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落莫初见

我的心迅速地划过一道疼痛，容若，你这么不知爱惜自己，你又怎么爱关睿啊！
  容若突然飞跑起来，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她奔跑的速度极快，如风，似电，我真的追赶不及，但也不想停歇！可是，我太累了，不得不稍作停留，双手抚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随后，狠盯着眼前那个深蓝色影子，再次发力，奋力追赶！我一定要——保护好关睿爱过的女人！我一定能做到！
  容若从小路踏上了大路，我紧盯着她，不理会脚下被破烂石子羁绊的痛楚，一心一意地追过去。突然间，我在绝大的惊愕与不息的惶惑中顿然停住了脚步，容若，你在做什么？我完全呆住了，目光定格在不远处前方的夜幕中，在那儿，容若拼着力气，将头死死地撞向大路旁的一家厚墩的房墙上。
  “容若——”我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喊声在寂寞的空旷的夜里响着。
  容若的头在撞到墙壁那一刻，血溅四周，墙上、地面、额上、脸上……
  她的身子已逶迤坠地，软软的倾斜着躺在墙角。
  我疯了一样狂跑过去，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阴鸷又愤怒地低吼“容若，容若，谁给你权利去死！我恨你！恨你！你为什么要死！关容若，虽然我们一直疏离，但你知道不知道，未见你时，我已视你为好友、知已，你为什么要去死！”
  我已经泪流满面，没有照顾好她，辜负了关睿的托付，更对不起自己！心中的不舍，更让我痛彻心扉。容若，难道你这一生，甘愿这样脆弱地存在，不堪地消失吗？纵然你愿意，可是我心痛啊！
  容若抬起虚弱的眼，看着我，轻轻地笑了，气若游丝地说道“哥，我真想为你好好活着，可是，我好疲惫，好累，我等得心碎，这二十三年，我太苦了！到头来，你还是爱上了别人，还为了她远走他乡……
  “容若，你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求你！”我已涕泪双流，腹内如同千刀万刀在捅。容若，你的这份深沉的爱，关睿他是一样的痛，一样的记在心中，一样的难以承受啊！
  容若的唇角裂开了一丝笑容，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气喘吁吁地继续说道“哥，在我死之前，还能见你最后一面，我不悔，更无怨，我愿意，像一朵凋谢的花，飘落在你的怀中。”
  “容若！容若！”我焦急地唤她，顷刻间哭成泪人。
  她出现了幻觉，以为我是关睿，她安慰着关睿“哥，你别哭，终究都是要走的，曾经，我担心你被李家人抓走，但现在看来，那都是一场笑话，到底你还是走了，你再也不能忍受没完没了照顾我的生活了，是吗？”
  我已经肝肠寸断了，即便是扑在妈妈的灵位前，也不过如此吧。我紧紧地抱着容若，想让她更暖和一些，她的身体已开始瑟瑟发抖。
  “容若，容若，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你等关睿回来，等他回来爱你！”我想求天，求地，求神灵，求佛主，求世间一切万物，能不能够为我挽留住容若的生命，哪怕，用我的命去换，也可以！
  “谢谢你！”容若虚弱地道谢。
  我的眼泪更多再更多，泉源一般不停涌出。容若，你是多美的女子，怎么会走这一步！
  血已经染红了我的胸膛，墙上的血和地上的血已经渐至凝固。容若的手也在一点点冰冷，我心中的恐惧无限扩大，惶恐不安，孤寂无助，感觉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人了。
  “容若，你不要走！我不许你走！”我抽泣哽咽，全身都失了力气，仿佛抱在怀中的，是这世间唯一的宝贝。
  “谢谢你，简小姐。谢谢你陪着我。再见了！大哥就拜托你了！”容若突然一句，我惊讶得心都停止了跳动，沉沉地看她，她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容若——容若——容若——”我拼尽了全身力气，想把悲痛赶走！我奋尽全力，想呼唤她回来。
  到最后，她一点点地冷了，我抱得再紧，她也不会再抬眼看我一眼了，原来，她一直明白，陪在她生命最后的人，是我，不是她最深爱的大哥。容若，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关睿他一定会回来的！
  “关睿，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我们太残忍了，太残忍了，还是，爱，太残忍了，太残忍了。”我自顾自地言说，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容若，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是幻觉吗？
  
