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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之三 云雨江南

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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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稻子扬起来,对着大木桶,狠狠地,有节奏地,一飞一扬地拍下去。身体有节奏地扭动,站稳脚跟,手起舞,足不蹈。“咣当,咣当,咣当,咣当……”稻穗飞舞,谷粒飞舞。那是一首劳动生命与土地爱情的华章。旁边田地里,她伯伯叔叔的孩子们,也来到大田中帮忙。阳光下的稻谷,伴随蜻蜓蝴蝶飞舞。小孩们追着蝴蝶,追着青蛙,追着蜻蜓。而他转身一瞅,就好像就进入了一幅男耕女织的画面,一块天人合一的乐园。好在,他迷迷糊糊记得,小时候曾在他那个家乡的小镇上种过地,插过秧。这些场面,好像在他的心中已经遥远。现在,这一幅欢乐的劳动场面,在他心灵中不是图画,而是现实。他使劲把自己劳动得很累很累,他自诩似地夸张地又有几分拙劣地表演着自己的劳动技巧和本领。他的表现令精明而又憨厚的父亲,格外高兴。想不到他那文气十足的书生模样,田里劳动还是一把好手。那天他们的劳动收获很丰富,他们把金灿灿的黄谷,收到他们家的院坝里,堆成金字塔似的小山。那里也有一排丝瓜冬瓜的瓜藤,藤架上开着黄色的花朵。月亮高高地挂在松树顶上的天空,照耀着他们在场上扬谷。那时,他觉得自己是多么有力量。他曾十分爱过也讨厌过的姑娘,做这些工作的时候,也那样的熟悉得体,充满激情和爱意。他们的身上肮脏似猴,他们的额上脸上汗流如溪。门前那口清水塘,作为他们家浣衣洗脸的地方。那天晚上,他们忙得很晚,整个的椅子形的山岭上,山里人家的房顶,飘着淡淡的炊烟。淡淡的晚雾升起来,整个山村弥漫着稻谷和老腊肉的醇香。天空高朗,皓月晶莹。清澈的池塘水面,泛着碎银般的月光。洗去腿上的泥,他不经意地晃了一眼自己和小莲的腿,银月下泛着明晃晃的光。那是一种健康蓬勃的生命气息。小莲的母亲,正在做晚饭。那是他们家族流传下来的做豆腐的手艺。还有山村的老腊肉。他们穿上了干净的衣衫。劳动后的身子,那时还没有疼痛。疼痛是之后好几天的后遗症。进入瓦屋的闺房,等待他们的又是房顶上那匹亮瓦透下来的一束皎洁的月光。洗过澡,穿了柔软宽松的大红衣衫,很薄很性感地流动着她蓬勃的生命风情。那不是他们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接触。……她轻轻靠在他肩头,声音幽幽,像唱着甜蜜动人的歌。她说,我母亲,前次你来采风的时候,她都觉得你是好人。父亲还不知道,我在你家的那些经历。听说我们相爱,他大病了一场。……现在,看到了你,他放心了,他叫我告诉你,不要在意我的过去……他们说了许多话,那时,他们都喝了酒。她并不喜欢喝酒。她那天也没有故意打扮。头发束成马尾,清爽而芬芳。当然,按照当地风俗,他们不可能在那样的山乡住在一起。即使住在一起,也把对方看做亲人。虽然,他对她的过去,还不完全了解。她拿出老相册。他说,这些相册我都看过了。前次来的时候,还是你母亲给我看的,还有你的照片。你那活泼生动的形象,使我产生了一定要找到你的愿望。后来你果真来了。她说,还有更多的照片呢。拿来看看。哦,老照片,这是我父亲的爷爷,那个老参议长。这是我父亲的伯伯,那个起义了的兵团司令。这是我父亲的阿姨,就是那个叛徒的妻子。哦,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对你们家族的了解,比你还多。叛徒并不是我祖母真正的丈夫。是的是的。他是商人革命者。他们已经找到,可是商人革命者,不知道死了,还是活着。是的是的。你和你祖母感情很好。你父母看不起她们。他的儿子开房地产公司,挣了很多钱。哎呀呀,你简直就好像就是我们家的人。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家,知根知底啊!是的是的。你们能了解的,我了解。他们不能了解的,我也了解。 
  “那么,你究竟是我们家什么人呢?” 
  “问得好!” 
  小莲的这句话,把他问得目瞪口呆。他不知怎样回答,而且,已有一个女人,这么问过他。 
  “我究竟是谁?在这样的一个家族中……” 
  子庄想,这是一个不得不继续考察的严峻问题。 
  那天晚上,他们在瓦屋漏下的皎洁月光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他们都没有搞清楚对方究竟是谁。在她家收割稻子的某天晚上,他们真住在了一起。 
  “你们这个家族,”他说,“到处都有我的影子。但是,我多么希望,肉体和灵魂,都融进这个辉煌,而又遭受颇多不幸的家族中。” 
  她亮着眼睛,望着月光,想了一会儿。 
  “你知不知道,”她侧过身,顺着眉头,平静地问,“我的老祖父梅绍武,被枪毙的时候,是谁给他收的尸?” 
