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新娘

决裂


“你睡会儿吧。”我说,忙了几天肯定没睡好“晚上再去大殿!”
    楚湘齐和衣在榻上躺了会,不到一个时辰,小令就在外面敲门说,“凌公公来了!”
    是小凌子,云姐姐身边的太监,现在要叫他凌公公了。
    我让小令把小凌子带到偏殿,小凌子见到我先跪下磕头请安,说:“王妃万安!”我让他起来,又请他坐下。他是绝对不敢坐的,只站在一旁从袖子里取出个瓷瓶双手递给我:“听闻王妃这里有人被烫伤,主子娘娘特让奴才送来!”
    “谢谢云姐姐了!”我让小令把药膏收下,又给他赏钱。
    “主子娘娘说王妃若是身体不支大可在殿中休养,不必时刻都留在大殿。”
    小令把赏钱给他,各宫间相互送东西都是要给送去的人打赏,多少不论,礼数一定要做到。建安宫是新皇的居所,云姐姐又是宠妃,她派来的人哪里能怠慢?小令给了他多少钱我没问,反正不会让人笑话千波殿,齐王府每年进账数十万,宋家的生意也金银内流,不在乎这一点半点的赏钱。
    小令一直规矩的站在我身后,待客接物以经很熟练了,甚至凸显着老道。跟小曲比起来也不再是冒失,小曲手上的事她都能接手,但我却不让她插手干预,对我而言小曲依然是十分重要的一个人,我没真的舍弃她就不会让她的位置被人取代。
    不知道小曲脸上怎样了?我让小令把药膏拿去给她,小令却笑起来:“好奇怪!”
    我问怎么了,小令说:“姐姐才被烫到怎么建安宫就知道了?还让人送药膏来,不是太快了点?”
    “或许是有人看到小曲捂着脸回来去告诉云姐姐了。”
    “那就更不对了。”小令十分有把握“宫中规矩‘私相授受’可是大忌讳,还是跟建安宫;皇上在的时候明令禁止了各宫相互传话,怎么我们的事他们知道得这样清楚?”
    “好了好了,你快把药送去给小曲,别耽误了治疗,晚点让御医来看她!”
    打断小令的话,我心里也不是没有疑惑。在小令说这些话以前就已经预感到有几分不对,仔细想想,果然每次我们这边的事他们都知道得格外清楚;私相授受?只怕是千波殿里有人传话吧。
    楚湘齐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晚饭后还要去书房跟太子爷商议治丧的事。趁着传膳的空当,我把下午云姐姐让人送药来的事告诉他。他先是一愣,等我说完了才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别想太多,或许是有人看见了关心小曲啊。”
    “可云姐姐送来的药膏本来是我向春兰要的!”
    “这些药膏各宫都有,有什么好奇怪。”
    “是没什么奇怪,可是我们这边刚出事她就让人送药膏来,难道不让人怀疑?”
    “怀疑什么?”楚湘齐有几分不悦,脸上也冷冷的,刚才那点温暖一扫而空。越是这样我越气,果然什么都瞒着我,齐王府的事不要我插手,我始终不是他自己人,可现在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建安宫的人难道就只盯着我不成?我不好过,他也别想过好!
    “我怀疑她让人盯着我。”到这种地步不得不把话说清楚“你难道就没怀疑过?每次我们这里出了一点事他们都知道得彻彻底底的,是谁在传话?谁说出去的?”我冷笑,“你不怀疑,你怎么让个桂子做千波殿总管,你怎么在宫里慎言慎行连对皇上都说一句瞒一句,建安宫的人不是傻子,苏云梦更不是,你知道他们这么多事她怎么会不防着你?你知道收买人心培养细作,他们难道不会?”
    楚湘齐始终冷冷的,说都后面他脸上做出十分不耐烦的神态甚至把头转到一边去。我就这样让他不相信?宁可相信外人也信不过我这个枕边人?
    “你拿我当什么?你是我丈夫难道我会害你,你死了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会希望你死!”
    我有点想哭,还是忍住了,转到一边那帕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小令在外面准备晚膳要用的东西,鬼谷也在外面候着,太监宫女都在外面准备给楚湘齐更衣,我始终压低着嗓子说话,楚湘齐也是,“我就是信不过你!”
    我觉得脸上一片火辣,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那样,只是不痛。我知道自己哭了,泪水模糊了眼睛滴到手背上,像冰珠子似地,一下子冻结到心里,那团原本燃着的火也最后熄灭了。
    晚膳已经送来了,小令在外面敲门请我们出去。抢在楚湘齐前面出门,接过斗篷我说:“你们吃吧,我去大殿守灵!”
    不要人跟着,自己就出门了,走到半路发现小令居然跟在身后,见到我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也去给皇上守灵。”说罢上前拉着我的手“你一个人多无聊啊,我陪你一起!”
    她的手很冷,没有暖手炉又没带手套,又纤细得像竹竿。我抓紧了她仿佛找到救命稻草,刚才忍着的眼泪又回来了,还好天黑看不清楚。
    承泽殿里空荡荡的,大部分女眷都散去了,只有几个小太监跪在灵前守着香烛并时不时焚化一些纸钱。我跪着磕了头,又焚香烧纸,旁边的小太监询问:“晚上冷,王妃去暖阁里坐着吧!”
