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加木失踪始末

第44章


“你回答,彭加木家里有什么‘机’?”
老保姆从未见过这样的世面,紧张地苦苦思索着,然后用浓重的苏北口音答道:“有…有收音机!”
“还有什么‘机’?”“专案”人员追问道。
“还有……还有缝纫机。”
“还有呢?”
“还有……还有照相机。”
“还有呢?”
老保姆哆哆嗦嗦,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机”,便用苏北话答道:“呒得‘机’,呒得‘机’,他们家里不养鸡!”
这下子,把那些“专案”人员气得哭笑不得。他们拍案大骂,说老保姆“不老实”。老保姆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来“专案”人员要她交代的是发报机!天哪,她连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什么发报机!
那些“专案”人员受到《羊城暗哨》的启发,加上丰富的想象,曾认为老保姆是彭加木的“发报员”,懂得中文、英文,会熟练地发报,枪也打得很准。这老保姆是从南京来的,而南京过去是国民党反动派的老巢。正因为这样,逼着她交代“发报机”藏在哪里。
说到这里,不能不把老保姆是什么样的人,略写几笔:她,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婆,有点驼背,老花眼,是个一字不识的文盲。这样的人,居然会被当成“发报员”,足见当时冤案、错案、假案之多,真是冤狱遍地,草菅人命,好人受欺,坏人当道。
老保姆被关进地下室,那里是水泥地,又冷又潮。没有床,只得用草垫铺地,苟且安身。没有窗,终日阴暗。在这样的“牛棚”里,老保姆被关押了好几个月,始终交代不出什么“发报机”,只得不了了之。
老保姆张宗泉被释放后,被迫离开了彭加木的家。她临走时,依依不舍。她曾这样对人说过:“彭加木是好人哪,他对老年人很尊敬。我在他家十几年,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他那么忙,自己的衣服还总是自己洗。他是好人哪!”
◆离奇的“梅花党”
老保姆走了。
彭加木家中,只剩下两个孩子。
1969年,17岁的彭海中学毕业了,被分配到吉林省四平专区林树县插队落户。
这时,父亲隔离了,母亲隔离了,只有14岁的妹妹含着眼泪帮他整理行李。
彭海请求在临走前见一见父亲。
176彭加木身居隔离室,一知道儿子要去边疆,却很高兴。他的心,依旧向着边疆!他脱下身上的大衣,送给了儿子。
就这样,儿子踏上了征途。家里,只剩下彭荔一个人!
幸亏邻居们与彭加木相处多年,打心里敬佩彭加木。他们不顾被株连的危险,照料着彭荔。
就这样,一家四口,分居四方:
彭加木,被隔离在生物化学研究所;
夏叔芳,被隔离在植物生理研究所;
儿子,吉林;
女儿,在家。
也就这个时候,发生了件怪事:看管彭加木的人,忽然增加到了八个。对他的隔离室,戒备更加森严了。“专案”人员不再打他了。他的生活,也比原来好多了,给他吃橘子,给他吃苹果,伙食也改善了;彭加木要求晒晒被子,照办了;彭加木要求看看报纸,同意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彭加木不得而知。
原来,彭加木“升级”了!本来,他只是作为一般的“特务”而隔离审查。这时,“专案”人员经过“内查外调”,查出彭加木既是“中统特务”,又是“军统特务”,而且还是重要骨干。一句话,他成了“要犯”。
这下子,上面传下话来,要“专案”人员好生看管彭加木,切不可让他自杀——因为他是“要犯”,一旦自杀,许多重要的线索就中断了。随着彭加木不断被“升级”,他变得越来越神秘。
就在这时,经过多次“艺术加工”的传说,一个纯系谣言——“梅花党”出笼了。
据说,在中国内地,潜伏着一个重要的特务集团。这个集团由于以梅花作为联络暗号,故称“梅花党”。“梅花党”的重要成员之一,据说是远渡重洋归来的李宗仁夫人郭德洁女士。她,有一枚梅花形的胸针。
“梅花党”的另一重要成员,据说是刘少奇夫人王光美。还有一个“梅花党”重要成员,据说就是彭加木。他与王光美保持“单线联系”。
这个谣言荒诞离奇,在社会上流传甚广,加油添醋,越传越神。甚至有人说,彭加木胸部长的不是肿瘤,那是一台暗藏在身体内的袖珍发报机!
