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婚姻

孙妙眉想了想，陈媛媛的事邵世荣应该知道。她打电话给邵世荣，挑了一个中午，邵世荣肯定有空闲接的时候。
    邵世荣果然接了，好像正吃着东西，含混地说了声：“妙眉。”
    孙妙眉说：“在吃饭？”
    邵世荣说：“是啊，吃饭。”
    孙妙眉也不想和他寒暄，单刀直入地说：“你知道陈媛媛的近况吗？”
    邵世荣：“陈媛媛？你问她做什么？”
    孙妙眉说：“她昨日给我打电话了，要拿和你的照片威胁我。”
    “你确定是陈媛媛？”邵世荣问道，孙妙眉说：“这能有假？”
    邵世荣停顿了一会，道：“妙眉，我本不想告诉的，陈媛媛，早死了。”
    “死了？”
    “死了。有些日子了……”
    孙妙眉怔在原地，邵世荣又说了些什么，孙妙眉回过神来，匆匆把电话挂了。
    昨天陈媛媛那尖锐张狂的笑声还在耳边，孙妙眉现在却被告知，陈媛媛已经死了？
    孙妙眉来N市是来度假的，但这些情况下她怎么还度得下去。她不会在电话里问邵世荣你最近怎么样，对他表示关怀，就像邵世荣不会向她诉苦，寻求她的安慰一样。婚姻关系是理解，是扶持，是陪伴，是忠诚，这些，他们没一个沾边的。
    孙妙眉潦草地想到这些，算是一点插曲，思绪立马又转到了陈媛媛身上。她着急，陈媛媛这颗□□，是拴着她和邵世荣一起绑着的。
    下午，王凝也告诉她：陈媛媛已经死了，死亡证明上是自杀。
    孙妙眉在宾馆里踱步，王凝在那头说：“是不是有人冒充她打的电话？”
    孙妙眉否认：“声音太像了。”
    王凝又继续调查去了。孙妙眉回拨陈媛媛的号码，刚开始没有人接，孙妙眉就再打，机械一般，到后来电话突然接通，反倒是把她下了一大跳。
    陈媛媛这次轻声细语：“妙眉姐，你找我？”
    孙妙眉说：“你没死？”
    陈媛媛道：“我当然没死，我可不能死，我还要看到邵世荣先死呢。”
    孙妙眉半松口气：“陈媛媛，你到底想要什么？”
    陈媛媛说：“我什么也不要，因为我什么都没了。”
    孙妙眉尖刻地反问：“你什么也不要，为什么打电话给我，难道不是想勒索我什么吗？”
    陈媛媛咯咯笑开：“妙眉姐你好聪明。我是要勒索，我要勒索你的恐惧，勒索你的快乐。邵世荣因为你从我身上夺走什么，我就要勒索你什么。”
    孙妙眉被陈媛媛诗朗诵似的一席话噎得无言，她正要说什么，只听得陈媛媛那边一下凌厉的微响，陈媛媛的笑声嘎然截止，改成一声低低的哀叫，孙妙眉抓着电话：“陈媛媛？”
    电话中静默了一会，才听陈媛媛喘息着回应：“孙妙眉，我真恨你。”
    孙妙眉听到陈媛媛说：“我恨你不比我高级，都是小城市的出身，为什么你会过得比我好？为什么有人爱你，邵世荣顾及你，他也只想要你——”
    孙妙眉皱眉：“你说谁？谁想要我？”
    陈媛媛大笑，孙妙眉又听到那凌厉的声响，手机似乎被扔出去了，陈媛媛的声音变得遥远，一阵混乱，笑声，鞭声，东西打翻的声音，然后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孙妙眉突然觉得隐隐间却有什么昭然明示。
    脚步声愈近，孙妙眉听见一个声音：“电话挂了？”
    陈媛媛的声音遥远着，气喘吁吁地说：“没有。”
    那人一个轻笑，“怎么这么不小心。”
    手机被捡起来，孙妙眉贴着手机，能听到一点那边轻缓的呼吸声，在对方的手指碰到屏幕之前，孙妙眉问道：“裴本怀？”
    那面那人莹白细长的手指放在了屏幕上，轻轻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孙妙眉放下了手机，房间里还有电话线里被挂断的忙音回响着。孙妙眉握着手机站在房间中间，感觉站在一张巨大的网内，裴本怀仿佛就在角落里，微笑着，吐出一点丝来。
