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薇被扔到湖里时,巨大而熟悉的冰冷感瞬间包围了她,喉咙和鼻腔里那股窒息的味道,使她不禁回忆起很久之前,自己似乎还是五岁的时候,也是方太太的命令,也是这个池塘,意识模模糊糊之间,她看到水中出现了一个宽袖长袍的人,他的长发在水中散开,波光粼粼的湖水映出了白皙俊朗的脸庞,带着几分紧张担忧的神色,慢慢靠近了自己······死亡之前,一些被埋没的记忆汹涌着奔向了脑海。
阿幽,阿幽。
但是今天阿幽不会来救自己了,方薇知道,因为明远昨晚就和她说了,要去很远的地方一趟,把他们未来的家安顿一下。
所以说,她再也见不到他了,是吗?方薇感觉力气一丝丝剥离,身体的温度好像也不受控制地散去。
阿幽,你还是不要回来了,因为淹死的样子一定很丑,不想让你看见。
我本来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人,因为有你的陪伴,黯淡无光的童年才有了色彩,有人看着我成长的感觉真好,现在,就让我守着这个秘密永久沉睡吧。
镜香看了眼病床上躺着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皙,模样伶俐,只是惨白的脸色中透着一股灰青之气。
她又抬头看了看方蒙手上格调典雅、笔触精妙的鼻烟壶上方——飘着的那只宋朝幽灵,俊眉修眼,有翩若惊鸿之姿,又加上他说自己会经常指导方薇书法,镜香对幽灵只会在晚上出来,白衣飘飘地吓人的映像改变了,原来并不是每只鬼都那么无聊啊!
“你盯着我干什么?”明远几近透明的身体晃了晃,警惕地回看她。
“你别怕,我要是想干什么,早就干了,不会大晚上的跟着你们来到医院,”镜香摩挲着下巴,说道,“只是我觉得,你这只鬼还挺与众不同的。”
“喂,第一,我并没有害怕,第二,我是幽灵,不是鬼!”明远从半空中俯近,不过没接近镜香就被阿尔卡斯挡开了。
“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阿尔卡斯略有不满地说道,又把目光投向了方蒙,“你才是医生,治病救人不是你在行的吗?叫我们过来干什么?”
“你仔细看看,她不是人。”方蒙淡淡地回应了句。
阿尔卡斯皱了皱眉,把目光细细地放在了方薇身上,这才发现她身上散发着同样冰冷的气息。
“好了,幽灵先生,你可以告诉我们后来发生的事情吗?”镜香走了几步,找了个椅子坐下。
“我回到方家之后,只看到了小薇的尸体,”明远从半空落地,坐到了方薇的身边,神色温柔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这一切都是我的疏忽,所以为了补偿她,我动用了一点小法术,把她的生命和我的连在了一起。”
“呵,小法术?那请问为什么你会变得越来越透明?”镜香轻笑,慢慢吐出的话语里带着讥讽,“这种续命之法,不过是把你自己的生命嫁接到她身上,所以当你变得虚弱时,她也会跟着陷入昏迷。可你忘记了吗?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不放手让她去投胎呢?”
“她说过,和我在一起很快乐,”明远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我和她在一起,也觉得很快乐。所以这么多年,我们形影不离,换了无数个生活的地方。你知道的,为了不让人发觉小薇不会老去,我们必须不停地走。”
他顿了顿,又说:“小薇不像我,没有得到修炼的机会,如果我的灵力一旦不能维持,她会堕入轮回之道,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这可不一定,”镜香从椅子上站起,拔了根头发绑在方薇手指上,低头闭眸轻喃几句,忽而睁眼朝它吹了口气,那根头发隐了隐,顿时消失不见,她却露出些许自负的笑意,“你看,这样一来,只需要特殊的咒语,不管轮回几世,你同样都能找到她。”
☆、山海经
明远盯着镜香看了很久,才问道:“为什么帮我?”
“想让某个人欠我人情喽!”镜香回头,朝方蒙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而对方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继续面无表情状。
唉,这样脸不酸吗?
