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四叶草

79 第七十九章


七天。
    医院里的每一天总是很难熬的,田澄的脸上却不见许多恹恹的疲惫,尽管这七天以来,她几乎没有踏出这个病房的门口半步。
    累了便轻轻躺在荀齐的身侧,眼一睁便能够看到他的脸。田澄凹陷的眼眶指出了她的过度消耗,可是她的神情却是云淡风轻的安稳。
    两天前,齐敏终于在她这样冷静的表情之下爆发了,她看着自己那意识不明、仿佛就快要失去的儿子,终于发现了自己曾给予他的是多么少。她流着泪叫着荀慧的名字,寻找着他的怀抱,她指着田澄冷笑道:“你没什么…你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没有亲人、没有羁绊的人最可怕也无情…不用很久你就会淡然,便可微笑着去寻找下一个依托...”
    田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握着荀齐的手。
    齐敏想赶她走,不想她留在这里假惺惺,最终却是被赶来的楚颜哀求着安抚下去。
    “澄澄!澄澄…”紧紧抱着仍没有太多反应的田澄,楚颜哭泣着,“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是在用一个自欺欺人的决定来掩饰自己的恐惧。求求你澄澄,你不要这样…我很害怕。”
    “楚颜。”田澄开口道,“我没事,你不要怕…我只是想,陪着他而已。”
    “田小姐?”一个声音喊道。
    田澄的眼睫动了动,却没有睁开双眼。
    “田小姐?田小姐!”那个声音不放弃地继续喊着,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微微的不耐,那一丝不耐,竟无由来让田澄感到心安。
    田澄倏地睁开眼,跟喊她的人对视。
    “这就是田小姐的待客之道?”这个人哼笑了一声,“菜还没点,人却睡着了…莫非是害怕我会吃空你的钱包,所以便干脆装蒜?”
    田澄看着眼前人帅气的脸庞,再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里…这里不是豪园吗?
    侍者带着礼貌的笑容躬身递上了菜单,田澄有些懵懵地自他手中接了过来。
    “共…共和凉菜卷…”田澄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于是她愣了一愣,又赶紧转头去看身旁人的脸。下一秒,她突然合上菜单,愣愣地道:“不用点了…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挑最贵的给我端上来!”接着,她冲身旁的人谄媚地笑了笑,“荀少爷…这样您满意了吗?”
    对方只是冷笑了一声,说道:“田小姐出手这么阔绰,莫不是…对我还别有所求?”
    田澄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他看。
    不无意外,对方很快便皱起了眉,问道:“怎么了?”
    “没…”田澄轻轻地道,她伸出手,在对方轻皱的眉间抚了抚,“荀齐…我好想念你的每一个表情,所以…就让我在梦里多看一会儿,好吗?”
    对方闻言呆了一呆,脸颊和耳朵上瞬间像是染上了红霞。
    田澄见状笑开了,即使是在梦中也忍不住轻轻扯开了嘴角。
    原来…他害羞的样子这么精彩,她究竟错过了多少?
    片刻,田澄睁开双眼。
    原来,夜已经这么深了。
    她记得自己睡去之前田星还没有离开,他带来了一些她喜欢吃的东西,试图劝她多吃一些。她也依言吃了一点,只是全然忘记了那些菜肴是何滋味了。后来她便继续握着荀齐的手看着他的脸,再醒来时她已然趴卧在了他的身侧,身上轻轻覆着一条薄被。
    “田星真贴心,”田澄轻轻笑道,“没想到他这么可爱,荀齐…我可以改嫁给他吗?”
    “嘻嘻…”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荀齐的头发,“怎么,不考虑起来狠狠瞪我一眼再骂我一顿吗?”
    “荀齐…田星今天讲的冷笑话好无聊。”田澄将身上的薄被轻轻叠好放到一边,“我知道他不过是害怕我会哭…荀齐,我怎么会哭呢?嘻嘻,你说,在医院这都快过去二十天了,我有哭过吗?”
