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遍地生桃花

第91章 谁吓谁


    乔蔓青一路未歇,从刚入夜的那一刻起,便快马不停,匆匆往韶关赶来,夜色浓郁,四更的时候。她终是在碧螺春客栈前翻身下了马,客栈大门本已紧闭,她却哪管这些?上前抡起拳头便开始猛砸门,砸,而不是敲,敲这个字完全不足以形容她的生猛。
    砰砰砰
    砰砰砰
    在这样浓重的夜色里,如雷声一般震响。
    未几,里面传来小厮搭着呵欠骂骂咧咧的声响:“他妈谁啊?这大半夜的,打烊了知不知道?”
    那雷声般的砸门声响片刻不止,小厮暗骂了一声,上前下了门闩,门一开,顿时一个人影踉跄着扑了进来。小厮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扶:“姑娘?”
    乔蔓青站稳了,声音有些飘,她四下张望,轻道:“你们掌柜呢?”
    小厮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衣衫有些狼狈,发髻颇为松散,唇角有一丝明显因赶路匆忙而未得及擦拭的血迹。身上有些冷气,显然是连夜风尘仆仆赶来,这种情况,多半便是在逃命。
    十里楼台向来不随意插手江湖中的恩怨之事,见状。小厮周旋道:“姑娘找我们掌柜的有什么事?此时夜深。我们掌柜早已歇息,若是有什么急事,还请明日再来。”
    乔蔓青声音有些发冷,她脸上看起来白得很,身上应该是带着不轻的伤,然而她面色一冷,却依然冷的带出了几分杀气,让人心神一凛,她道:“让你们掌柜出来。今日我非见到他不可。”
    小厮脸色一沉:“姑娘是什么人?半夜如此匆忙,想来是躲避仇家,碧螺春,向来不接待此番来客。”
    “什么躲避仇家!?”乔蔓青被他一气,扭头就瞪向他,怒道:“我来打听叶兮的消息,我叫乔蔓青,叫你们掌柜出来!”
    “乔少城主?”小厮惊了一惊,随即又落目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道:“拿什么证据证明你便是乔少城主?”
    乔蔓青将手中的剑扔给他,“看看上面的字!”亚大吉圾。
    小厮抬手将剑接过,看她一眼,随即握住剑柄,将剑身抽出,却见剑柄下方,果然刻有一个及其精细的莲字,小厮连忙将剑合拢,瞌睡都醒了,立刻将剑递还给乔蔓青,“少城主稍等,我这就去把我们掌柜的给闹醒。”说罢,转身就往客栈后堂走去。
    乔蔓青站在大堂中等,不出片刻,忽然听后院中“咣”一声巨响,生生震颤人的耳膜,乔蔓青几乎被震得血气一翻,踉跄之下扶住了身前的桌子,随后顿听后院中的某一个房间里猛地传出来一声惨叫,随之乒乒乓乓之声不绝,各院一瞬灯火大亮。
    下一刻,便听小厮的惨叫声分外凄厉的响起:“掌柜的!掌柜的!手下留情,好歹男子汉大丈夫,揪人耳朵像什么话?留个面子,留个面子,乔少城主在客栈外等着呢,我也是为了少城主才来吵你的啊,松手!松手!……”
    后院内一男子的大怒声几乎是在跳脚:“好你个臭小子,竟敢拿铜锣在老子耳边敲,你是真想死了啊?真想死了?”
    小厮哀嚎不止:“不拿铜锣你不醒啊。”
    “放屁!不要为你做的破事儿找理由!”男人大怒。
    吵嚷中一阵脚步声疾至,后堂帘子掀开,一名十分精壮的三十余岁的灰衣男子从中走了出来,生的有几分威严雄壮,怒目圆睁,手中狠狠提着一名小厮的耳朵,传来阵阵杀猪般的惨叫。
    乔蔓青看的耳朵都疼了,她暗暗往后缩了缩,不由道:“那个,掌柜的,确实是我半夜前来打扰,这位小哥才会扰你清梦的,你也别生气,快松,松开吧……”
    这碧螺春的掌柜着实生的很是威武,不像刘蕴和那般清瘦清瘦的看起来颇是好欺负的样儿,而是一看,便觉他浑身肌肉都无法轻易用刀枪穿透的那般铁实,乔蔓青一看过去,也不禁有些发怂,也难为这小厮还敢拿铜锣去他耳边敲,也真是威武雄壮……
    尤廉睁圆了眼睛看了乔蔓青一眼,显然是气的不轻,喘着粗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客栈后堂又匆匆的奔出了几个人来,领在前方的,赫然便是刘蕴和,乔蔓青一见他,顿觉无比亲切,实在是比这碧螺春掌柜的看起来亲切多了。
    客栈大堂内一时喧哗的很,尤廉往刘蕴和一瞪,怒道:“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莲城少主!”