这个谣言传到了“专案”人员的耳朵里,他们信以为真,商量之后,决定用这样的办法试一试:把“梅花党”的传说稍微讲一点给彭加木听听,看看他的脸色如何。
试验开始了:
“专案”人员把“梅花党”的故事从头说起:“解放初,在上海的西郊公园,正当梅花盛开的时候,来了几个神秘的人物,来这里悄悄聚会……”
谁知彭加木听了,不仅没有一点惊讶的神色,反而直头,说道:“这个故事一开头就错了。刚解放的时候,上海哪里有西郊公园?你去西郊公园问问,他们是哪一年建立的?这简直是胡诌!”
彭加木的回答,弄得“专案”人员哑口无言。
然而,在背地里,“专案”人员又一次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从彭加木家里抄出的东西。检查的重点,是与梅花有关的物品。查来查去,一朵梅花也未查到。
不过,有趣的是,后来当彭加木落实政策时,领回了被抄去的东西。女儿彭荔突然发现,其中有两卷画轴,似乎不是他们家的东西。打开一看,见上面画着梅花!
这些梅花画轴是谁家的?为什么会混到彭加木的抄家物资中,不得而知。不过,它至少说明这样一个事实:“专案”人员对彭加木与梅花之间的关系有着莫大的兴趣!
◆王洪文的“批示”
由于进行逼、供、信,上海科研单位的“两线一会”冤案越搞越大。
这时,发生了触目惊心的悲剧:
一对夫妻都在上海科研单位工作。“专案”人员逼着那位丈夫按他们规定的调子写揭发妻子的材料。接着,“专案”人员把揭发材料拿到女方那里,说“连你丈夫也揭发你是‘特务集团’成员”。妻子经受不住刺激,在深夜里吊死,愤然离开了人世。
接着,又发生了令人捧腹的讽刺剧:
一个“专案”人员每天逼着一个“老特务”要他交代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发展了哪些“新特务”,特别是在最近又发展了哪些“新特务”。那个“老特务”火了,便当着好多人面前承认自己最近发展了一个“新特务”。至于“新特务”是谁?他指着那个“专案”人员说道:“就是他!”从此,那个“专案”人员被撤销了从事“专案”工作的资格。这下子,弄得“专案”人员也人心惶惶,看“牛”的人居然也怕起“牛”来了,生怕那些“老特务”指到自己头上来了。悲剧,讽刺剧,闹得沸沸扬扬。上面一看,再这样闹下去,越来越不好收拾。于是,敲响了收场锣鼓。彭加木整整被隔离审查了15个月,“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不了了之。什么“老反革命”,什么“老特务”,全是凭空捏造的罪名。
不过,彭加木的“专案”,来头颇大。既然把他进行隔离审查是“上面”批的,那么,撤销他的隔离审查,也是经过“上面”批的。
所谓“上面”,就是王洪文。他对关于彭加木的审查报告,作了如下“指示”:
“解除隔离,送干校劳动,继续审查,内部控制使用。”
在全院大会上,宣读了王洪文的“指示”。不过,只是最后“内部控制使用”六个字没有宣读。
1970年3月,彭加木终于获释,回到家里。那时,夏叔芳已经解除了隔离审查。多时不见,当彭加木出现在夏叔芳面前,使她深为震惊:他因为好久不见阳光,脸色苍白,双眼呆滞无光,胡子很长(在隔离室里,刮胡刀片被拿走了,怕他自杀),人消瘦无力。
当天,彭加木就被送往设在上海郊区奉贤县的上海科技“五七干校”。
◆又遭“猛轰”
一般的科技人员在“五七干校”经过为期半年的轮训,便回上海了。彭加木在那里却度过了三年岁月。
这所“五七干校”面临杭州湾,建在一片盐碱荒滩上。这里离上海100多公里,每月集中休假四天,让学员们回上海。
彭加木离开了隔离室,像鸟儿飞出了樊笼。然而,15个月的隔离生活,使他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那时,他连晒太阳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只好在监视人员不注意的时候,做做体操,或者练练下蹲。初到干校,他手无缚鸡之力,干起活来比普通的女同志还不如!
彭加木开始每天跑步,加强锻炼,拼命干活,以恢复体力。渐渐地,他的体力增强了,以致能够一手夹起一袋100公斤的水泥,疾步如飞。
好景不长。不久,开始清查“5.16分子”,一查,又查到彭加木头上。大字报又开始围攻彭加木。这时,他们用一个崭新的名词称呼彭加木——“双料反革命”。
何谓“双料反革命”呢?
因为彭加木本是“老反革命”、“老特务”,如今旧账未清,又欠新账,成为“5.16分子”、“现行反革命”,于是,新账、老账一起算,成为“历史加现行”的“双料反革命”。
唉,那时候人们的创造力,不是用在科学研究工作中,却花费在大字报上,花费在数不清、没个完的政治运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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