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亡:从项羽到韩信

第47章


商水的扶苏墓,肯定不是埋葬扶苏的真墓。
这些年来,历史现场去得多了,对于真实的历史和历史的真实有了切身的体验,开始穿透纪实和传闻,超越纸上和书斋,在行走中获得动态的历史流。千百年来,散处各地的古迹遗址,常常被附会各种民间传说。这些传闻故事,真真假假,不可贸然相信。不过,这些传闻故事,自有自己的历史,其中常常混杂着历史的真实。
阳城古城
循路进了扶苏村,村里村外地下,延伸着一座古城遗址,地上还可以见到城墙的残留。上世纪80年代,商水县对古城做过考古调查,确认遗址属于战国、秦汉,可能就是陈胜的出生地阳城?
由此生发开去,商水县有扶苏村,扶苏村有扶苏墓和阳城古城,这些在传闻中被放在同一时代的遗址,背后或许有历史的关联。这些关联,恐怕与《史记·陈涉世家》的那条难解的记载有关,陈胜、吴广起义“诈称公子扶苏、项燕”的历史之谜,或许可以在商水获得解答?
扶苏村在商水县舒庄乡,距离县城十八公里。亲临现场的当天,大概是下过雨,路上多泥泞,战国、秦汉的绳纹瓦片,不时散见在路边。村外的扶苏墓意外的大,使我想起长安县秦二世胡亥墓的规模,属于商水县文物保护单位,有1978年商水县革命委员会所立的石碑。扶苏墓北二百米,还有一墓,据称为蒙恬墓,已经被平毁。两座墓葬,都建在古代遗址上,不知何时被戴上了花冠,写上了扶苏和蒙恬的名字。
循路进了扶苏村,村里村外地下,延伸着阳城古城,地上还可以见到城墙的残留。上世纪80年代,商水县对古城做过考古调查,确认这是一座战国、秦汉时代的古城,东西长800米,南北宽500米,城中有建筑和冶铁遗址。在城东南的堆积层中,还采集到四件印有“扶苏司工”的陶器残底[25]。
临场推想,扶苏墓是毛,阳城古城是皮;扶苏墓是附会,阳城古城是附会下面的根基。皮之不存,毛将附焉?看来,扶苏墓的由来,一定与阳城古城相关,“扶苏司工”的陶文,正是连接扶苏墓与阳城古城的节点。
与杨凤翔先生
打听到当年参与调查的杨凤翔先生还健在,当即前往拜望。杨先生七十有余,退休在家,喜迎我等远道的好古同行。一席话下来,喜出望外,杨先生就是当年陶片的采集人,采集到的四件陶片,有一件还保存在杨先生手边,欣然展示与我们。
扶苏陶片
大碗大小的陶罐残底,当中一四方的戳印,陶文据考证为“扶苏(胥)司工”,陶片上有杨凤翔墨笔手书“河南省商水县扶苏村古城址1980,04,10日出土 采集人杨凤翔”,是仅存的一件,堪称珍贵。
去文管所寻找当年的采集物,时过境迁,人事多变,已经荡然无存。打听到当年参与调查的杨凤翔先生还健在,当即前往拜望。杨先生七十有余,退休在家,喜迎我等远道的好古同行。一席话下来,喜出望外,杨先生就是当年陶片的采集人,采集到的四件陶片,有一件还保存在杨先生手边,欣然向我们展示。大碗大小的陶罐残底,当中一四方的戳印,陶文据考证为“扶苏(胥)司工”,陶片上有杨先生墨笔手书“河南省商水县扶苏村古城址1980,04,10日出土—采集人杨凤翔”,是仅存的一件陶片,堪称珍贵。
宋代地理书《舆地纪胜》称这座古城为扶苏城,说“秦二世时,陈涉诈称公子扶苏,此城盖涉所筑”。陈胜、吴广起义建立张楚国,定都淮阳,政权仅仅存在了半年,这座古城,不可能是陈胜修建的。不过,这座古城与扶苏有关的传说却相当久远。据当地的民间传说,陈胜在大泽乡起义打出了扶苏的旗号,诈称起义是在扶苏和项燕的领导下进行的,他定都淮阳以后,宣称扶苏战死,将自己的故乡阳城改名为扶苏城,为他修筑坟墓,并修建有祭祀的建筑。或许这就是扶苏墓的由来?