    刘蕴和显然也是才被吵醒,眼睛还没全睁得开,迷迷糊糊的一出来便嚷着:“怎么了?着火了么?在哪里?在哪里……”
    眼下被尤廉一吼,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他怒目朝尤廉一看,随后火气也上来了,怒道:“温柔点说话行不行?多大的人了?这么大起床气!”他随后看了那一脸痛苦的小厮,没好气道:“你快将这孩子松开,你看把人家都疼成什么样了?”
    尤廉一瞪眼:“要你管?这小子,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刘蕴和重重哼了一声懒得理他,随后目光终于转到了乔蔓青身上,这一看,顿时一惊:“少城主?你不是被莲城四使带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他知道乔蔓青必然是会回来的,可没想到,乔蔓青竟会回来的这么快。
    “说来话长。”乔蔓青看向他:“叶兮呢?”
    刘蕴和道:“叶神医被官府抓了。”
    “官府?”乔蔓青惊了一惊,眸子微微睁大:“怎么会被官府带走?他岂是这么容易就被官府带走的人?”
    刘蕴和叹一口气:“所以我们此时也不知具体该怎么做,叶神医像是自投罗网去的,我们也不知到底该不该救,怕打扰了他的什么计划。”
    “废话!”乔蔓青一怒:“当然是要救,不然在这儿等着干什么?不管怎么样,他的目的都绝对包括要把我们甩开,一旦他入了官府,我们还能这样跟着他么?他什么时候跑了你都不知道!”
    刘蕴和似乎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乔蔓青此言一出,他猛的一个激灵,瞬间转眸看向乔蔓青:“果然最了解叶神医的还是少城主,我们竟都不曾想到这一点,少城主此言一出,真如醍醐灌顶!”他随即立刻急道:“快快快,都别睡了,全部前去刺史府!千万别真被少城主给说中了!”
    他匆匆忙忙的落下话,便要往客栈外奔去,晃眼一看,却见尤廉还将小厮的耳朵死死揪着,他顿时怒不可遏:“快放了,去刺史府,要是叶神医的行踪丢了,长老扒了你皮!”
    尤廉瞪眼道:“我皮厚,她扒不掉。”
    “老尤,老子可告诉你,现在不是你耍起床气的时候,现在,立刻,跟老子去刺史府!”
    尤廉翻个白眼儿,抬手狠狠往小厮头上一敲,敲得咚一声,听见小厮又痛呼了一声,他才松开了手,小厮耳朵一得空,登时跳开了百丈远,捂着自己耳朵嘶嘶地抽着冷气,疼的快哭了,摸一摸,特么似乎还肿了,弥勒耳般,下垂一大块,小厮眼圈儿都红了,顿觉伤心欲绝。
    当下众人齐齐赶往刺史府,夜色浓重,街上早已没了行人,这近十人匆匆在清冷的街上疾走,身影被月光拉长,这架势,看起来还真是有几分唬人。
    临的刺史府外,刚一站稳脚步,便听刺史府中一片铜锣敲响,随即众守卫慌乱杂错的叫喊声高昂响起:“越狱了!抓人,快抓人!”
    突然而起的喧闹重重拉开黑夜沉静的帷幕,刘蕴和心中顿时一沉,几乎都沉到了底去,脚步声尽皆往刺史府大门口奔来,随即便见沉重的大门从里徐徐打开。
    “快退!”尤廉沉声道:“别让他们发现,到时我们不好脱身。”
    话音刚落,众人尽是身形一退一侧,尽数贴在了被阴影覆盖的一层墙面上。
    几乎是于此同时,无数火把蹭蹭蹭亮起,数不清的守卫官兵从刺史府中一列列窜了出来,四面围捕而去,刘蕴和等人隐在暗处,俱是被这阵仗弄得一惊,若是寻常的小贼,刺史府必然不会出动这般阵势,照目前刺史府中所关押的犯人看来,最有可能越狱了的,只能是叶兮!
