒着大太阳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让学弟陪你晒吗？”
    “哎？！”他抬起头，看到青河，这才想起来什么，“你？啊，对，是不能晒着吗？”
    “拜托，他当然不能晒！所以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其他你找杨老师详谈吧。”英英说完拉起青河撒腿就逃。
    等进入冷饮店，吹上舒服的空调，她才转而跟青河道歉:“对不起哈，用你的事当挡箭牌……那家伙实太不好应付…”
    “没关系。”他笑着，英英却心痒想逗逗他:
    “看你还随便替我答应别人不？”
    他没说话，脸又红了，接过服务员递上的单子转而问她，“你想喝什么？”
    她浅笑道:“既然你请客，那你来点，我什么都行。”
    “哦。”他低头凑近单子略有点儿吃力地看着，“那，来两杯西瓜汁吧。”
    点完后，他摘下帽子放在桌上，理了理头发。英英就像以前一样地打量，他的头发依然是全白的，皮肤被太阳晒过的地方，似乎红得厉害。
    她忍不住道:“你刚才晒伤没？让我看看。”
    可是他直摇头:“没事儿，稍微晒下不要紧。”
    英英想起他看单子时的模样，又问:“你是近视吗？没配眼镜？”
    他看着她:“白化病都这个样子，眼睛不好使，配眼镜也没用。”
    英英很意外道:“我以前不知道…那，你看得清我长什么样吗？”
    他目光闪烁了下:“看得清。”说完低下头。
    此后，英英没再主动找过季青河，偶尔她会在朋友圈发张自拍，要么抱怨老板太严苛，要么抱怨食堂饭难吃，青河的头像是只萌萌的小猴子，总看到他点赞的身影。
    暑假前夕，所有人都被分派了任务，准确来讲，实验要做到七月底才能结束。看到所有师兄师姐和同僚处境都一样，英英便没再抱怨，每天乖乖按时按点蹲守实验室，混迹在一帮糙汉子中，除了订外卖和耍贫嘴，其余时间都是实验实验再实验……
    晚上，几个男生约好出去喝酒吃烧烤，把实验室丢给她和唯一的师姐照看。师姐倒好，白天错过了拿快递，见没事做，转身就去代收的便民服务点。英英百无聊赖清洗着仪器，眼看实验已进入等结果的阶段，老板最近又有事儿不查岗，她就更散漫起来。
    等师姐拎着快递箱子回来时，满脸的神神秘秘，凑近她讲，有个小男生正站在楼下逢人便问她，叫她快到窗口瞧瞧。
    英英起身，朝外望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借着橘色的路灯，青河难得穿了短袖，银白的头发在夜色中十分醒目，他仿佛也看到了她，还微笑着冲她挥挥手。
    英英心里莫名有些紧张，旋即转身下楼。青河上下打量她，见着那一身白大褂，虽没明说，却已面露钦佩之情。也不知他从哪儿摸出个精致的粉色小礼盒，装饰着少女风格的缎带和蕾丝花边:
    “生日快乐。”
    她吓了一跳，直至接过还觉得满满的不可思议。盒子里是对很温婉淑女的紫色桔梗花耳钉。她忽然想起，自从秦岭走后，她就再没过过生日了，夏天仿佛也随那天静止。
    “你们应该放假了吧，怎么不回家？”英英总觉得收青河送的礼物有些难为情，她手指摩挲着盒子角想找个话题。
    他说:“我假期有兼职要做，前几天批发了小饰品，晚上有空就到天桥摆摊卖，不然下学期生活费没着落。”
    英英低头看到他送的耳钉，抬起头来:“那你还乱花钱？我怕疼，没耳洞，也戴不了这个。”
    他努着嘴巴:“这是我进的货啊，我觉得好看，而且，而且穿耳洞一点儿都不疼，改天我陪你去穿！”她这才注意到，青河雪白的耳垂上，许多饰品若隐若现，绝不只一个，在银色发丝的陪衬下，似乎还挺酷。
