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花烟雨-乱世洛花传

第92章


  「有你在,朕很放心。」他笑了笑。「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平息干戈。孟嫣明是紫檀国的奸细,朕要用的正是反间之计,令雍以珏掌握错误情报。」另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他不能让此人继续留在容华宫,这会影响到她。
  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结果还是失策了──也许是他低估了对手雍以珏反扑的实力,也许是他求胜心切估量不足,大军吃了场史无前例的败仗,带头领军的昱王阵亡。他摰爱的三皇弟,年轻爱笑的三皇弟,从此魂魄游离宫外。他痛定思痛,如今龙元内部乱象纷呈,形势极其不利,为免夜长梦多,他必须使用快刀斩乱麻的法子,断断不可再心软。他一日为龙元国君,都有责任守护龙元的国疆和荣誉,至于她,从来是他的一根软肋,可如今她成为了他整盘部署中关键的部份。
  周详慎密的计划一环套着一环,他赐死了她的好姊妹,他要她对他深恶痛绝,再无顾忌的配合皇兄突袭皇宫刺杀他的筹谋。雍以珏敢闯到他的地方来,他正好将那班残兵一网打尽。至于她,当下跟他反目了,唯有以后慢慢的想办法去哄,女人,哄一下就好了,他预备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补偿,况且她还怀着他的孩子,能硬下心肠不原谅他吗?
  他自信满满的盘算着,没想到,她居然等不及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了结,她居然用自个儿的死亡,狠狠的报复了他。
  他没有打算要将她逼入死地,为了她,即使到最后他还是咬牙决定给予雍以珏一次机会,只要雍以珏肯弃兵投降,看在她的份儿上,他可以大方留他一条活路。选择舍身殉国投矛自尽的是她皇兄自己,她怎能怪他手段狠辣。
  「雍尔雅,妳给朕起来!妳这个骗子,给朕醒来!」
  她不是跟他说好了,「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没有了她,没有了星光和月亮,他的人生往后千千百百个夜晚里还有什么照亮那负手凝立窗下的孤单身影?
  白首之约,转眼成空。
  他骗过她许多许多次,她却以最绝情最彻底的方式,回敬他一次,仅是这一次。
  外边响声传来,门扉「砰」的遭人撞开了,侍婢惊呼不绝,幔帐另一头的他只是静静的抱着她,无心理会似是乱成一团的外室。
  一球雪白的东西腾的扑到了榻上,跟他争夺怀中之人身上的方寸之地。见是茸尾,他疲懒的垂下眸,继而把她环抱得更紧了。小狐哀鸣,似在跟它的主人凄凄诀别,蓬绒的长尾巴在他眼前一甩一甩的,满是让人烦心,他挥袖将牠弹到床角。不论是以前还是当下,他都不愿跟牠分享她,他向是自私,她是他的,只容他一人霸占。
  厚重帷幕撩起,一缕清风随之吹入血腥浓郁的室中,他的二皇弟不避讳的走了进来,瞬时被一地一床皆是染红的惨况所震慑。「为了要达成目的,难道就只有用这个极端的法子?你一定把她害死了才高兴么?」二弟暴怒的掀住了他的衣领,他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眼角流露无尽的抽痛,已无力苛斥他的犯上之举。
  「既然你不懂珍惜她,那换我来!」
  说着二弟便要把她自他怀里拉开,他有丝清醒了,一掌拍过去,呼呼生风竟是动了十成内劲。没人可以从他手中把她夺去,没有人!
  二弟吼道:「听住!要救夕儿你就快快放手!」
  一道闪电直劈入他混淆昏沈的脑袋,让他在一片灰蒙中觅到曙光。他望住面前的人,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夕儿的师父飞鸽来书,说白狐的血有起死回生之效。夕儿有救了!」
  