    刘蕴和看了看尤廉,两人心中会意,目光突然在各处墙面砖瓦屋檐上乱扫,像是在找着什么标记,随即忽见刘蕴和盯着一面墙壁某处目光一沉:“看来,是叶神医跑了,我们的人已经去追了,我们也快追上去。”
    众人一应,当下便要随着那列官兵而去,岂料乔蔓青刚一起身,顿时头一阵晕眩,几乎便要栽倒,刘蕴和连忙将她扶住:“少城主你这是怎么回事?”
    乔蔓青晃了晃脑袋,头有些重,她声音很飘:“没事。”她说完便要继续往前走去,刚一抬脚,脚下却虚的仿佛踩进了棉花,登时又往前栽去,刘蕴和都吓慌了,连忙又将她扶住,急道:“少城主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带人前去看看就是。”
    乔蔓青走不动,跟上去也只能是拖累,她瘫靠在墙上,恨极了叶兮点自己的那个穴道,若不是将那穴道强行冲开,她也不至于如此,乔蔓青嘴唇有些发白,胡乱的点了点头,刘蕴和嘱咐了一句让她小心,随即便率着十里楼台众人往前追去,月色浓重,隐隐升起了些雾气,没得片刻,刘蕴和等人便不见了踪影。
    乔蔓青守在刺史府前小巷中的一片阴影里,看着刺史府门户大开,守卫士兵乱成一团,四处寻人追拿,她将所有人的匆忙都看在眼里,抿唇,在阴影里,呼吸声都在微弱。
    不出片刻,刺史府前只留下了几个零零散散的人看守府门,大部分的人都已捉拿逃犯而去,乔蔓青靠在阴影里的墙上,浑身发虚,脸色煞白如纸,额上冒着涔涔冷汗,而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刺史府大门,或许是在这里,她已没什么可盯得了。
    月色渐渐被浓云遮盖,雾气开始在街道上弥漫开来,看了看天,应当已至五更中了,乔蔓青忽然觉得有些冷,她身子轻微的缩了缩,不禁抬手搓了搓自己胳膊,便在这时,忽然听刺史府门口一道声音传来。
    “这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暗中跟踪叶先生的那些耳目,此时也应该已尽数追着去了,我为叶先生安排了一辆马车,叶先生便就坐此马车,前去南莫吧。”
    乔蔓青思绪顿了顿,似有些没回的过神来,她随后立即撑起身子朝刺史府大门口看了过去,却见那站在刺史府大门外头的,不是叶兮却又是谁?他的身边,分明还站着一个墨月轩!乔蔓青登时又气又怒,叶兮为了甩开他们,可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她见叶兮轻轻一笑,声音清润如初,“多谢刺史大人,此番一别若是再见,我的那张皇榜如果还没撤得下去的话,刺史大人届时再将我擒回来,也算是尽了为官的职责。”
    关堇道:“叶先生放心,恩义是恩义,职责是职责,关某绝不是那种分不清是非之人,若是下一次相见,必定便是以职责为先了。”
    叶兮笑了笑:“多谢。”
    “叶先生慢走。”
    叶兮扶着墨月轩往那马车所备之处走去,乔蔓青四下看了看,撑着站稳了身子,将牙一咬,纵身一跃跃上高墙,跟着往那边行去。
    关堇没再送,转身回了刺史府,叶兮先上了马车,随后又将墨月轩拉了上去,车帘放下,车夫整了整缰绳,随后马鞭扬下,马儿喷出一口气,迈开四蹄往前方行去。
    刚刚步上正轨,忽然道路上一道人影猛地从高空跃下,生生阻在了马车前,车夫急拉缰绳,马匹轻嘶一声停下进度,不安的喷着热气,车夫有些恼怒:“姑娘,夜半拦路,所为何事?”
    “让车里的人出来!”