    我让他下去,那人识趣的跪回去。没多久又上前请我去暖阁。小令在一旁呵斥他“主子都没怕冷你们到娇气了。”那人赶紧解释“奴才是怕王妃冻病了。”
    我让小令别说话,一边烧纸一边道:“锦宁自小养在宫中,沐浴皇恩,又蒙先皇错爱,时常教导,如今尽一份做女儿的孝心跪着多磕几个头烧些纸钱,不过尽一份心意。”大殿里空荡荡的话说得有了回音,那小太监没说话了,我把一张张纸钱扔进焚化盆里,看它们灰飞烟灭,化作青烟升上屋顶,我的心也随着这些烟一起飞升,然后重重的摔下来,摔成泥化作尘,彻底绝望了。
    “妹妹怎么在这里?”
    二公主带着一阵冷风进来,一起的还有三公主和云姐姐。他们三个姐妹似地结伴而行,一色雪白斗篷比孝服还白得亮眼。
    “来烧点纸钱!”
    我叹了口气,低着头不让她们看到我因哭过而红肿的眼睛。二公主走到灵前拉住我的手“还是你有孝心,父皇没白白心疼一场。”说着竟哭泣起来。
    她一哭,三公主也忍不住落泪,眼看着又是一场“哭灵”,云姐姐开口道:“都怎么了?好好的又哭了。不是说好了咱们好好的来陪父皇说说话?眼泪要流到几时呢?让人看到又要说闲话了。”
    “我正大光明哭父皇有谁敢说什么!”二公主改不了的火爆脾气,哽咽着继续“王贵妃身份有多高?父皇在的时候都没让她做皇后死了她还能管到我不曾?别说这会儿她哭晕过去,就是哭死了也别想同父皇合葬!”
    “就是就是”云姐姐附和“也别为了这点小事大动干戈,惊扰父皇灵驾。贵妃娘娘名分既定,百年后自然有自己的陵寝,哪里会去打搅父皇?”
    二公主渐渐平息怒火,也跪下烧了些纸钱。云姐姐问我小曲的伤怎样?又问收到药膏没。我说:“她没事了,真是谢谢姐姐。本来哪里都找不到药我还心急,还好姐姐让人送来了!”
    “举手之劳”云姐姐笑了笑“我也是听说小曲脸上伤了,手上又正好有药。”
    大殿里冷飕飕的,外面夜风吹进来,毛骨悚然。二公主准备在这里守上一晚上因此让人去把暖阁的碳再多加点,又让厨房做夜宵。我说受不了要回去睡了,说了一阵话就往回走。
    云姐姐坚持把我送到玉带桥,路上她拉着我的手,长指甲尖尖的刺得我手痛。她问我楚湘齐是不是很伤心“四哥是父皇养大的,比太子爷还亲,哪里有不难过的道理。我看他表面平静,心里指不定多难过,有什么不高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过了这阵他就好了!”
    真恶心。突然觉得她这副善良和气的面孔伪装得十足,若不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肯定要觉得她是好人了。虽然她并不是好人,也只有在我们面前才会表现出友好,可我没想到她会拿对付别人的手段来对付我,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不是嘛?因为宋家她接近我,因为楚湘齐而对我好,可是也不得不防着我,就像在楚湘齐身边安插自己的人那样。
    楚湘齐不相信我,我也不再相信云姐姐。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相信云姐姐了?
    是我们出猎之时她的不归让楚湘齐有机会对我施暴?还是苏玉梦替我出嫁时她对亲姐妹的冷漠?
    我比苏玉梦更像她妹妹。
    这是楚湘齐第一次见到苏玉梦以后告诉我的。
    那天云姐姐在紫薇殿调教苏玉梦,我在一旁看她教着一些礼仪动作,又看身旁的侍女不时的帮着纠正,苏玉梦虽然学得晚,但是人聪明,没几天已经做得像模像样的。云姐姐有了点安慰,觉得自己终于完成了一件任务,就带着我们去御花园走走。
    路上云姐姐一直拉着我的手,而苏玉梦很自觉地走在我们后面,像随从又像客人。在她眼里我才是云姐姐的妹妹,我们在前面亲亲密密,云姐姐看到菊花开得正好,就摘了一朵别在我发髻上,我也给她别了一朵在头上,一左一右,我们仿佛两个双生姐妹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开心?”楚湘齐闻声前来,手里还拿着折子,朝服也没换——才从泰安殿出来。云姐姐看了他一眼道:“接锦宁来了?不过在我这里多呆了会儿你就亲自来接,真够偏心的!”
    楚湘齐道:“我不过顺路。”
    云姐姐说:“谁知道是不是顺路,你的‘顺路’能从泰安殿到紫薇殿去,这齐王府在小东门北边不是南边吧?”
