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兄好腰

    自打我有意识以来，就喜欢上了这个世间的一切。
    天是那么的蓝，水是那么的清澈，还有蝴蝶每天在我周围翩迁起舞。还有林间的那些动物，它们似乎都很喜欢我，经常会来我这里转悠，时不时的还会趴在旁边睡觉。
    只是有时候，会出现一些不友善的动物。它们会趁我不注意，刨开土，咬下我一块根茎。
    每每这个时候，榕树奶奶都会摇晃着树枝把它们赶走。然后看着我满身被要出来的疙瘩，心疼的教导我。“孩子，不要纵容它们，你修行不易，很难才修成人形。再这般被咬下去，修为可都要散了。”
    我知道榕树奶奶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只能吐了吐舌.头。“嗯，我知道的。”
    榕树奶奶一瞪我，“知道还让它们咬？你若是不散发香味，它们哪能寻觅到这来？别以为奶奶不知道，你不过是看着她肚子里有娃儿了，故意这么做的……”
    在这林子里，什么都瞒不过榕树奶奶的眼睛。我讪讪的笑，然后化成人形抱着榕树奶奶。我不知道她多大了，也不知道她活了多少岁，只知道她真的很厉害，什么都懂，从我懂事以来，她就在教我认知这个世界。
    她经常会给我讲故事，许多我从未见过的事情。每个故事，都是那么精彩，我为之着迷。“榕树奶奶，那外面的世界，是跟这星空一样的美丽吗？”
    可是我只要一提外面的世界，榕树奶奶就很生气，她告诉我。
    这个时间最可怕的就是人类，一旦看见，一定要转身就逃。
    可是……她却没告诉我人类长什么模样，也没告诉我，人类会有多可怕。
    山间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我不知道生活了多少年。只知道，我化作人形的时间可以不再受限制了。但是榕树奶奶的身体不再硬朗，我听松鼠说，它的根坏了，活不久了。我看着榕树奶奶枯竭的树干开始惶恐，想让她也咬我的根茎去吃，可是却找不到榕树奶奶的嘴在哪。
    日复一日，又过了几个春夏秋冬，榕树奶奶终于在一个雷雨夜挺不下去了。
    她把自己毕生凝结的生命精华，给了我。走的时候，她还慈祥的在跟我说。“好孩子，记住奶奶的话，不要出了这片林子……再等的一百多年，你便可以得道，尝永生……”
    可是……我终究没有听从她的话。
    但我却从不后悔，自己走出了这片林子。
    …………………………
    如果我一直呆在林子里，确实可以得道永生，可是我会永远不知道人世间到底有多美好，也不会认识金蚕婆婆。
    金蚕婆婆和榕树奶奶不一样，婆婆外表很凶，她经常教训我，自她把我从村民们手中救下来后，就很少对我笑过。但是她又跟榕树奶奶一样，经常会教导我，人类很坏！
    我不明白，为何我救了那个老奶奶的儿子，而她还要那么对我。
    每次我困惑的时候，金蚕婆婆都会敲我的头，告诉我，“这就是人类！得寸进尺，永不知满足。”
    她不准我跟人类来往，也不让我进入人类的村子，誓要把我教导成，与人类站在对立面才肯放心。
    只是……
    她念叨了几十年的事，我还是没做到，辜负了她。
    在那个仙女一样的姐姐进来山谷的时候，从第一眼，我就对她厌恶不起来。而且，我能感觉的出，她体内有一股很邪恶的力量，在危害着她。坐在婆婆旁边的时候，也会悄悄的打量她。
    跟她一块来的，还有个小妹妹。
    他们似乎叫她，辫儿。
    小妹妹长得更加美丽动人，仙人儿一般的可人，就好像林子里最美的花朵般。可是我却不敢碰，因为榕树奶奶告诉我，越是这样漂亮的花朵儿，却是带着毒。
    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这位姐姐就一点也没让我觉得很危险。她拉着我的手，是那么暖，就好像榕树奶奶怀里的温度一样。而且她还那么坚强，那么痛的药，敷在身上，她都没有叫过。要知道前几次来求婆婆的人，在敷了这个药的时候，都会叫嚷的宛若杀猪，只有她只会咬着牙坚持，从不说一句疼。
    但最让我揪心的，却是她在山谷的日子里，经常会搬着藤椅到江边，遥遥的望着外面。
    背影那么孤单，那么寂寥，这一坐，有时候就是一下午。
    让我忍不住在后面偷偷看她，生怕那江边的大风会把她给吹跑了。我原本以为，那段日子，会是最好的日子，安谧，美好。就好像在林中，呆在榕树奶奶身边一样的安心。
    却没想到，她还是发现了。她与婆婆大闹了一场，闹着要出去，可是婆婆不让。我偷偷为她求过情，婆婆却只是抱着我摇头，“根生，你不懂。这是孽债，出去只会害苦了她。”
    我确实不懂，什么是孽债，也不懂什么是情，更不懂婆婆说的那句“爱到入了魔，就真的好吗”。这些我都不懂，但是我懂姐姐现在很难受，噬魂虫的痛，宛若锥心。
    我不想她那么痛，就违背了答应婆婆的承诺，偷偷撕了自己的根茎放在她的药浴里。但被她发现了，我当时吓得不行，想起了上一次撕自己根茎救人，结果却被那老奶奶给带到村子，差点被人打死去卖钱。我害怕她也会这样，可没想到她看我的眼神变了。
    那么温暖，那么慈祥。就像是一股暖暖的泉水一样，在温暖我的心。
    我从没见过榕树奶奶化成人的样子，自然不会见过她的眼……但是我想，应该就是姐姐这样。
    温暖如春。
    而她怀里的温度，也跟想象中的一样美好，她还说要做我干妈。没人知道，那一刻，我心里有多么激动。像是个偷了糖果的人，小心翼翼的收藏起这份温暖，兴奋却又害怕别人知道。
    后来，她还是走了，我则陪着金蚕婆婆回到了林子里。婆婆说，她这一次出去，会经历很多磨难，还会危机生命，我很担心她，更害怕她会跟榕树奶奶一样。我经常看着外面的世界，每一天都在月亮底下祈祷，希望老天让她平安。
    婆婆的天劫，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我都没有半点准备，就看见婆婆的身体被雷劈的显出了原形，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我怕的想要走过去，可是婆婆怎么都不让我进去那个阵。