    夜色虽浓,车夫却依然看得出,眼前这名拦路的姑娘面色雪白,神情间看起来有几分虚脱无力,声音甚至已有些发飘,咬字却偏偏很是清楚,透出了几分切齿的滋味。
    车夫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来,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来找负心人的,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正待扭头去问问车厢里的人,刚一扭过头去,却见车帘子便被人揭开了,叶兮目光直直落在乔蔓青身上,清清冷冷,不含半分笑意,他极少见这样的神情。
    乔蔓青看着他,白着脸微微扬了扬头,拦在马车前与他对视,寸步不让。
    半晌后,叶兮抿唇一言未发,后退坐回了车厢里去,放下车帘的那一刻,他的声音极轻极淡的传了出来,他说:“碾过去,死了,算我的。”
    车夫吓了一跳:“公,公子?”
    “若不碾,你就死。”
    车夫额上都滑冷汗了,他的手开始抖,战战兢兢的扬起了马鞭,狠狠抽了下去,“驾!……”连这一声叱令,都带着颤抖的余音。
    马匹吃痛一声长嘶,猛地迈开四蹄,狠狠朝前冲了过去。
    乔蔓青不退不让,眼前的场景在瞳孔渐渐放大,几乎充斥了她整个眼眸,她瞳孔一缩,目光渐狠,迎面的风扬起了她的发,她的面色映着月光煞白如雪,她脚下生钉,不退不让,是人都看得出来,乔蔓青已经彻底发狠。
    马车已到眼前,是真的准备碾过去!乔蔓青忽然抬起了手,双掌一合,狠狠拍中了马头,马匹来势太猛,冲的乔蔓青猛地滑退,衣衫扬起,她脚下忽然用力,狠狠重踏地面,马车的去势竟在她手下生生止住,她抬眼看向车厢,唇瓣紧抿,血迹还是从唇角细细密密的渗了出来,蜿蜒而下。
    车帘终于又再次被揭开,叶兮眸光沉怒,一撩衣袍便跳下了车来匆匆朝她走去,乔蔓青唇一弯,忽然笑得冷冷的,她一开口,猛地便呕出大口血来,脚下有些站立不稳,叶兮连忙上前将她揽住,声音含了怒气:“乔蔓青!”
    乔蔓青在他怀里冷笑:“叶兮,你这些手段,吓得了谁啊……”
    “别说话。”叶兮眸子暗沉,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便上了马车,乔蔓青目光盯着一处,有些发飘,她声音轻轻的,像是从虚空里传出来的,她说:“想比谁更狠,你哪儿比得过我啊……”
    叶兮终于生出了怒气,嗓音沉得十分压抑,他怒道:“你这么逼我有意思么?”他将她放在软榻上,铺开银针急急往她心脉处施针。
    乔蔓青盯着车厢顶端,怔怔地便流下泪来,她说:“到底是谁逼谁啊……碾过来?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么?叶兮,你吓不倒我的……”
    叶兮眸光沉得如深渊,极是危险,他唇紧抿,显是怒的不轻,面色也越来越白,他道:“是你吓我。”
    乔蔓青的声音像是无意识发出来的,很轻,轻的如呢喃,她眼皮子开始沉重,缓缓在眨,她呓语般道:“叶兮,即便你是我师父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我根本不信,你只是把我当徒弟……”
    叶兮手下动作顿了顿,仅一瞬,又进而将银针缓缓没入她肩井一寸六分。
    乔蔓青轻道:“叶兮,你一定是喜欢我的……”
    叶兮抿抿唇:“你哪儿来的自信?”
    乔蔓青忽然不再说话了,她闭上眼睛,偏头睡了过去。
    叶兮还在替她施针,最后一根针从她膻中取出时,乔蔓青已睡得熟,叶兮一句话也没说,神态间忽然有些疲惫,他看了看此时安安静静的乔蔓青,抬手,轻轻扯下了自己的一缕发,目光落上去,发根末尾,一片雪白,叶兮整个腑脏躯壳里,也如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凝水成霜。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缓缓俯下身去,凑近她耳畔:“……我连自己的这一生都不该如何交付,又如何,敢拖累你的一生?蔓蔓,今后,别傻了……”他在她耳畔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在她鬓边落下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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