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皮裹痴骨

  如鸦目光有些泛红，她说：“阿文，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们，但……”
  “傻瓜，你就是走了，我们也会再见的。”
  如鸦抬头，问他：“如果我以后不回来了呢？”
  竹文道：“我会去找你，等我。”
  南京城破的前一天，允炆召她入宫，给了她一个多宝箱，还请她喝了酒，说：“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世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无一人不醉，来，醉一场，明日就合该尘埃落定万事休矣。”
  墨如鸦接过箱子，饮了酒，她很想劝允炆，“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跟”，可她什么也没说，也说不出口。漕运总兵官叛变，扬州城失守，大家都知道，南京要破城了，只是未曾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早。
  如鸦那一日穿着白纱用银线绣桃枝的上裳，下着深绯色澜裙，她抱着箱子出奉先殿时，允炆在她身后说：“若朕入了轮回道，下一世不是皇家人，我会去找你，等我。”
  那一日允炆也不知给她饮了甚么酒，她回去就头疼的很，再醒来时，国破家亡了。允炆在奉先殿里自尽了，朱棣做了皇帝。爷爷辞了官，没过几年就去世了。唯有闻家，封爵列侯，显赫无比。对了，闻家还出了一位娘娘，闻婉辞进宫做贵妃娘娘了。
  墨如鸦抱着手边的箱子，直接进了回内地的关口。人潮熙熙攘攘，竹文在那一边，她知道他在那里，即使瞧不见他。
  墨如鸦三天没出现，萧醉吟派人去查双星假日的退房记录，记录里又根本没有墨姓的小姐，去调录像，又没瞧见她是什么时候退房不见的。
  第四天，萧失云直接去踹了萧曼卿的房门，萧曼卿正坐在沙发上吃酸奶泡香蕉，萧老三进门就问：“她去了哪里？”
  萧曼卿长腿搁在茶几上，手上拿着一个宽口大杯子，吃几口香蕉，又喝一口酸奶，自顾自吃了半天，才抬头看萧失云，问了一句：“谁？”
  萧三公子‘嗤’的笑出来，道：“二哥，你这就没意思了，你找了人去探东西的下落，现在晓得东西不在大哥那里，你就把人弄不见了，该不会是沉鲨鱼了吧？”
  萧曼卿擦了擦嘴，笑道：“老三，你把你二哥想成什么人了，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二哥为什么要将她沉鲨鱼？你们懂怜香惜玉，二哥就不懂了？好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姑娘或许找寻真爱去了，你要追自己想办法去追，别在这里说些不着四六的话了，这要让别人听见，还不知如何说我萧二呢。”
  玉蝴蝶新一季的广告大片制作初步完成，玉小姐穿着贴身旗袍，撑着油纸伞漫步雨巷中，天上飘着细细密密的小雨，当真有了美人如画的缱绻来。萧氏与杭州胜会饮食合力打造的胜会华筵高档私房菜选址完成，第一间开在杭州，地址就在西湖边上，虽不及楼外楼那样视角极佳，但也能窥见西子湖畔传世美景。等选定代言人，市面上加大广告，第二期工程就要动工，地址分别选在无锡和镇江，今日的会议，就是讨论这一辑广告该如何修改。
  “美，人美，景美，样样都美！”许何之称赞不已，就似发觉了绝世稀珍。
  “吃吃”，有人一声低笑，众人瞧过去，萧二公子手指抚过下颌正在发笑，他说：“许叔真是年纪大了，审美都跟不上了，这广告播出去丢我萧氏的人，许叔是外姓，想来不能与我们感同身受罢。”
  萧二公子鲜少这样下许何之的面子，这次又关乎玉蝴蝶，一样是下大公子萧醉吟的脸。“玉蝴蝶化这么重的妆，我们这是养生会所，不是艺妓系列，弄成这样是谁的主意”，他一眼瞧在萧失云脸上，叱道：“老三，这是你的意思？”
  萧三公子摊摊手，笑一句：“二哥，你这可就冤枉我了，玉蝴蝶小姐姗姗来迟不说，来的时候已经上了妆，又不肯配合工作人员，我有什么办法？”他顿了一顿，又道：“玉小姐毕竟跟的是大哥，又不是跟我，我还能管教她么？”
  这话说的放肆，也放荡，直接拿了玉蝴蝶出来当靶子，萧醉吟的脸色黑的能扒下一锅灰来。他瞧向萧失云，萧三却哼道：“明知是不合适的，非要捧上位，也不怕戳了大腿。”
  “吃吃……”座上已经有人笑出声来了。傅长空拍拍手，笑道：“精彩，实在精彩！”他指着广告画面，问道：“这是假景吗，萧氏穷到出门影个真景都没钱？哎，这说出去外人要笑掉我们的大牙，啧啧，这女人哪有一丁点高山清泉芙蓉佳人的味道，整个就是倚门卖笑的愚妇。”
  傅长空的话不可谓不毒，萧三轻轻拍了拍手，解释道：“表哥有所不知，玉小姐不愿意出门，我有甚么办法，总不能硬拽她出门拍摄吧，哎，只得架假景来配合她咯。表哥有所不知，这假景，加上后期特效，这雨啊、地上的水啊，要做的逼真，可真比出门影一趟还贵。”