  ☆、安能与君相决绝(一)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时序已届初秋,风渐萧索,人越寥落。葱白指尖微伸,悄悄掀起窗帘一角,脸往前凑近,一点一点的汲取沁进屋内的清凉空气。
  「娘娘,别站在窗边,当心着凉。」沐岚捧着软裘走来,披上我空空的双肩。
  轻轻「嗯」了一声,放下帘子的手,转而改抓软裘的领口。
  没错,我并没有死,雍尔雅没有死,洛言夕也没有死。我的命太硬,明明魂魄到了阴曹地府阎王殿外也被拒收,其实我只待讨一碗孟婆汤喝忘尽前事,真有那么难吗?
  那天是师父及时来鸿救了我,正确来说,是茸尾救了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师父算到我的生死劫将临,命在旦夕之间,仓卒写下鸽书送至皇宫,二爷是听说过三爷提起师父用鸽书跟他联络的事,甫见白鸽在屋外乱飞,心念一动,抱着一丝希望的用掌风把牠自半空打下,果发觉鸽儿的爪子上缠着纸条。信中所载,原来小白狐乃是世间圣物,其血能强心行气,比起宫中珍藏的千年人参、灵丹妙药都更矜贵,对治疗失血过多之症更有奇效,伤重濒死的人若饮狐血当可复生。只不过,白狐身小体弱,要救人需要大量取血,到时候白狐必死无异。
  无意识的被灌下了满满的一大碗狐血,心房起始跃动,胸口起伏间,羸弱冰冷的身躯渐透出了暖意,彷佛凋萎的花朵逢春而生。茸尾为救主而死,我却死不了,从此,罪孽深重的身上又再背负多一条狐命。
  他语气恳切,带着与素常心高气傲绝不相符的兢战问我,可否原谅他,最后的一遍,让所有回到原点,让我们重来一遍。
  我没有焦点的瞅着前方,神情空幽,与其说是麻木,不与说是淡然──那是超越一切生死爱恨的淡然。恨到了极致,便已无力再恨,更如何的重来一遍?尝透离欢,我再也要不起他的爱,是真是假,对我来说都太沉重。「辜祉祈,我们就这样休了罢。」中气不足的声线,无喜亦无忧,平和得好像三月江南的浅碧湖水,朦朦胧胧的飘着一层薄雾,显得毫不真切。我不想再参与他的皇权游戏,怎样复国平天下,什么狠辣寡情挖空心思,我都试过了,努力的模仿他,总学得不伦不类,最终,输得一败涂地。
  他望着我,眸色很沈很深,漆黑的眼底似是两口古井,像是明白自己无论再怎么说也无力回天,他抿起了苍白的嘴唇。
  「我会离开的。」暂时的身体状况不容我任性妄行,但我迟早会走。
  「好。」他轻轻一哂,有种艰难挣扎过后觉悟解脱的况味,道:「三个月后,朕会放妳走。可这段时间,妳必须留在皇宫里好好的休养。」
  两条直线交迭之时,曾经震天撼地,山河变色,可这生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目光飘得更遥远,彷佛倦了,我把头一歪搁到枕边,珊瑚枕上千行泪,如今却是再无泪。「谢谢。」谢谢他的不挽留。
  时间如白马过隙转眼即逝,夏逝秋来,算算日子,三月期限快将过去,虽说身子骨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健壮,身体也总算康复得七七八八,脸上血色渐增,人也精神不少。想来,该是时候去了……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装,说是收拾,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想要带走。当初进宫时一身白衣一头雪狐,而今茸尾已死,便只余我孤身一人。从衣橱的最底端翻出了那袭熟悉的男装白袍,眼角不意映入几件可爱的婴儿小衣──那是在我有孕之时,逐针亲手缝制给肚里孩子的小衣,闲置已久竟是忘了,此时一见,痛楚如同汹涌潮水狠狠来袭,十指亦是捏得发白。
  沐岚原是不以为意的朝我的方向瞥来,发觉我压抑下微不可察的颤抖,大惊,过来抢走我手中的小衣,藏到我视线范围之外的地方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迭声道歉,因自己一时粗心忘了把东西清扫彻底,竟害我触景伤情。
  眼睛眨眨,痛意已在脸上沈淀,宛如无心的雪花吻落脸颊,不一瞬便即化掉无痕。
  「沐岚,别再自称奴婢了,我以后,再也不是妳的主子。」
  她以为我不要她,眼眶立即蹦出了泪。「娘娘,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求娘娘不要不要奴婢……」她紧紧的揪住我的裙摆道。
  我睨着脚下之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话带双关的道:「我快将离宫,从此便不再是娘娘的身份,妳亦不必再侍候我。从前的事,种种错误皆非妳我所愿,妳为势所迫,我不怪妳,莫要放在心上。将来若有机会,切记离开这是非之地,深宫终归非安身立命之所。」
  「娘娘一天是沐岚的主子,便一辈子都是沐岚的主子。」她的泪流得更凶,头叩了一下又一下。「沐岚必定谨记娘娘教诲。」
  
  ☆、安能与君相决绝(二)
  
  我找上李寿,恳请他向皇上要回皇兄和嫣明的骨灰,我要把皇兄和嫣明带回洛水以南的地方去,他们一定很想念故国泥土的味道。我想,在锦阳宫里觅个地方,将他们合葬一起,生不能同寝,死而同穴,总是还了他们一个心愿。之后,我自会回到桃花林去,服侍师父,终老一生。一番转折之后,李寿带来消息,皇上御笔一挥大方恩准了我的请求。至此心中再无牵挂,我带着骨灰坛子,比原定的日子早了一天离开皇宫。
  「娘娘不是明天才走吗?」沐岚一脸慌张的看着换妥衣服的我。
  「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区别?」不想临行才出现什么变卦,不愿离愁入眼,我决定提早一天,在这拂晓的时候,静静的不烦人的消失。
  拿着皇上亲书的手谕,沿路宫卫果然未加拦阻,我顺利的走到了宫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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