    他们这样斗嘴,我只在一旁看着听着,难得这样肆无忌惮的说话,连小曲小令都习以为常的开始边听边笑了。
    楚湘齐不跟她再说下去了,侧身看到站在后面的苏玉梦,就问云姐姐是不是才来的苏家二小姐?云姐姐笑了一下,脸上有点不自在,似乎楚湘齐问了她一件十分隐秘的事,但马上又堆出满脸笑把苏玉梦拉到自己身边说:“这是我妹子,才来的。”
    苏玉梦脸上马上就僵了,进宫以来她只接触了云姐姐和我,再有就是宫女太监,像楚湘齐这样的王爷一个都没见过。看她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只用手指绞着帕子磨蹭着等云姐姐跟楚湘齐说完话好离开,我发现自己是鸠占鹊巢了,明明人家是姐妹,偏偏我在里面打乱关系。
    我说不舒服,楚湘齐跟云姐姐说了几句话就要跟我一起离开。云姐姐还是一贯的欢乐语气,却又淡淡的说:“你一来锦宁就呆不住了。走吧走吧,我也回去了!”
    楚湘齐说明天再去看她,云姐姐又笑起来,开心的同苏玉梦回紫薇殿。她这样小孩子脾气让我觉得其实她离不开楚湘齐,但凡楚湘齐给她一点关心她都会快乐。这让我有一种恐惧感,这种女人才是最可怕的,她的依赖,会让她对她所依赖的东西强烈占有,得不到,那就是摧毁。
    苏玉梦侧身向我行礼离开,抬头的时候她眼睛里带着几许感激的目光。谢谢我让她可以早点回去还是谢谢我把姐姐还给她?我一直好奇到底她心里云姐姐是个什么角色?姐姐还是太子妃?家人还是贵人?一直到她大婚离开我都没问过她这个问题,我觉得她其实是在替我受罪,大婚前哭嫁时她的泪是替我流的,不是我悔婚,她根本不用进京,可以留在江南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人,不用离开父母,也不用背井离乡。
    他们有父母疼爱,那我呢?
    宋夫人对我失望了,皇上也死了,爱我的人一个个都离开,留在身边的又是让我不得不提防的人,真累!
    七天守孝期一过我就出宫了。马车在伦王府停下,文娘惊异的看着小曲小令随在我后面进家门,从偏堂到花园再到卧室,一路上静悄悄的。家里还跟从前一样,原本大红大绿的窗帘颜色都换成了一色淡蓝,红珊瑚盆栽也收到库房里等过了孝期再摆出来。我让文娘准备洗澡水,除掉孝服,把全套银饰摘下来让小令收回去。
    紫金镶玉屏风后面放着雕了牡丹花的浴盆,文娘把一切都准备好就带人出去了。因为我不喜欢有人陪着洗澡,一直连小曲小令都被我赶出房间,连文娘也只是小时候帮我洗澡的时候看过我的身体。
    滚烫的水里漂浮着红白两色花瓣,看久了眼睛花了就成了宫墙上悬挂着的白孝布,红的是人血,随风飘洒在白布上,甚至勾画出风的样子。
    文娘捧着一套衣服进来,屏风外面细声说:“衣服放在这里了!”还是小时候那样好,连抬头时的影子都没变过。我让文娘留下,她把一幅白绸浴巾盖在我身上,扶着我慢慢走过去。
    我说:“真是守孝啊,连浴巾都换成白的了!”
    文娘嗔道:“你又跟谁犯冲?专挑刺来了。从小就只用白色,怎么现在还看不顺眼了?”
    我自己都没发现是在挑刺,到是她点明了。
    火炉烧得很旺,扑面而来的香气让我有些昏昏沉沉了。文娘扶我上床,放下帐子说:“你好好睡一觉,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请个大夫给小曲看伤!”
    “我正想问你呢,小曲的伤……?”
    看她迟疑,我好笑,难道还是我做的?
    文娘不说话了,我说:“在宫里被烫着的。”我把事情始末告诉她,文娘沉默一会儿,指甲在串着珍珠的帘子上缠绕,“我一直觉得小曲是个懂事的人,不会冒冒失失的做出让对自己不利的事,这么看来,还是我看走眼了!”
    “她是跟我的,出了这种事也是我没看清楚形势。”
    “你才多大,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把戏有多少。”文娘脸色难看起来,“这么多年的心血,就便宜楚湘齐了!”
    我冷笑:“何止小曲,连我不都便宜他了?”
    我愿真心相交,奈何人家不领情。正是他的不领情让我醒悟了其实他才是我最大的对手。
    苏云梦依靠的是楚湘齐和太子,太子登基,无疑加大她的筹码,这时候只有离间她跟楚湘齐的关系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消减她的势力,这样才不会翻出宋家跟皇宫那些事,也可以保住表姐,至少能在后宫里安然活着。
    文娘说:“你瞧我都昏头了,尽忙着账上的事,忘了夫人有信件送来!”
    她去桌上拿来个木盒,从西域来的信都放在这里面,但是我一封都没看过。看不看都是一样的,宋夫人的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说着宋家的事,她人虽离得远,眼线却丝毫没松懈,即是如此,何必再去看一次我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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