  这次会议俨然变成了一场玉蝴蝶讨伐大会，可惜玉蝴蝶小姐并未参会，并不知道自己嫁入萧氏都成了危机。玉蝴蝶的广告通不过，萧三临时拿了英念初拍的一帧广告来顶数，萧曼卿瞧了几眼，道：“差强人意，比玉蝴蝶强，但她太像个鬼妹，不够古典，胜会华筵还是要重新甄选代言人。”
  玉蝴蝶浑然不知自己的价值全然失去，她换了新装去萧醉吟处卖好，“亲爱的，我今日去孤儿院做了慈善，这样形象会不会好一点？”
  萧醉吟吸一口气，问她一句：“你是不是活腻了？”
  玉蝴蝶赶紧送上手里的袋子，半跪在萧醉吟腿边，甜丝丝道：“吃饭了吗，我包了鱼翅回来，来，我喂你。”
  萧醉吟低头瞥了她一眼，半笑不笑，“玉蝴蝶，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斤两，敢骗我？”他一指勾起玉蝴蝶精致下巴，问她：“我只问一遍，东西在哪里？”
  玉蝴蝶眼眶红红的，她说：“你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东西呢？”
  玉蝴蝶拍开萧大公子的手，声音里有哭腔，“我都说了，只要你娶我，我马上就把东西给你，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
  “嗤”，萧醉吟笑了出来，“玉小姐，你当我萧家是什么地方，你说嫁就嫁？安葛生不过一个小律师，他都不要你，你想进我萧家，恐怕你还欠缺些斤两。”
  萧醉吟叹一口气，口气尚算轻柔，“你自己消失吧，别惹我生气，也别哭哭啼啼，戏子做戏，我是最耐不得烦看这些的。”
  有安保进来，请玉蝴蝶出去，玉蝴蝶站在房间里，似快要晕倒，她说：“不是安葛生不要我，是我看不上他，萧醉吟，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萧大公子与玉蝴蝶情变，隔日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个话题，有人道：“早说啦，我那日在星河就看见大少搂着一个靓女上了楼，鬼知他们什么关系，玉蝴蝶真是惨，还以为能嫁豪门，谁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个年轻男人笑了笑，他手上提着一袋子吃食，拦了车，说：“去港澳码头。”
  “妈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安葛生是个衰人，萧醉吟也是，我不就是想洗手嫁人，怎么就这么难，怎么这么难？”
  一个年轻女人坐在码头边上一间小酒吧外头的度假椅上，小桌上全是空的啤酒瓶子，她边笑边骂，大白天饮酒，长发又被海风吹乱，看上去疯疯癫癫的。男人提了吃食，坐在她隔壁桌上埋头吃了起来，鲜热的浓汤气味散开，那女人顺着气味寻过来，“诶，这汤多少钱，我买你的。”
  男人推给她，“诺，吃吧。”
  女人抬头，问一句：“你没下毒吧？”
  男人笑笑，低头便吃，女人赶紧去夺，嚷道：“我饿了，别和我抢。”
  女人说：“你认识我是不是，我是影星玉蝴蝶，过了气的著名影星，哈哈。”
  男人笑一笑，“你好，我姓竹。”
  第 13 章
  “妈妈，玉蝴蝶走了，接下来怎么办？”
  一个老派女人穿一身暗紫丝绒旗袍坐在沙发上,沙发是猩红色绒布面料的旧时款式,她从火柴盒里拿一根火柴出来,‘嚓’一下,火苗蹿起,她燃一支女士香烟,说话声音沙沙的,性感又温柔。“玉蝴蝶算甚么，她失了后台，翻甚么浪？”
  洋娃娃一样棕发姑娘穿一件欧式复古伞裙，道：“妈妈，我穿这件好看吗？”
  女人笑一笑，眼角眉梢尽是旧时风情，她勾着细长的眉，与现在流行的粗平眉完全不同，她从珠宝匣子里取出一条双层珍珠项链，戴到可爱又活力的女儿脖子上，“人会老，珠会黄，妈妈老了，看你多漂亮。”
  “妈妈，我进了星河，我能走红吗？”
  “让萧家的人娶了你，你就能红，不，比红更安稳，比你做大影后还要牢靠。”
  “妈妈，你觉得萧三公子好吗？”
  女人摸摸自家女儿的头发，问她：“你喜欢萧三了？妈妈觉得，萧家大公子会更有出息的。”
  英念初点点头，搂搂女人的腰，跟她道别：“妈妈，我可能要去上海拍一支广告，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上海，多么遥远的城市，多么荣耀的故地，只可惜，云烟往事，一场大梦。
  女人起身，道：“早去早回，妈妈在家里等你。”
  萧三公子坐在摄影棚里，英念初那鬼妹迟迟不来，专程请来给她量身的裁缝已经到了半日，真是年纪轻轻，给了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英念初穿一身橘黄色复古伞裙跑过来，脚上还穿着浅黄的高跟小皮鞋，萧失云一见她这身打扮，快被她弄笑了，“大姐，你是来量身的，不是来拍戏，你做什么穿成这样，是不是罗马假日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