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落莫初见

第32章


我的眼泪忽如雨线,一瞬间下落,心被温暖,悲伤也好似减轻了一些。
  “乖,司机在外面,去车上等。”爸爸轻拍我的背,安慰我。
  “嗯。”从爸爸怀中起身,我向外走了两步,回头叮嘱他“别和妈妈吵架。” 
  爸爸深思的目光紧紧地锁住我,略微沉吟了一下,轻声道“好”
  提着疲惫的身子向旅馆的楼梯下走,心深处无比凄凉,很想扑到关睿的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让他来抚慰心伤。妈妈,我的亲生母亲啊,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一种强烈的恐惧盘踞在我的心脏,使我全身血液都变得冰凉了。
  旅馆门口,爸爸的车子停在那里,司机一见我,立刻下车为我拉开车门。无言地坐进车里,孤独排山倒海袭来。从小到大,在父母的争吵和冷战中,我从未感受到来自家庭的温暖,现在,内心中那一点仅存的渴望得到母爱的希望也破灭了,从此,对她再不抱幻想,随她,但我不会伤害她。
  不多时,父母步入车中,车厢内的空气顿时沉闷起来。司机开动了车子,一路上,谁都无话说。大约五分钟后,车子忽然加速起来,如同醉汉,七扭八拐地狂奔。窗外的街景在飞起的车帘下一闪而逝。街上行人众多,纷纷惊叫着闪躲。坐在后排的爸爸不由得责骂起司机,可奇怪的是,司机竟然对此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就像失心疯病人一样将方向盘转得飞快。
  窗外传来一声又一声惊惶失措的喊声、竹筐竹竿倒地声、摊子被撞翻声、各种物品跌落在地的打碎声。
  “老陈,老陈,停车,快停车,你疯了吗?”爸爸一直低吼。可司机就是闷声不语,沉默地转着方向盘,车速更快了。一向以高冷优雅示人的妈妈也吵嚷起来“老陈,你疯了吗?你想送我们上天堂吗?”
  坐在老陈身边,我的脑海里忽然钻出一个念头,死去也好。车速越来越快了,所有行人都在尖叫声中闪到路的两边,爸妈已经从后座俯身来抢夺方向盘了。
  “凌儿,快啊!来帮我们!”妈妈尖声而呼。
  她因慌张和恐惧,整张脸都变形了。但即使恐惧,她亦是美的,是绝世佳人。看着这张脸,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关睿曾经深深地爱过这张脸。
  “凌儿,发什么呆,快点,来帮我们!抢下方向盘!”妈妈焦急地喊着。
  “老陈,你疯了吗老陈。”爸爸则一直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我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细细地想着:原来,不仅仅爱情令人改变,死亡也可以令人改变。原来,同一条船上的两个人,唯有抱着同一目标,行动和思想才会一致。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世间一切,也突然对爸妈有所体谅。
  “你不是老陈!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老陈呢!和我一起来的明明是老陈!”爸爸一连串的惊呼中,我意识到事情蹊跷。这时,车窗前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灰色长褂,阔腿裤,凌乱头发,清瘦身影。
  他从来不穿褂子,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车子飞速地向前,他并不急于闪躲,路人惊叫着从他身边逃窜,他却神情自若地在车前慢慢走,这像极他的性格,就是他。我的心一阵慌乱,身体疯了一般扑向左侧,双手紧紧地按住司机的全手,用尽全身力气将方向盘向关睿相反的方向转。
  车子终于停下了,它重重地撞到了街左侧一家药铺的墙上。司机的头一歪,侧脸俯在方向盘前,嘴角流出一串惊心的血迹。爸爸迅疾地从车上跳下来,打开车门,确定司机已经死亡。他仍喃喃一句“老陈呢,他不是老陈!”
  是谁!是谁想暗害我们?我忽然感觉潜藏在生命深处的那份不甘与倔强重新回到了皮囊!是谁要送我们上天堂?
  车窗外,关睿跟随在围观的人潮中,他看到了爸爸,神情突然紧张起来,快速而粗鲁地拨开挡在他前面的几个人,冲进了事故现场,冲到了车子前面。我的唇角禁不住溢出笑容,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望着他。这一瞬间,他的心,是最好的语言,足以温暖我平生,足以抚慰我此生寂寥。
  关睿显然看到我的小得意,我以为他会即刻转身而去,却没料到,他竟然微笑着,眼神坚定而逗弄地看着我,伸出右手食指打成勾,对着我,在空气中做了一个划鼻子的动作。我的身体立即反射性地向后一退,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并感觉鼻上酸、痛、麻、痒,心在甜蜜中叫嚣着:关睿,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哈哈,不过,我喜欢!很喜欢!
  妈妈已恢复往日清雅高贵,正从车上下来。妈妈走出车子的一刹,关睿迅速地消失在人群中。
  
  ☆、想伤害我!
  