  突然之间，容若也离开了，接连的打击，我的意志消沉了，生活失去了目标和乐趣，诺大的关家，只剩下我这个外人，小莲神秘地消失了，我也无心去打探她，每日都倚坐在惜若的轩窗下看窗外菊花一点点凋谢，听秋风一日比一日肆虐，直到初冬的小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我的泪水才一点一滴的流下来。
  容若与妈妈为了心中挚爱执迷成殇，没有躲避过命运给予她们的考验和打击，我既恼恨她们软弱，又憎恨自己对她们有意的击打。是的，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或许，结局不会这样。
  冬日的寒风恻恻，微雪纷扬，孤独和寂寥如片片雪花，一点点深入我的身体及灵魂，带来蚀骨的伤痛。这伤痛，一转眼就承受了八年。
  抗战已经胜利，大街小巷都传递着这振奋人心的消息，而我，依然与每一个人都断了消息。六年前，北南向我告别，说要去远方流浪。吴娃也长成了大孩子，一年前，入了天主教，跟随一位神父去了德国。临行前，他曾问我：将来要嫁给关睿还是关杰？他怎么能知道，我等待的即不是关睿也不是关杰呢！时光走后，一切爱的幻梦消失，真境显现，看着满园芬芳与满庭凋谢时，等待，早已变成一种习惯，似乎已经与爱情无关。
  许多前线的军人在亲人的欢呼声与拥抱中归家，可关杰与惜若还没有回来，难道……，我真不敢往下想。
  唉！仰望窗外，几朵淡薄的云正轻轻地飘过刚刚升起的小而细弯的月芽。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这是容若的爱情。
  自从容若离开，夜读纳兰词已经成为我的习惯。此刻，放下手中书卷，倚靠在床上，继续朝那窗棱空格处向外望，小小的月芽儿幽幽静静，百千年来始终悬挂，试问它，看过多少有情人呢？
  “小凌？凌儿？你在吗？”
  我一惊，怀疑耳朵出现了幻觉！
  “小凌？凌儿？我回来了。我和游纯成一起回来了。”
  惜若！“惜若！惜若！”这一次我终于听清了，我惊喜地低喊着，光着脚跳下了床穿好鞋，直奔屋外。惜若回来了吗？她和游纯成结婚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不知道关杰有没有一起回来？
  刚奔至走廊，迎面五六个人一起拥来，男男女女，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瞬间我就被面前的一个女人拥抱住。
  “小凌，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她惊喜的声音如同山泉水一般叮叮咚咚流淌开来。
  “惜若，是你吗？”
  “是呀是呀是我呀，怎么不认识我了吗？”惜若从我怀中起身，将一张笑容满面的脸凑到我眼前，一连声说道“我好想你，小凌，好想你，好想你。”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惜若，我真的好想你！”言语间，我们的声音已哽咽，彼此轻拍着脊背互相安慰。
  看着惜若明亮的双眼，唇瓣弯弯，乌黑过耳的短发，结实与健康的肤色，飒爽挺拔的身姿，与她初见时的那柔弱样子已寻不到半点痕迹，真的难以相信，在关家最为柔弱的一个人却成为关家最坚强的人。
  “关杰呢？”
  “他也结婚了。”惜若说完，唇边咧开粲如阳光的笑容。
  我睁大了双眼，半张着嘴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升起一股热流一直在翻滚着，翻滚着，眼里也潮湿起来。惜若懂得我的感受，凝神微笑，对我重重地点头，轻声说道“恩，他结婚了，他真正的从内心深处忘记了你！”
  半饷，我才反应过来，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激荡，轻声欢叫着“他终于和秀妍结婚啦！” 
  惜若忽然收起唇边笑容，神情庄穆地说道“当年你走后不久，秀妍就在运输伤员的过程中被一颗流弹击中了头部，经抢救无效牺牲了。”惜若的泪水一下子冲到了眼眶，站在她身旁的游纯成及众人皆眼眶泛红。
  我急忙拉住她的双手转移话题“怎么关杰没有回来？他和谁结婚了？”
  “关杰已经荣升团长了，怕是要在部队呆一辈子了！对了小凌，他娶的人你也认识，就是曾经照顾过二姐的小莲。”
  “小莲！”我惊讶地大喊“小莲原来跑去找了关杰！还嫁给了关杰！”真是世事难料啊。
  “是啊！小莲找到部队，坚决要留在部队，并带去了二姐去世的消息。”惜若微微皱着眉头，轻叹道“二姐这一生，终究是为大哥而活。”说完，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直眼视我，眸光一直探试到我的心灵深处“小凌，你没有找大哥么？关杰说……”沉疑了两秒钟，她继续说道“你爱的人难道真的是北南？”
  “我们还站着呢！快进屋里说！”我打断她的话，我的心中已经没有爱恨，只有沉重。
  “惜若，今晚你和简小姐好好聊，我先回去看望父母，明个早晨我来接你。”游纯成带着宠溺的眸光一直看着惜若，说完，又转头向我，诚挚地说道“简凌，谢谢你。没有参加我们的婚礼，真是遗憾。”
  想像着游纯成与惜若在部队简单而快乐的婚礼，我真的开心，嘴上随即说道“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