“其实我也知道,让她去投胎才是最好的结果,”明远凝望着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方薇,忽然低头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不客气,”镜香礼貌地回答,顺便提醒道,“我想,你当初决定以这样的方式救她,早就想到了如今的情况吧?她是可以投胎转世,但你,一旦灵力散尽,可是会灰飞烟灭呢。”
“我当然知道,”明远一脸疲倦,眼神却平静无澜,“所以,我才想拜托你们帮我安置好她。”
“这个忙我帮不了,我只能做到这里,”镜香转头看了看阿尔卡斯,“不过,让你休养生息,好好恢复灵力的忙,我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阿尔卡斯正靠着墙角,一言不发,却突然感到一道冷嗖嗖的视线射过来,他抬眼对上,直觉是对方不怀好意。
“阿尔卡斯?”镜香笑得很灿烂,眼神示意了下对方脖子上挂着的项链。
“呃,知道了。”阿尔卡斯拉长了尾音,或许是两人呆的时间久了,他现在能准确地从对方眼中读出想要说的话,尤其是在她眯着眼睛,笑得不怀好意的时候。
阿尔卡斯直接走到明远面前,伸手摘下了蓝宝石项链,“知道你对住的地方挑得很,这项链够有灵气吧?比你那个鼻烟壶好多了,可以作为你的栖居地,保你魂魄不散。”
明远看了看镜香,沉默许久,低低的声音压在嗓子里,“谢谢。来日必定相报!”
“喂,这是我的项链,你为什么对她说感谢呢?”阿尔卡斯不爽地说道,却见明远眼睛一亮,迅速飞到半空中,那里似乎多了个同样透明的身体。
镜香转眼往床上看去,那里的身体化作一团白烟,消失在刺眼的灯光下。
“他们这是去哪儿?”阿尔卡斯望着消失的透明体,发出疑问。
“他送她去投胎了。”镜香说道,露出一副“东方文化你不懂”的表情。
方蒙走进几步,说道:“三天后,我来找你,关于岁月书的事情。”
“欢迎,”镜香笑着点头,“不过,我有很奇怪的一点,虽说是个千年幽灵,但对你来说,收服一下应该不难吧,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弯子找我帮忙呢?恕我直言,你看起来不像是富有同情心,并且会温柔待物的人。”
“谢谢你的直言不讳,”方蒙没有生气的样子,但也没有高兴的样子,依旧淡淡的面无表情,他转身往门口走去,丢下一句话,“我只想做想做的事情,无关其他。”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大半夜把我们叫到这里,就又丢下我们自己走了?”阿尔卡斯不知何时站到了身边,他已经戴好了鸭舌帽,引人注目的银色长发被完美地藏匿,绯红色瞳仁璀璨夺目。
“你有没有觉得,他是找个借口来到店铺,请我们帮忙什么的,最终目的还是和我们合作,一起寻找遗落的岁月书?”镜香摩挲着下巴,把视线投向了阿尔卡斯。
阿尔卡斯赞同地点头,“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哦,不对,你是女的,不能算英雄。”
“呵呵,你最近还学习古代文化了?”镜香嘴角向上弯起弧度,她忽然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情,那时候,钦原貌似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呢。
“喂,你想什么?”阿尔卡斯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个女人,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都走过几回神了?哼,难道和自己说话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吗?
“没什么,”镜香回过神,掩饰好眼中的一丝情绪,说道,“但你难道没听说过巾帼这个词吗?”
“巾帼?什么意思?”阿尔卡斯表示疑惑。
“亲王殿下,连一个小小的词都能难住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英雄呢?”镜香耸耸肩,侧头看他,眼里流露出得意狡黠的光。
“你——”阿尔卡斯一时语塞,却见镜香转身就走,“喂,你别走,我还没说完呢,像我这种外来者,你不觉得对我的要求太高了吗······”哼,凭他一族亲王的智商,难道还搞不清这简单的几个词吗?只是时间问题好吗?对,就是时间问题!
两天后。
晚上八点,镜香照例开门做生意,刚想转身回柜台内,就听到门口的铃铛急促响起,抬头往空中一看,一个长方形物件乘着道紫色光芒飞速而来。
她伸手接住,看了看上面的地址,是东北区域的代理商寄来的。
“这是什么?”阿尔卡斯端着杯红茶,好奇地凑过来。
“快递。”
“哦?长着翅膀的快递?”
“那是我的咒语,不是翅膀,”镜香随手关好门,坐到了茶桌前,边拆开快递边说,“是东北区域的代理商寄来的。”
“你还有代理商啊。”阿尔卡斯闷闷地说道,原来自己不是她唯一的店员,真是有点失落呢,唔,不对,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镜香从文件袋里掏出一本破旧泛黄的书,严格意义上讲,它并不是书,而是一堆宽大的枯黄树叶被做成了长方形书籍的形状,用黑线装订,做工似乎很粗糙。但勉强可以看出来,也勉强可以称它为一本书。
“山海经。”阿尔卡斯欣喜地发现自己认得书面上几个墨色大字,不由自主念了出来。
“对,山海经是志怪古籍,大体是战国中后期到汉代初中期的楚国或巴蜀人所作,不过这本,”镜香举了举手里的东西,“并不是人们通常认识的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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