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与镜成说

她的话是真是假已经无法辨认了。
  “娘娘，求您信我。这就是事实。无论是下毒还是害你，全是为了救夫君。您也爱他，应该理解我的感受。不求您原谅，只求您可怜我。”
  一阵沉默后，“本宫可怜你没用。如果你真当无愧于心，谁都怪不得你。只是今日你来见本宫，想说的怕不是这个吧。”
  弥千苑抬眼一望，又重新磕了下头，格外郑重，“求娘娘为我要回孩子。”
  君意？！书音暗自惊讶。怎会牵扯上君意？见弥千苑那神色，不像是假。沉了沉声，“到底怎么回事？你且说来。”
  “夫君不让我见孩子。”
  “……洛大人不像如此狠心的人。”
  “可他为了您，不惜彻底狠心相待于我。”弥千苑冷笑，“知道吗？自你坠崖的那一天，他便不再碰我，甚至半月也见不得一面。他怪我，怪我害死你。连话也不愿对我多说一句。本想有了意儿会好一些。结果他一见孩子，就让青岚抱走了。无论我怎么求都没用。只发下话，说那是他与黎沙薇的孩子！可我才是意儿的亲生母亲啊！”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书音不禁心头一颤。为的不是她的凄厉，而是他的别样温柔。孩子？他和她的孩子？！那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而如今一想，竟能有满载的依恋。那该是一副如何美丽的样子啊。
  为难的是，心中所思绝不能暴露半点“弥夫人，本宫不得不再提醒你，黎沙薇是黎沙薇，冽修容是冽修容。此乃洛府家事，本宫如何过问？你还是回去，多与洛大人商谈一番吧。”
  “若我所言有用，何必前来见你！”
  “弥夫人，你说话最好注意一点。”
  “事到如今，我已不在乎生死。没了孩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就不怕牵连洛家？”书音的话足足怔住了她，“本宫真要追究起来，洛大人逃不了干系。说不定是他指使你来本宫这里闹事的！”
  “你不会的。”
  “本宫会！没有这点本事，如何坐上如今高位？”
  弥千苑无法反驳，也无路可走，“好，您是冽修容。不是黎沙薇。那么我求求娘娘，帮帮我。您的话，夫君多少会听一些。就算不顾我的生死，看在孩子的面上，求您出手相助。他还小，少不了母亲。一个死去的黎沙薇是给不了他母爱的。”
  话总算说到重点，书音终究抵不过内心的动容。为了君意，为了他，该如何做显而易见。他能为她做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是不甘心的？也罢，如今最重的还是解决当下之事。她点点头，“本宫会看着办。只是这毕竟是你们的家事，主要还是看你如何做。倘若真心为大人着想，他不会不知。”
  “谢娘娘。多谢娘娘。”
  “行了。本宫乏了，你先回去吧。”
  弥千苑起身离开，走至门口，哑声留下一句话，“我知道是你。因为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那枚镜子！”书音一惊，连忙低头看去，镜子还别在腰间。等回神在望，屋中已经没有了其他人的影子。
        
举步艰难（3）
  可惜现实终究是人掌控不了的。还等不及找机会见见洛景鸢，晋辕又出了大事。荒灾之后是瘟疫，果真祸不单行。就连朝廷三师都面色凝重，哪能叫人不忧心。身为君王，为此发愁是理所当然。但高阳皇却意外的平静。今日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传来冽修容一同游赏御花园。从翩跹落叶到亭台楼阁，聊的尽是无关话题。只看出他的兴致颇高，不像烦事锁心。嘴角那似有似无的微笑很好的模糊了真意。书音揣摩不透，深感君心难测。可直觉告诉她，今日绝不是游园如此简单。只是皇上不说，她亦不便过问。两人各怀心事，之间始终流淌着一股隔阂。虽说如此，高阳皇的体贴可算无微不至。遇上阶梯伸手来扶，见花朵绚烂，连忙折下最艳的那支相送。更是把国政都推了去，一副‘宁要美人，不选江山’的模样。书音心中直打鼓，这到底意欲何为？习惯了斗争，总会本能的揣测他人真意。她已经不相信事情会如同表面那么简单。当然，这是对人对事的。
  路上遇上了不少人，后宫佳丽不在少数。就连弥昭仪亦是来园中散心。每当遇上她们，高阳皇愈发体贴关怀，有意无意的将她搂进怀中。眼里的情意说假不假，说真不真，叫人好难看透。但这皇宫里，他就是主宰，一个笑容都会引来连连不断的妒意目光。而书音，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并不明说，莞尔笑道，“皇上今日真是好兴致，可是难题解决了？”