    英英跟几个同学相约，待做完所有实验聚餐，好放松放松再回家，可谁知无良的们没一个信守承诺，刚接到老板的放假通知，眨眼就全拎着行李箱回家了。也难怪，假期短暂，会想家很正常。英英懊恼地窝在宿舍，为了聚会她特意买了隔天的票，宿舍没别人，一时半会儿又走不掉，她只能从中午蒙头睡到太阳落山，之后被饿醒特别心烦，青河的电话就在此时打了进来。
    他听过英英的几句抱怨，就当机立断道:“既然你没事做，那我们出去玩儿吧。”
    英英“噌”得翻下床，洗洗漱漱，还化了个淡妆。直待暮□□临，青河才在宿舍门口迎接她。两人沿着学校附近的小食街一路吃过去，他分外喜欢烤牛肉和小龙虾，嘴巴被辣得红彤彤的，在肤色的对比下，就像抹了唇膏，英英觉得好笑，却没说出口，塞了包纸巾给他，就自顾自吃起面前那碗酒酿桂花甜汤圆。她读研以来，每日忙于实验，饮食不规律是常事，结果闹胃病，现在已经吃不得刺激的食物，可是能和青河一起逛夜市，她仍是觉得特别特别开心。
    吃饱喝足，搭车去坐城里最大的摩天轮看月亮，玻璃窗外，是闪烁的霓虹，她仿佛瞬间又回到十几岁的年纪，沉浸在浪漫之中。看过风景，他们又相约去ktv吼了个把小时歌，青河五音不全，却唱得很卖力，非要表演一首《死了都要爱》给英英听，她捂着耳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至凌晨，他又问她累了没，要是不累，就去影院看凌晨的恐怖电影。英英嗤之以鼻:
    “谁怕谁？就陪你玩儿到天亮！”
    国产恐怖片果然拍得有够烂，英英盯着荧幕全程直打哈欠，青河却精神紧绷，直至放完后，才颤巍巍地抚摸着胸口:“原来那女主角是个精神病，幸好不是真有鬼。”尽管如此，他仍打着寒颤，“你不觉得空调有点儿冷吗？”
    英英哭笑不得。不是他提议去看恐怖片么？想不到居然那么怕鬼。两场电影后，回学校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临近硕士楼下的花坛边，青河忽然停下脚步，他望着她，眼底都是暗涌的潮。
    “我替秦岭哥抱抱你吧。”
    她回过头，很费解，接着才看清他身上的衣服，终于忆起，是当年她夸赞秦岭穿着好看的那件。眼眶即刻有点儿湿。
    青河犹豫着是否替她抹泪，最终还是选择径直将她拉入怀里。
    她感到他身上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而那笨拙的动作显然并没什么经验。
    他低声嗫嚅:“之前，我在秦岭哥的遗物里找到他写给你的信，很抱歉，没忍住，看过了。”说完，他塞给她印花的信封，而英英的心脏骤然狂跳着，看那信纸微厚，展开来，是秦岭昔日分外好看的笔体，她胸中涌出一汪水来。
    英英，你是我的99个愿望
    1、想陪你去KTV唱你爱的歌；
    2、想拥你入怀，摸你毛茸茸的头顶;
    3、想尽情牵你的手走你喜欢的街道；
    4、想与你看午夜场的恐怖电影;
    5、想带你去看流星；
    6、想和你吃盛夏夜市的小龙虾；
    7、想去傍晚的海滩放烟花；
    8、想开车载你周游列国；
    9、想陪你吃你最爱的回锅肉；
    10、想乘摩天轮到顶点与你接吻；
    11、想为你做顿西餐；
    12、想替你洗净衣服前襟的油渍；
    13、想学吉他在你楼下弹唱情歌；
    14、想和你放孔明灯；
    15、想去爬山；
    16、想去划船；
    17、想和你一起学潜水；
    18、想和你窝在沙发看电视；
    19、想帮你洗脚，剪脚趾甲；
    20、想在篮球场和你1on1；
    21、想帮你把所有游戏都通关；
    22、想给你补习外语；
    23、想教你数学；
    24、想让你睡觉枕我的臂弯；
    25、想和你吃宜家的简餐；
    26、想用你的杯子喝水；
    27、想学画为你画肖像；
    29、想学摄影替你拍照；
    30、想告诉你我的社交软件密码；
    31、想帮你清空购物车；