    “嘻嘻…”田澄笑道,“怎么,不打算起来怒骂我无情吗?”
    田澄看向窗外,风起,树枝斑驳的影落在窗帘上一颤一颤。她记得今天田星似乎说过,近几年来最强的寒潮已然来临。
    “荀齐…我不是无情。”田澄开口道,“失去亲人是人生的悲哀,算不上是什么历练,它绝不能锻炼我的心,只会让我沉沦于痛苦…幸运的是,在我品尝失去的最痛的时刻,我遇上了你,因为你,我才能走到今天…只要有你,人生再悲惨都会被救赎。我跟我爸爸说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的。”
    “荀齐…我如今才真的是无依无靠了。”田澄轻笑,“除了你,我一无所有。所以…”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竟变得有些尖利,“你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田澄愿意坚笃地相信,人是有灵魂的。肉体死亡,灵魂飞升,也许融于了山川、江水、清风、明月,也许在不知名的空间里飘荡。所以,她决不能让荀齐的灵魂孤独。她不能想象也不能忍受,荀齐因寂寞而感到的苦痛。所以,她一定得去陪着他。她一心去爱、去陪伴,这是她执著的信仰。谁能说这是轻生,谁能说这是消极?
    她认真地很呢。
    死是虚无,她便陪着他虚无。有何不可?
    田澄柔和一生,此刻却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倔强。
    四九的最后一天,日出东方。
    淡黄色的太阳缓缓地挣扎出朝寒,霜花凝结在玻璃窗的边缘,无所畏惧地迎着阳光,窗外远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最强的寒潮能有多可怕?熬过那至寒的一瞬,紧接着而来的,必定是回温。
    田澄收回一直看着窗外的眼神,她轻轻放开荀齐的手,走到洗浴间从清水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七点钟,荀齐每天的日常检查工作会开始,她要简单地料理一下自己,然后赶在护理和医生到来之前为荀齐擦脸梳头。
    这些工作,原本她是不够格做的。她没有荀家请来的那几个护理专业,根本不能尽善尽美地照顾好荀齐。然而她却以无赖的姿态一直杵在病房里,弄得齐敏又气愤又无奈。幸而荀齐的朋友们一直在为她说话,帮她跟齐敏周旋,她才得以一直能这么守着。再后来,她发挥着极其不要脸又顽强的精神,令得齐敏也拿她没办法,默认了她晚上独自陪着荀齐的请求。
    田澄从洗浴间出来,用温热的毛巾轻柔地覆在荀齐的脸颊上。她顺着荀齐乌黑的眉毛轻轻摩挲,轻轻扯开了嘴角。
    “这样永不会拒绝的你…也算是给我的福利?”田澄轻语,将嘴唇凑近荀齐的脸颊亲了一口。
    她帮荀齐擦完了脸,接着挤出一点润肤露均匀地拍在他的脸颊上。
    “真帅。”田澄笑了笑,又伸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头发,然后再帮他将衣襟整理好,然而整理到一半手却停了停,在他的前胸摸了摸。
    “瘦了…”田澄喃喃道,手下意识地在他胸前胡乱摸索。
    突然,她的手被轻轻握住,她一时不明所以,怔忡地看着自己的手。
    “该住院倒像是你…”一个声音有些颓然地道,一边说话一边无力地松开了田澄的手,“猥亵昏睡的病人…你做这种事,是不是要接受心理治疗了…”
    田澄仍有些怔忡,她看着眼前有气无力断断续续说着话的荀齐,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荀齐跟她对视了片刻,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刚准备开口说什么,却因喘息之间牵引的肋骨骨折之痛皱起了眉,轻轻“嘶”了一声。
    田澄这才反应过来,她倏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吓了荀齐一跳。
    “医生…医生…”田澄嘴里嗫嚅着,忘记了去按病床的呼叫按钮,下意识地想撒丫子自己去叫医生。
    “你给我…停!”荀齐喊完便皱眉,疼得紧紧咬住下唇。
    田澄忙停下脚步,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朝他看。
