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牵不牵

四年后。
    江南水乡古河镇。
    蒙蒙一场秋雨将这座繁华的镇子圈绕住，微微凉意里有几只燕子踏雨而过，栖在檐下，远望处碧烟矮桥，满目萋萋。
    受雨天的影响，酒楼的生意未有晴天的火爆，但食客也不少，底楼依旧坐了个将近满员。
    此时忽闻一阵车轱辘声，接着酒楼门前停了辆蓝顶马车，帘子一掀，下来位身形颀长的英俊男子。而后男子伸手，扶下来位秀美可人的夫人，以及一个约摸四岁左右，绑着双丫，粉粉嫩嫩的女娃娃。
    沐娘正巧从楼梯间下来，抬眼一望，面色一喜，匆匆下楼迎接过去，“海棠——孟海——小青竹也来啦！真是稀客稀客，快些进来！外面有雨，快些进来！”
    那粉嫩乖巧的女娃娃——也就是青竹，看到沐娘后竟也不管自家爹娘了，撒着小短腿就奔向沐娘，还不忘甜甜一喊，“柳姨——”
    沐娘乐呵呵地抱了她起来。
    自小青竹出生后不久，孟海就接管了自家的产业，闲暇时间也不多，这次好容易聚在一起，想起许久未见老朋友了，就携了一家子来看望沐娘。
    海棠眉眼里尽是掩不住的幸福，现在的她身怀二胎，据城北山庙一位喜云游的怪僧称，这位夫人颇有福德，此次怀得乃是男胎，且命理不凡，有高官厚禄之相。那位僧人虽怪，却极有威望，海棠前去拜佛恰巧遇见，也是万万之幸，还得如此美言，自然是把孟家老爷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对她也是极好极好的。
    沐娘放下小青竹，转身吩咐小于在二楼准备个雅间，要大宴贵客。
    海棠乐呵呵地点着头，一边“客气啥大家都那么熟。”一边“多要几道招牌，今儿我可要大吃一顿！”
    孟海无奈摇摇头，和无奈的沐娘对望一眼，“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沐娘刚准备“确定？”时，他就摸了摸下巴，“但是过会儿小第也要来，他现今在县试拔了头筹，应酬可不少，一听姐姐姐夫要到酒楼一聚了，匆匆推迟那群朋友就来了，约摸也快到了。”
    沐娘一脸“就知道”的表情，“懂了懂了，菜要多，酒也不少，还得给海棠准备汤茶，哎——今儿要吃不到站不起来可不许走！”
    众人哈哈笑开了，沿着笑声，小第也及时赶到了。
    “一进门就听到大家伙在乐呢，可是有什么好事？”
    属于十八岁少年的清朗声音。小第踏门而入，长衫高冠，挥把折扇，俊雅出众，好一个翩翩儿郎。
    “可是我的沐姐姐难得一回好心情？那在下可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盼了许久盼到沐姐姐嫣然一笑，几日阴霾也随着烟消云散了。”
    小第打趣着就到了沐娘面前，看着矮了他半个头的沐娘，邪魅狂娟地一笑。
    沐娘的嘴角跳了跳，“这才几日不见，怎么我们的小第变得如此油腔滑调？难不成是偷食了蜜不成？”
    小第继续作，“沐姐姐现今也不小了罢，唉，看姐姐形单影只也是可怜，再耗下去只怕是年华已去，恰巧在下也到了婚假年，不如就凑合凑合，到姐姐家说个亲……”
    话音还未落，沐娘就狠狠一挑眉，拉下他的领子就在他头上送了个爆栗。
    讲真，要不是小第现在颇有桃花，在县里有好几个绯闻女伴，沐娘差点就信了他这番鬼话。
    眼看小第一脸委屈，其他人都很不客气地笑了。
    又几番打趣后，才招呼着落座了。
    其实吧，沐娘有时候想，海棠是个不太靠谱的娘，孟海是个不太靠谱的爹。
    比如，当初青竹出生时就因为窗外竹叶青青，两人竟然一拍手一合计，异口同声地说了“青竹”这个名字。
    再比如，现在落座后，时间静止了那么一会会，两人又一起大惊失色，“青竹呢？！”
    沐娘和小第才发现方才一直在他们腿边玩耍的小青竹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四人忙下楼去找。
    楼下大堂没有，小于等伙计也没注意，最后只能兵分三路到酒楼外去寻。
    然而就在众人急匆匆地跨出大门时，一眼就瞧见青竹站在门口，手里正拿了两串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眼神还一直往前方细雨蒙蒙的街道上看。
    海棠又急又气又担心，三步上去把女儿搂进怀里，孟海连忙过去安抚住她，而后抱起了青竹。
    不过小青竹似乎并不知道这些大人因她差点走丢而担心，而是看到沐娘后就忙将右手里还完好的糖葫芦递了过去，“柳姨——柳姨——刚才有个大哥哥给我买了糖葫芦，还要让我送一串给柳姨。”
    沐娘怔了怔。
    细问下才知道，原来当时青竹嫌大人谈话啰嗦，就一个人到了楼下，想找小于讨些糕点吃，不料在门口看到一个大哥哥，站在那里，没有撑伞，衣裳微湿，小青竹颠颠跑过去询问，不料还没开口，大哥哥就问她认不认识柳沐娘。
    小青竹当然点了头，而后大哥哥就询问了一些关于沐娘的事，最后他笑了，就出去买了两串糖葫芦给她，还要她送一串给沐娘。
    忽而起了一阵清风，将细密的雨丝缱绻在一起，沐娘的心刹那间被什么击中了，耳朵里一阵轰鸣。
    是他吗？会是他吗？等了那么久，他终于回来了吗？
    海棠还算保持了理智，思索了下，问，“大哥哥长什么样？”
    青竹歪了歪头，笑了起来，“好好看，像个大姐姐，比柳姨还要好看些。”
    沐娘还呆呆地站着，小第看了她一眼，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如今梦醒了。
    沐娘猛得冲进雨幕里，在一片翠色与花色交接的色彩中直直朝柳府而去。她的直觉告诉她，就是那儿了。
    街尽头，转了个弯，雨水蒙蒙扑面，前方柳府的高墙下果真立着一个人。
    白衣翩翩，记忆里也只有他能把白衣穿得那么好看。
    沐娘笑了。
    “洛君——”
    “洛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