    32、想给你我的工资卡；
    33、想和你搭飞机；
    34、想帮你数天上的星星；
    34、想在你受凉肚子疼时冲杯糖水；
    35、想雨天接你回家；
    36、想给你撑伞；
    37、想参加你的婚礼；
    38、想和你有健康的宝宝；
    39、想与你穿情侣装；
    40、想喊你爸妈“爸妈”；
    41、想帮你梳头刷牙和化妆；
    42、想替你翻书；
    43、想看你喜欢的娱乐节目；
    44、想追你最爱的美剧；
    45、想为你种一盆海棠花；
    46、想和你看场话剧；
    47、想在你的冰箱塞满你喜欢的零食；
    48、想带你去现场看NBA；
    49、想买宫崎骏的动画全集给你；
    50、想和你雨天看《咒怨》；
    51、想陪你听周杰伦的现场演唱会；
    52、想送你《哈利波特》英文原版小说 ；
    53、想和你去水族馆看透明的水母；
    54、想同你看北方的雪；
    55、想堆有胡萝卜鼻子的雪人送你；
    56、想放春天的风筝；
    57、想带你去梦寐以求的西藏；
    58、想和你去动物园看没有手臂的海豹；
    59、想陪你试婚纱，为你戴婚戒；
    60、想和你去普吉岛的蜜月旅行；
    61、想为我们的孩子取名；
    62、想每天都能吃你煮得饭；
    63、想送你有落地玻璃窗的大房子；
    64、想扛着你去巴西的狂欢节；
    65、想一起到山顶看日出；
    66、想为你做只手工陶杯；
    67、想和你去蹦极；
    68、想一同乘热气球；
    69、想与你到圣马可广场喂鸽子；
    70、想帮你更换坏掉的灯泡；
    71、想在你冷的时候为你披上衣服；
    72、想在你悲伤时借你肩膀；
    73、想护你不受伤害；
    74、想买你爱豆新出的海报明信片；
    75、想把你的照片放在钱夹；
    76、想将你的名字纹在胸前；
    77、想在你生病时给你倒水喂药；
    78、想冬天捂热你冰冷的手；
    79、想戴你送我的表；
    80、想给你每天的早安吻；
    81、想念故事直到你睡熟；
    82、想和你去摘樱桃；
    83、想替你养狗；
    84、想带你坐过山车；
    85、想帮你推秋千；
    86、想和你露营；
    87、想随时接听你的电话；
    88、想每天说一遍“我爱你”；
    89、想为你拎行李；
    90、想帮你搬家具；
    91、想带你爬长城；
    92、想看你戴耳钉的样子；
    93、想讲笑话给你听；
    94、想和你蜷在床上看搞笑漫画；
    95、想抚摸你后背的脊椎骨；
    96、想和你谋划恶作剧；
    97、想放肆大笑；
    98、想每日都能从有你的梦里醒来；
    99、我想再仔细看看你的眉眼。
    100、然而我最想活着，们陪你到老。
    青河摸了摸英英的头发安慰，可是许久，她都沉浸在悲伤的情绪无法自拔，将信纸折叠好，她仰起头看着他，满眼惆怅:
    “还是，谢谢你了。”
    他却摇头:“秦岭哥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不必言谢。你早些回去吧，别耽误了火车。”
    她擦干眼泪，抬起双臂抱他，算是道别。
    青河走出几步，浅笑着回过头:“那我回去了噢！”
    她点头说:“好。”
    走出十几米后，青河莫名又回过头来，他看到英英依然安静地站在原地，于是借着黎明的微光，心里翻滚起多年来炽热的情感，他大声喊道：“姐姐，我喜欢你。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