陈胜的故乡在哪里?多年来一直聚讼纷纭,有人说在安徽宿县,有人说在河南登封,还有人说在南阳方城。陈胜是古代陈国王族的后裔,大泽乡起义的九百壮士,都是从陈郡各地召集来的戍卒。他的故乡,应当在古代陈国境内,也就是秦帝国的陈郡境内。商水属于古代陈国,距离陈国的首都陈县很近,扶苏村的这座古城,应当就是陈胜的故乡阳城。
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后,不但各国贵族纷纷响应,天下名士学者也前往投奔。以孔子的后裔孔甲为首的儒生们,身怀礼器诗书,也来到陈县加入张楚政权。儒生们虽然不擅长骑马打仗,却能够制造舆论,建设制度。想来,他们加入张楚政权以后,继承了大泽乡起义的传统,继续制造扶苏的传说,不但将扶苏塑造成为保护儒生的仁者,而且将这些附会传说实实在在地融合到张楚政权的制度和文化建设中,扶苏城、扶苏墓的渊源,也许一直可以追溯到这里来?
历史是什么?历史是用残存的史料,复活消失了的往事。在终极的意义上讲,一切历史都是推想。我随历史到现场,阅读文献,考察文物,采集民间传说,融会贯通中,情不自禁加入传说的建设中,体验到从传闻中也可以觅得真实的历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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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关于这个问题的学术研究和学术表述,参见拙文《兵马俑与项羽之死——秦京师军去向探微》,刊于《秦文化论丛》第十二辑,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编,2005年。
[2]  葛剑雄《西汉人口地理》第一篇“本篇结论”,人民出版社,1986年。
[3]  何维鼎《秦统一岭南投放了多少兵力》,刊于《华南师范学院学报》1982年第2期。
[4]  张传玺《关于“章邯军”与“王离军”的关系问题》,收于氏著《秦汉问题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
[5]  辛德勇《巨鹿之战地理新解》,收于氏著《历史的空间与空间的历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
[6]  关于秦中部军始末的详细,参见拙著《秦崩》第五章至第八章。
[7]  关于秦京师军始末的详细,参见前引拙文《兵马俑与项羽之死——秦京师军去向探微》。
[8]  参见拙著《汉帝国的建立与刘邦集团——军功受益阶层研究》第五章第二节之四“秦人集团”。秦人大量进入刘邦集团的事情,也在新近出土的《张家山汉简》中得到证实,可参见拙文《说南郡守强和醴阳令恢》,刊于《中国史研究》1998年第2期。
[9]  砀郡,战国末年属于魏国,秦末乱起,成为楚国和魏国的争夺地。刘邦被楚怀王任命为砀郡长,明确将砀郡视为楚国领土。项羽分封天下,砀郡也是划归西楚。砀郡出身的刘邦军团的老战士们,他们的政治和文化归属,都是楚国而不是魏国。所以,我将他们与泗水郡沛县出身的老战士同视,统称为“砀泗楚人集团”。
[10]  灌婴骑兵军团组建的详细,参见本书第三章第四节“骑将灌婴”。
[11]  《史记·项羽本纪》记载这件事说,项羽在东城一座小山上布置二十八骑四面突入汉军阵,“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羽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文章乍看唐突而不可思议。
[12]  《史记·太史公自序》:“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这是司马迁在回答友人上大夫壶遂的提问时,对于《史记》的编撰方式所做的明确阐述。
[13]  《汉书·杨敞传》。
[14]  《汉书·杨恽传》。
[15]  《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对于“铁券丹书”以及“封爵之誓”的分析,参见拙著《汉帝国的建立与刘邦集团——军功受益阶层研究》第六章第一节之三“封爵之誓分析”。
[16]  对于这个问题的详细研究,参见拙文《论〈史记〉叙事中的口述传承——司马迁与樊它广和杨敞》,刊于《周秦汉唐文化研究》第四辑,2006年。
[17]  《史记·项羽本纪》:“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
[18]  《睡虎地秦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78年。
[19]  收于田余庆著《秦汉魏晋史探微》,中华书局,1993年。
[20]  刊于《史学集刊》2012年第1期。
[21] 参见藤田胜久文《秦始皇と諸公子について》,刊于《愛媛大学法文学部論集第十三号》,人文学科編,2002年;同氏著《项羽と刘邦の时代——秦汉帝国兴亡史》第三章《陳渉·呉広の叛乱》,讲谈社,2006年;并参见拙著《秦谜》第四案(二)“扶苏与他的母亲”。
[22] 《史记·陈涉世家》:陈胜、吴广杀押解的县尉聚众起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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