  “我知道呀,账房先生的女儿,顺子,他唯一的姨太太呀。” 
  “那时,顺子多大?” 
  “不满十八。” 
  “顺子也挺惨的,那么年轻,就成了寡妇。她把我老祖父的尸体,用小船载了,沿着大江,飘流而下,搭上去了她的生命。” 
  不知老祖父梅绍武和账房先生女儿顺子之间的生死爱情,他想,会不会在我和小莲的交往中延续。那时,在她家山村老屋,他们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新房。离别时,她父母把那些照片送给了让他们带走,他没有接受。他说,这些照片你们留下吧,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多的用途。他在那里获得的劳动的自由和快乐,又很快消失。诚实憨厚的父母,给子庄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想,只要小莲愿意,我就有责任把她父母接到城里来,让他们过上好一点儿的生活。至少不应该再受当地村民的歧视和污辱。他们是大叛徒的后代,枪毙了的临时县长和保安司令,已经去世的 
  国民党兵团司令的后代,自己又是谁的后代呢?……无论谁的后代,都有权利获得生活的自由、幸福和快乐。那不是谁的赐予。离开椅子形山岭的时候,他想,也许还有更遥远的路,需要我去寻找。还有更迷幻的身世,等待我去考察。不是为了别人,而是自己。无论旁边的小莲姑娘,能不能和我一起,走上那条现在还不知道方向的远路。 
  回到大江交汇的那座城市,他的校园,他的家,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好消息。他托人到航空公司给小莲找工作的愿望,也落了空。她血压高,不适宜做空姐。他们着急地赶到航空公司,她向人事部门负责人解释,那不是病,她读书时,只要体检都会紧张,血压就升高。但人事部门主管并不认账。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掉一个。“上天当空姐,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果断地把她的名字刷下来,毫无商量余地。再说她的视力,也不符合空中飞行。沮丧地回家后,小莲急得哭了,好几天不出家属区大门。弄得子庄不知如何劝说是好。坏事变好事啊!子庄说,这不是又一次上帝给你紧闭了一扇门,又把另一扇门给你打开了么。正好,现在,你无事可做,我的事情做不完,你就心甘情愿和我一起“鬼混”了吧!鬼混……那算什么事啊!她揉着哭红的眼睛。真鬼混么?不是,当我的助手!我能做什么?需要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其实,我们一起也可以创造生活,创造艺术啊!也许,有一条通往我们家族共同生命底层的羊肠小路,只有我们一起去,才能寻找……那时,小莲的祖母,还健康地活着。她并不是因小莲的怀孕而气死。后来证明小莲也没有怀孕。她的死是因为年老衰弱,或者其他……她儿子谭永年,再次把年老的母亲接到省城的繁华住宅,宽敞的楼房里去安度晚年。小区旁边的那座天主教堂,每个礼拜,还是老人继续念经做弥撒的去处。他们希望得到上帝的保护,但上帝能不能保护,怎样保护,谁也弄不清楚。做弥撒仅仅是她的一项工作,至于工作的效果如何,她并不知道,也不去计较。虔诚地弥撒之后,无论能不能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上帝的儿女们总是那样坚强地活着。越艰苦,活得越顽强。历尽苦难,天空的白云,依然悠悠飘荡,地上的青草,依然茬茬生长。哦,他记起了瞎子舅舅曾战斗过的地方,红池坝高原牧场,风雨中的向日葵,紫色的“星星草”,那不是生命与精神“臭草花”?男人吃了壮阳,女人吃了发奶,这一切,不依然是大自然的馈赠么? 
  茶山竹海,碧绿如茵。长天白云,辽阔苍茫。那是春天的一个上午。他们坐上了通往茶山竹海的车。辽远的天空,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更加雄浑壮阔,开朗气清。野花在起伏的山丘和碧绿的河岸上次第开放。他们在小县城的蒙蒙细雨中,去寻找当年她祖母被关押的女子劳改农场。他们没有穿回椅子形山岭上的农田里劳作的情侣装,打扮得像一对远道而来的参观考察的游人。究竟他们想考察些什么?渺远的白云,湛蓝的湖水,是,也不全是。要不,他们看得那样认真,那样惊奇?从没见过碧绿的湖水啊!那天的阳光,格外灿烂。新开发的风景区,在一条崭新的高速路两旁,林林总总地延伸。那是我们祖国的,又一片美丽的土地。他们知道,那片神奇的土地上,她的大叛徒祖父谭纪年,曾在这里当过中心县委书记兼宣传部长。他们当然没有找到叛徒祖父在这里留下的任何痕迹。他们来到娅雯祖母作为叛徒妻子被关押的地方。青翠碧绿的茶山,那里已不再是劳改农场。层层茶山,青翠如碧。一群采茶姑娘,正悠悠地在绿色云锦般的茶丛中忙碌。他们拿着相机、摄像机,录下了美如天仙的村姑们采茶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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