  “哦？爱妃所说‘难题’，意指何事？”他悠然反问，不愧为君王气魄。
  “是臣妾失言。皇上面前，哪有难题可言。”
  高阳皇笑笑，不置可否。或许是奉承言论听多了，觉得无趣吧。待又走一段，他忽然停下脚步，挥手一扫眼前美景，问道，“爱妃觉得，朕这御花园如何？”她亦扫视一周，映入得尽是诗情画卷。尽管已是秋日，依旧不减美丽。枫叶如火，天空湛蓝。园中花儿又何止一两种？秋日仍然花团锦簇，灼灼其华。书音轻抚着其中一朵，“自然是美不胜收，独一无二。”
  “那与西祁相比又如何？”
  “宫城气势威严庄重，御花园亦是美中至尊。西祁则有辽阔大漠，自由奔放，毫不拘束。二者各有各美，不相上下。”这个回答似乎引不起他的兴趣，随意点了头就算回应。当然，还有下文，他再问，“那比起民间又如何？”
  书音不免暗自疑问，这究竟卖的是什么关子？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保守回话，“民间自然与皇宫比不得。但风土人情，处处各不相同，倒也别有风趣。”兴许是满意的。今次点头多少带上了笑意。高阳皇牵着她走进一处角亭，命宫人奉茶入亭，又端来一些精致小点，全是书音爱吃的。他也不唤下人伺候，亲自添茶倒水。末了，掷出一句话，颇为劲道，书音愣是呆了许久，“你可愿陪朕一同出访民间？”
  “……皇上要出宫？”
  他思虑一会，才缓缓道，“不错。晋辕近日连发了不少事，追究起来终是朕管理不善。日日高居深宫，听不见外言。朝中百官又都只是阿谀奉承的人。究竟何谓真相，朕决定亲自走访一趟。当然，不必惊扰百姓。我们微服出巡。”
  听到这话，书音第一反应就是那市井谣言。虽说琉璃他们处理的差不多了，可难保不出差错。只是按照皇上的态度看，今次出行是势在必行，扭转的可能性很小。她试探一问，“皇上已然是决定了？”
  “有何不妥？”
  “这，臣妾只是觉得皇上没有必要如此自责。您是九五至尊，这点小事何劳您亲自动身前往。有您在宫中领导，定然能将事态平息。否则群龙无首，岂不乱了人心？再说……”书音想试着分析些形势，不料高阳皇很干脆的比出了手势，示意不必再说，“音儿，您从前与洛景鸢亦是这般说话？”他的神情一下古怪起来，“朕在朝堂上已经听腻了这讨好的话，多说无用。你不像会奉承的人，何必与朕兜圈子？”
  太过直白弄得书音颇显尴尬，“臣妾并非那个意思。只担心今次瘟疫来的猛。皇上尊贵，可不能冒险。”
  “放心吧。我们不到疫区，只在皇城附近走走。能听见百姓心声自然是好，若是无所收获，也当是朕体验民间生活。好过日日听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废话。”自古君王皆是高高在上，稳坐深宫。他能如此开明，固然是百姓之幸。但书音总觉其中有蹊跷，又不得明白直说，之客套试问，“皇上体恤百姓，实乃万民之福。臣妾荣幸，自当陪同前往，好尽一份心力。只是朝中之事要如何才好？”
  她希望国务能牵绊住他。没想到，高阳皇丝毫不担心，摆了摆手，“无妨。有景鸢在，何愁国务无人处理。之后交给他便是。”多半是察觉出书音的短暂错愣，他的话语渐渐变了味道，“你怎么了？似乎有话想说？”书音没有回答，他又道，“在想他？是担心他做的不好，朕会怪罪。还是觉得朕给他的权利还不够？”
  疑心重是自古君王的通病，但这问题实在太严肃。无论出于哪种想法，明显都是试探。书音忽然觉得这深宫好难过，连说话都是一场要命的暗斗。她当然不可以束手待毙。现在景鸢身边已经危及四伏，绝不能再出别的乱子。不敢耽搁，她连忙起身下跪，“皇上莫要误会。臣妾绝无此意。……当初隐瞒身份，实属无奈。况且，如今既已答应您只做冽修容。就万万没有再帮着别人的道理。”说话动听无用，关键要看他怎么想。所谓宫中权术，他最清楚。不直接明说，只伸手扶起人儿，“何必如此紧张。朕可怪过你？只是好奇，你这‘书音’到底要寄给谁去？”她怔住。听着高阳皇幽幽吟道，“‘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修容可否觉得这宫墙宫外亦差不了多少？”
  霎时，她无言以对。想起当初进宫，再用不得‘黎沙薇’这个名字。冽楚璇问她意见，她便吟着这首诗，说‘书音，就叫冽书音吧。’只因为有人怪她‘不嗣音’，所以便取了书音这个名字。不想今日高阳皇却因此牵扯上了洛景鸢。当真是飞来横祸。
  “皇上多想了。取这个名字，单纯是讨个好喻意。不为其他。”
  他眼中的光芒很复杂，甚至比赫连翌的还要难以捉摸。凝视片刻，已经让书音极不自在。刚别开视线，他终于再度开口，“看来是朕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