    八月的开头，孙妙眉还围困在N市，白天紫外线强烈，温度比七月降了许多，晚上甚至有一些冷，孙妙眉拿来的衣服要穿不了了，她在晚上闲逛的时候在路边买了两件外套，随便穿着。陈媛媛的电话彻底打不通，她在七月尾巴，邵世荣的丑闻稍有消沉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了陈媛媛自杀的报导。
    讲述人是陈媛媛的父亲，一个小工厂的车间主任，近五十的年龄，唯一的孩子就这样自杀在大城市里，何况是那样经历过走红的繁华，千人追捧的孩子，这个男人在镜头前哭得凄凉。
    还拿出了陈媛媛的遗书，陈媛媛生前与邵世荣交往的所有纪念物，陈媛媛遗书里有一句：“我太喜欢这个男人了，可是我们是那样不相配。”
    没有证据将陈媛媛的自杀和邵世荣对她的遗弃直接联系起来，但没有人不会想到邵世荣的花心和冷血。原本渐渐沉寂的丑闻再次被翻搅上来，摊在阳光底下，发黑发臭，任万人指责。
    陈媛媛红得短暂，可仍有一批粉丝，建起了缅怀的网站，发起了祭奠的活动，微博也涨了一倍粉丝，在置顶微博的下面发着善良的祝福和通红的蜡烛。
    陈媛媛“死前”在娱乐圈混得辛苦肮脏，“死后”可以这样纯洁高尚，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讽刺。
    王凝彻底地告诫了孙妙眉：“趁此机会和邵世荣撇清关系吧。十年了，天大的恩情都报完了。”
    孙妙眉说：“王凝，我不是报恩啊。”
    王凝冷言：“你报的是情，邵世荣买你，用得可是钱啊。”
    孙妙眉只能说说：“你不明白。”
    王凝挂断电话，说得是“我不管你了”，但转过头仍帮孙妙眉监视着媒体，生怕有一天邵世荣的事情会牵扯到孙妙眉。
    可是事情又是这样难以防备地发生了。
    八月的第三天，孙妙眉和邵世荣隐瞒的婚姻被曝光了。
    孙妙眉的电话被打爆，她只接了于璇一个，于璇爆炸似的问她：“好啊，你和邵世荣结婚这么久了？”
    孙妙眉头疼着打发了她，然后挂了电话，把电话卡换了。
    孙妙眉从七月尾陈媛媛死讯传开的时候就打不通邵世荣的电话了，但以防万一，她用新的手机卡给邵世荣发了短信，通知他自己换号了。
    犹如石沉大海，邵世荣根本没有回复。
    孙妙眉也从N市到了北海。N市是北海的省会城市，孙妙眉在繁华的地方生活得不能适意，干脆窝到了这个小城里。媒体不见，朋友不接，干脆地平静。
    孙妙眉一点也不在乎媒体把她写成了一个多么凄苦的女人，她在意邵世荣。
    邵世荣才是那个从小到大没受过半分委屈的人，孙妙眉想象不出，邵世荣现在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孙妙眉更想象不出，八月的某一天，邵世荣召开了一个新闻见面会，他说，要和她孙妙眉离婚了。
    孙妙眉是在电视机前接收到这个大半个月没联系的男人对他的离婚通知的。邵世荣还是倔强，人人都知道丑闻后的发布会，一定要穿得朴素，脸色画得憔悴，邵世荣没有，仍穿着平常的行头，还是气派的，娇贵的，他在无数镜头前说：“我和孙妙眉，已经协议离婚了。”
    “我们是在十年前相识的，这十年里，她给我了很多。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韶光影视。”
    “我的确是一个对婚姻不负责的男人，是一个应该受到谴责的人，对此，我感到最对不起的，是孙妙眉。”
    “我会道歉，只是对孙妙眉道歉。其他人，没有接受我道歉的理由。”
    “有关我的私生活，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不需要对大众负责。”
    邵世荣说完这些就按下了话筒，他要起身离席，台下的记者嗡嗡然，有一个声音最高的，一直从台下喊道台上：“你害陈媛媛死不瞑目！”
    邵世荣本在保镖的簇拥下走下了台阶，此时微微回身，扫了高喊这句话的记者一眼，那位记者没有畏缩，反而更是提高了音量：“邵世荣，你这个杀人凶手！”
    邵世荣从手边拿了一个装饰用的瓷瓶，用力掷到地上，尖脆的声响，整个空间鸦雀无声。
    邵世荣说：“我没理由对她的死负责，没有人对不起她。”