    “过来。”荀齐轻轻说道。
    田澄靠了过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神情里竟有着一丝隐忍的委屈。
    “呵…你这表情是演的哪一出?嗯?”荀齐的声音有些不稳,他轻扯嘴角算是笑了一笑,对着田澄点点头,说道,“凑近一些…把头低下来…”
    田澄闻言嘴巴瘪了瘪,像是委屈的孩子得到了一块糖一般,她怔怔地伸过脸去,将嘴巴轻轻嘟起,慢慢向荀齐的脸颊凑。
    荀齐见状轻轻扯了扯唇,他动了动右手手臂却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痛,于是他仍不死心地抬起活动自如的左臂,“啪”的一声甩在了田澄的脸颊上。
    田澄被一巴掌打呆了。
    预料当中的吻没有降临,田澄只感到脸颊上迅速聚起的温热,于是她再也坚持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荀齐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打了田澄一巴掌,却连带着他骨折的右臂和肋骨像是钻了心一般的疼痛。荀齐轻呼了一口气,瞪着嚎哭着的田澄。
    “没用的东西。”他骂道。
    田澄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却仍是靠过来伸手去拉荀齐的衣袖。
    荀齐没有甩开,只是瞪着她,问道:“我若死了,你要改嫁给田星吗?”
    田澄眨眨眼,刚想开口,却被荀齐皱着眉打断。“先擦掉鼻涕…”语气里不无嫌恶。
    田澄忙胡乱伸手擦拭,边擦边说话:“不…我不改嫁。”
    荀齐见状轻笑:“我倒希望你改嫁…”见田澄一脸焦急,他轻轻伸手安抚似的摩挲着她发红的脸颊,“我是说真的…田星也好,其他人也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不要这么懦弱,为了逃避痛苦而选择轻生。”
    田澄闻言,慢慢收了眼泪,沉默住了哭泣。待到荀齐还准备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她却突然大声打断他:“你不要说了…我就是这么没用!但是你却想错了,我才不是逃避痛苦!我只是…害怕你寂寞,怕你孤独!所以我才想…是不是跟着你去了就算是陪着你了…即使根本就没有另一个世界存在,我们死后只能堕入虚无,也许…永远都不会再相遇,可是我知道,我的灵魂一定会永不停歇地拼了命地大喊大叫,终会有一天会让你知道…我在陪着你…在陪着你…”
    荀齐被她的话惊住,半晌后才怔怔地道:“你…你疯了你。”
    田澄没有说话,神情里却有一丝偏执。
    “呵…”荀齐笑道,“这次算是逃过一劫,那将来呢?生老病死,谁能掌握?”
    “将来?”田澄喃喃地道,“将来…还不是一样的么。始终是你到哪里,我也便跟到哪里…生老病死既是自然法则,掌握不了不要紧…我只道我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便好了…”
    荀齐怔怔地看着她,深深地看进她眼底。
    “那好。”荀齐扯开嘴角笑道,“那将来…我要死之前就把你先弄死,给你省事。”
    “真的?”田澄忙破涕为笑,她伸出手,“就此立盟!谁反悔谁就是赖皮!”
    荀齐没有理会她伸出的手,他的眼睛有些抑制不住的湿润,于是他微微转过头,扯开话题道:“我昏睡期间…你没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田澄闻言,脸上立刻现了一些心虚的神色。
    荀齐的话本是随意的打趣,却见她脸上如此神情,于是皱了皱眉,抬起手就想质问,却立时感到手臂上传来的尖锐疼痛。
    “你不是吧?”荀齐忍耐着身上的疼痛,连头也开始痛,“你…到底干了什么?”
    田澄仍是不开口,游离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落在荀齐盖在被子下面的双腿瞧。
    “哈?!你这个…你…”荀齐捕捉到她的眼神,简直想用自己的废手去掐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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