    她说，“根生，婆婆命数已尽，已是将死之人，没必要再连累你。你是个好孩子，等婆婆走后，你便去找你的干妈。她生性纯善，你跟着她，她定是不会亏待了你。”
    她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声音那么细小。我哭着直摇头，“可是我不要婆婆走……”
    她笑了，“傻孩子，命由天定。上天既要收我性命，又岂是你我能够阻拦的。”
    我不依，使劲去撞那符阵，想把婆婆就出来，不让那雷再劈下去。可是那符阵那么硬，我撞得头破血流，都没能进得去。婆婆望着，也忍不住红了眼圈，“痴儿啊！婆婆死前，能得你这情谊，也是上天恩赐，死而无憾了！但是临走前，婆婆还有一句，根生你需牢记清楚。”
    “你生来单纯，本性善良，婆婆知晓你会救人于水火，但你修行不易，千年积善，才换来此生机缘，你总要替自己考虑！答应婆婆，无论救谁，都不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可有记清，再重复一遍与我听。”
    我抽噎着，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婆婆这才满意。她叹了口气，眼底满是留恋。“哎！原是想多撑些时日，将那日子给熬过去的。但这天劫……却不给我机会，也许是上天安排吧！根生啊根生……未来，婆婆再没能力护着你了，只愿你所积善德，可佑你一生平安吧。”
    婆婆的声音渐渐没了……在下一道雷劈下来之前，彻底没了声响。我哭的昏天暗地，却连这个符阵都进不去。
    婆婆不说，但我知道，这个符阵……其实只困了我一个人。她就是害怕我闯进去，让那天劫的气息染在我身上，导致我的天劫提前。所以她宁愿自己死后，身体腐朽，被野狼吞食，也不给我去触碰她的机会。
    直到三天后，天劫气机消散，我才得以冲出那符阵。可是婆婆的身体……却被那野狼啃的只剩皮毛和骨头。我抱着婆婆的身体，哭了好久。婆婆是我第二个亲人，她虽然从不对我笑，可是我却知道，她对我极好！
    就算是对我凶，那也是为了我好，怕我再被别人骗。
    可是……
    婆婆对不起……我根生不是个好孩子！
    你要求我的事不多，可是我却一件都没有做到！她让我别跟人类接触，我还是控制不住，喜欢上了干妈。她让我别再扯下根茎去救人，可我也没做到。就连最后这个，她的遗愿……
    我还是没能做到！
    不是我不愿，而是……婆婆，你不知道，当我看见干妈抱着冰冷的弟弟，那样茫然无措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心痛。而在看见干妈眼里有泪，却不干掉下，生怕那泪模糊了自己的眼，而看不清怀里的弟弟时，我就特别难受。
    弟弟才那么小，可是却要受这样的罪。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身上那么多脓包，那么多血水……
    婆婆，我不知道，那得有多痛啊？可是弟弟都强忍着没有哭，我知道他肯定是怕自己哭了，会惹得干妈也忍不住哭。婆婆，对不起，根生是个坏孩子，连你的遗愿都没能遵守……你要是生气，根生来地下陪你后，让你出气。
    婆婆，你总是说我不懂人性有多么丑陋，总是提醒我，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可是，你不知道，干妈不是这样的人。在她知道我以命换命的时候，她难受的直抱着我，说我也是她的孩子，跟弟弟在她心里的地位是一样的。
    婆婆，你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呢！可是……我也骗了她……
    跟无脸鬼和红魁叔叔，演了一出戏。在干妈离开的日子，偷偷将自己的命换给了弟弟。婆婆，你总说根生这辈子福缘很厚，未来肯定能得道永生。可是……如果在我永生的岁月里，没有干妈，没有弟弟，没有你，那得多无聊，多么难熬啊！
    而且，如果我的福缘真的很厚，那为什么没能庇佑住你和干妈呢？
    我能感受到……生命在渐渐消逝，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唯一难过的是，没能见到干妈最后一面，没能再抱抱干妈。但没事……之前那个怀抱，我已经记住了，那温暖一直藏在心底，能记一辈子呢。
    不过……
    婆婆，是你在冥冥中帮我吗？在我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干妈竟然赶回来了。她抱着我的样子，就好像你当初将我从村口刁民手里救出来的模样。也是在责备我，可是脸上却那么善良，那么温暖。
    她强忍着泪，跟我说“来生再见”时的那一刻，让我有点明白，你总念叨着的那句话。
    婆婆，你总说，情之一字，最是难舍。
    以前我不懂，但现在我明白了。得你跟干妈和弟弟，根生这一辈子……值了。这个时候，我只庆幸一个事。庆幸自己……没有放弃过！
    没有因为人类的贪婪，而放弃去接近他们。更没有因为受到过伤害，而否定了所有人。
    时间……仿佛又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但等我睁眼的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地狱，而是干妈和弟弟的那张笑靥如花的脸。
    干妈笑意盈盈的看着我，“根生，来生到了。”
    我再一次红了眼。
    是啊！
    来生再见……
    而现在，来生到了，我们再见面了……
    婆婆，你在九泉下，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