    邵世荣说完转身就走，记者们重新喧闹起来，由韶光的工作人员镇压下了。
    镜头到这里停止。
    电视转播的另一头，邵世荣在停车场看到了廖舒童。
    这个小女孩，来到他邵世荣的枕边，是要他帮他圆梦的，哪想到现实比梦醒的更快，她还没有打出什么名堂，梦想就在潜规则的标签下被判了死刑。
    廖舒童咬碎了银牙，她自觉投报无门，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她拉住了邵世荣从她身边经过的衣角，邵世荣像是刚刚发现她似的，惊诧的转头：“怎么，有事？”
    廖舒童攒聚了预演的眼泪，凄凄惶惶对着邵世荣：“邵世荣，你还要不要我？”
    邵世荣却是撞着她的肩向前走了：“你不是收下了我给你的支票？”
    廖舒童瞪大眼睛，她还要再拉扯邵世荣，邵世荣挥手，保镖上来把廖舒童截住了：“别人都是这样，你不懂？”
    廖舒童长长久久地站在了原地。
    孙妙眉从电视里看完了发布会的所有，已经是难以抑制。她要和邵世荣通话，邵世荣不接，她就从韶光打，从底层一路打上去。现在她有韶光股权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孙妙眉电话打到第三个，那人道：“妙眉姐，我看到邵总上车了，您等等，我把电话给他。”
    孙妙眉终于和她的丈夫说上了话，孙妙眉问：“我们离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邵世荣道：“你等等，我明天把协议书发给你。”
    孙妙眉道：“邵世荣！”
    邵世荣忽然疲惫了语气：“妙眉，现在这样，我对你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孙妙眉呆滞住，因为惊诧，因为迷惑，因为不可置信。
    邵世荣说：“我不能保护好你，是我错了。”
    孙妙眉冷冷说：“你现在说这些？”
    邵世荣要挂电话了：“是有点晚了，真对不起。。”
    孙妙眉对着手机高声道：“邵世荣，你根本不懂，从来都不懂！”
    邵世荣道：“这就是我们不合适的原因吧，错在我。”
    孙妙眉卸下力气：“世荣，你何必妄自菲薄，我没有怪你。”
    邵世荣道：“十年了，谢谢你照顾……在这十年里，你从来没有和我吵过一句，你对我真的没的说。”
    孙妙眉说：“混蛋，你是要抛弃我？”
    邵世荣低笑一下：“妙眉，你骂我真好听。”
    孙妙眉终于，十年了，终于能在这个人面前骂一句了，她骂邵世荣：“傻逼，骂你还笑。”然后眼泪就流下来了。
    邵世荣说：“我糟蹋你十年，赔也赔不起，过几天李柏明会去找你，你不要拒绝。”
    孙妙眉道：“你交代遗言呢？”
    邵世荣说：“是啊，离开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孙妙眉哽咽：“你从我十几岁就拿这些话骗我，有意思吗？”
    邵世荣笑着答：“只要能骗到你，就有意思。”
    孙妙眉抹了一把眼泪，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她对电话说：“你别在这演戏玩了，我明天就飞回S市，交待遗言是吧，那我就给你收尸去。”
    邵世荣却是已经挂断了电话。
    ——“真是深情款款啊。”
    一阵鼓掌的声音。
    邵世荣坐在车厢里，看着对面的陈媛媛。
    陈媛媛穿着粉色的连衣裙，衣角带着颗红心，领子是深红刺绣的水手服款式，像一个打扮俏皮的女高中生。她弯出一对笑眼：“你对孙妙眉，可真是不一样。”
    邵世荣冷眼看她。
    陈媛媛手里的枪一直对准着他。他们现在在环城的马路上，是要开去邵家宅子的，白天显得荒僻。司机把车停到了路边，早落荒而逃，封闭的车厢里，只有陈媛媛和邵世荣。唯一的声响，就是车内空调喷吐冷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