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圣张良

第87章


    当他坐在车中驶出长安城,尽管放下了窗帘,阵阵秋风仍钻了进来,经过一阵颠簸,他的腹中有一种翻肠倒肚的感觉,难受极了。等了一会儿,他觉得手足都冻僵了,而腹中又是一阵阵绞痛,还没有回到紫柏岭,他就呕吐了……
    一路上,何肩吓坏了。张良回家躺在床上,就上吐下泻,浑身滚烫,烧得喃喃自语:
    “不、不……太、太后……我、我不去……不去……”
    “何、何肩……我、我要……去了……不、不是……去京城……那里……我、我不能去……”
    “不用……不用收拾……行囊……那里……那里什么……也不用……带了……”
    “我……我要随……赤松子去了……”
    第二天,他稍微清醒时,何肩问他,要不要把他病重的消息报告太后和惠帝?
    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何肩又问,要不要请一位郎中来看一看?
    他也坚决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何肩在山后找到一位采药老人,请他为张良看病。老人欣然前往,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步履轻盈,身轻如风。他来到病榻前,伸手为张良纳脉。刚一触到手腕,张良猛然惊醒。他以奇异的目光注视老人良久,嘴唇翁动,吃力地轻声吐出几个字来:
    “是……你……伯、伯……盛……”
    老人俯下身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子房,我来寻你.没想到正赶上为你送行!”
    张良面带微笑,平静地合上眼睛,呼吸愈来愈微弱了。
    老人慢慢松开手,起身离去。
    何肩追了出来,问道:“先生,他还有救么?”
    老人摇了摇头说:“他今晚子夜时分上路。”说完飘然离去。
    是夜,子夜时分。
    张良醒来了。他睁开了双眼,如大梦初醒,显得那般平静。没有痛苦,没有愁怅,没有忧伤。也无所留恋,无所牵挂,无所悔恨,轻声地说了一句:
    “我随赤松子去了。”
    然后,他合上了双眼,永远地长眠。
    烛光的火苗抖动了一下,熄灭了,化为一缕淡淡的青烟。
    屋里顿时一片漆黑,窗口一束皎洁的月光透射进来,正照在张良的脸上,安详而平静。
    何肩赶紧把门打开,快步来到院中,抬头一望,夜空如洗,天心一轮皎洁的圆月。
    满山的松林,在秋风中轻轻摇曳,松涛阵阵,如泣如诉……
    月空里一只南行的孤雁,发出声声凄婉的哀鸣。
    时年汉惠帝六年,即公元前189年。
    按照张良的遗愿,他的坟茔垒砌在松林的清泉边,那块黄石随他一起葬入墓中。
    吕后正在等待张良的答复,得到的却是他的噩耗。
    他死后,被谥号“文成”。按照惯例,长子不疑袭封。次子辟疆年方十四岁,被吕后授为侍中。
    张良死去一年后,年仅二十三岁的惠帝刘盈死去了。
    再一年后,吕雉终于称帝。
    张良生前说过一段话,是他自己一生的概述,完全可以成为他的墓志铭:
    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这就是张良的人生三部曲——
    报仇强秦,天下震动;
    为帝者师,封万户侯;
    弃人间事,从赤松游。
    张良死后四十四年,即公元前145年,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诞生。再过五十三年,即公元前92年,司马迁在困厄中完成了辉煌的历史巨着《史记》。在《史记》中,司马迁专门写了一篇《留侯世家》为张良立传。太史公在结语赞颂他说:
    高祖离困者数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岂可谓非天乎?上曰:“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外,吾不如子房。”
    在总览全书的《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又对张良作了总结性的评价:
    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子房计谋其事,无知名,无勇功,图难于易,为大于细。
    唐代司马贞撰《史记索隐》,其中为一百三十人写述赞,他为留侯张良写了一篇精彩的赞歌:
    留侯倜傥,志怀愤惋。
    五代相韩,一朝归汉。
    进履宜假,运筹神算。
    横阳既立,申徒作杆。
    灞上扶厄,固陵静乱。
    人称三杰,辩推八难。
    赤松愿游,白驹难绊。
    嗟彼雄略,曾非魁岸。
    宋代大文学家苏轼写了一篇著名的《留侯论》,称赞张良有“盖世之才”,他认为“观夫高祖之所以胜,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敝,此子房教之也。”
    北宋大史学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说:“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尝有超然而独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淮阳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故子房托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如今,张良墓究竟在何处?唐代张守节撰写的《史记正义》中引《括地志》云:“汉张良墓在徐州沛县东六十五里,与留城相近也。”
    不论是谁出于什么动机,把张良的遗体搬回他的封邑埋葬,都纯属庸人自扰。如果张良有在天之灵,他的灵魂是无羁的灵魂,是自由的灵魂。
    他的坟墓究竟在何处?又是否是他真正的墓地?这并不重要。
    他永远活在历史与传说中,只要华夏子孙还在这个地球上存在,张良的名字就不会消亡。
    他死后两千一百八十五年的历史已经证明,今后的历史还将继续作证。
    公元一九九五年十一月至一九九六年七月于四川仁寿县城文林桥畔“虚静斋”,时年张良逝世二千一百八十五周年祭
    ——完
附录:《史记·卷五十五》——世家第二十五留侯
    留侯张良者,其先韩人也。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厘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良年少,未宦事韩。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锥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始皇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尝间从容步游下邳圮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圮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殴之。为其老,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日:“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无他言,不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良因异之,常习诵读之。
    居下邳,为任侠。项伯常杀人,从良匿。
    后十年,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从之,道遇沛公。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
    及沛公之薛,见项梁。项梁立楚怀王。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韩申徒,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颖川。
    沛公之从锥阳南出轘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余城,击破杨熊军。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沛公欲以兵二万人击秦峣下军,良日:“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为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啗秦将。”秦将果叛,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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