  撞到药铺墙上的汽车被拖走,不知名的司机吞毒身亡。我和爸妈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后,一路上谁都无言,这件事似乎不止表相上这么简单。我不禁偷眼去看他们,爸爸面色沉静,眉头微皱,妈妈则努力压抑着愤怒,整个人呈现出火山爆发之前可怕的状态。
  警察局的车子安全将我们送至家中。我的双脚一踏进客厅,耳朵立即被妈妈惊雷般的狂吼轰炸“简方路你行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啊!”妈妈一边说一边扑向爸爸,双手胡乱拍打,全然失去理智一样;爸爸没有防备,更没留神,面颊被妈妈细长的指甲抓出了几道深深浅浅的裂痕,向外渗出丝丝嫣红的血迹。
  我急忙跑到一边去找药箱,耳朵却竖起来倾听他们。爸爸似是对妈妈的指责毫不在意,十分冷静,保持着缄默。妈妈根本停不下手,双手不断地抓向爸爸,狮子般的狂吼不断喷放“姓简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歹毒心肠,我告诉你,我唐清梅可不是好惹的!”
  害怕他们矛盾激化,我急忙抱着药箱往回跑,这时,妈妈正高高扬起右臂,随之,一声清脆的掌声在空气中响起,震得我心脏突地一跳。从小到大,他们冷战,偶尔争吵,妈妈总是保持着名门淑女的高贵与冷傲,从不曾今日这般泼辣、失礼。
  爸爸的脸上印下了五个清晰的指印。爸爸是大名鼎鼎的民国中央银行南京分行行长,这让他怎么出去见人啊!
  “妈妈!”我不禁埋怨妈妈,替爸爸打抱不平。
  这下,妈妈的矛头立即对准了我,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对我吼道“你懂什么!你就认准了我害你!小丫头,涉世未深,谁是你妈你知道不知道啊!”
  爸爸一见妈妈的矛头指向了我,急忙调解“清梅!”
  “不要叫我清梅!你不配!”妈妈用尽力气昂头对着爸爸嘶吼,她额头上的青筋暴露,面目苍白狰狞。我的怨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妈!”我再次出声,眸光抬起,扫向她。她的脸突显出仓促的狼狈与刺痛,就仿佛我手执皮鞭在她心上猛抽了一鞭一样。
  爸爸显然也受到了打击,半刻的惊呆后独自向他的卧房走去。自从我懂事以来,爸妈就分房睡,对于这件事,我小时候不懂,现在习惯了他们十几年的冷漠,又不忍追问。每个家庭的幸福都来自于男女主人相亲相爱,基于此,我已不再奢望他们相知相惜,更别提相亲相爱了,她们和平相处都难啊!
  爸爸沉默着离开后,妈妈气咻咻而不甘心地踩着深紫色高跟鞋去追爸爸。
  “妈妈!你太过分了!”我不得不出言阻止她,尽管知道这将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母女情。
  妈妈一瞬间停住了脚步,背影僵在原地,好一会儿,她才缓慢转身,冰冷的神情与眸光令我的心如坠冰窟。
  妈妈冷冷地斜睨我一眼,脚步调转了方向,走向自己的卧室。顿时,我松了一大口气。可是,随即而来的失落和委屈还有悲伤令我突感疲惫,我默默地垂头,缓慢地走回房间,俯卧在床上静静地哭,任泪水漫过脸颊,流进脖颈,一滴滴落在胸前。
  哭得累了,起身而坐,眼光触到棉白帷幛下摊开的《泰戈尔诗选》,页面依然停留在那首海水与天空的诗上:
  海水呀,你说的是什么?
  是永恒的疑问。
  天空呀,你回答的话是什么?
  是永恒的沉默。
  无法拥有而又无法忘记的爱情,就是这样吧!一个以命运去问,一个以生命作答。思绪正神伤时,铛铛的敲门声和爸爸的问候声同时响起“凌儿,肚子饿不饿?爸爸带你去吃饭吧。”
  “我不饿爸。”爸爸最近似乎特别关心我。
  “别总闷在屋里。去找你妈妈聊聊天吧,或者陪她出去走走。”
  “好。爸爸。你放心吧。”
  想到妈妈,不由得叹息,心中也涌动出一股坚强的力量,爸爸是对的,我要努力修补与妈妈的关系,我要用我的爱去安慰她饱受折磨的心灵。
  举步至妈妈的卧室前,我深深呼出一口气,举腕叩门,刚想开口唤她,门却突然从里面拉开,眼圈微红的妈妈长发散落在肩膀,站在眼前。我急忙说道“妈妈,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吧!”
  妈妈无言地将长发在脑后轻轻束起,转身拿出两件披肩,紫色的披在她的身,墨绿的递给我。
  “妈!”我的心一暖,有泪涌上来。
  “走吧。”妈妈轻轻关好门,在我前面走。
  看着紫色旗袍包裹下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与披散在肩的乌黑如墨长发,不得不感叹,妈妈真的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她果敢,顽强,热情,聪慧,为追求幸福义无反顾,当年,关睿在容若的深情之下还能对妈妈动心,真的不怪他,哪个男人面对如斯女子能够抵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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