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之三 云雨江南

第107章


他决心离开小莲,也不再想倩雯,干脆到他家乡……真是他的家乡吗……谭家岭上去,造间简单的木屋,紫檀木或松木柏木修起来都成,在那里读书写作。尽管自己家族有大叛徒的影子,但大叛徒谭纪年的骨头,不是早就被大水冲到河里,流进大江,消融在广阔无边的大海之中去了么?还有谭家岭上的紫檀木是那样清香,多么诱人香味啊!想着想着,他转过身,回到跛腿小老板,也可能是他堂兄开的谭木匠客栈去。他想,我并不姓谭,怎么又和他们发生了关系?难道父亲在我的姓名上做了手脚。父亲究竟是不是姓谭,以后得好好查查。他那么踌躇着,想着,回到客栈,瞎子老伯和堂兄小老板,对他笑得依然一脸的灿烂。也许刚来的那家人,娅雯母子俩,送了他们一笔钱吧!他想,那笔钱的确很珍贵,说明他们,娅雯和永年,虽然和大叛徒并没有家族血缘联系,即使没有血缘,带给他们的都是同样的耻辱痛苦和灾难,如今,几十年的自然风雨吹过,他们人生的天气,毕竟还是显现出了缱绻如春的美好。但是,也没有必要因为得了那笔钱,就笑得那么灿烂吧?他也冲他们心情沉重地难堪地笑着,点头招呼,慢慢走上紫檀木小楼顶端。轻轻推开门,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小莲,打扮得端庄靓丽的小莲,居然,戴着祖母留给她的那枚玉兰色发夹,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 
  天!怎么?这不会是又一场梦吧?他觉得好长一段时间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所遇所感,喜悦和悲苦,实在恍如梦中。他怔在那里,不知所措,小莲那莲花一样的笑脸迎上来,两只莲藕般的胳膊伸出来,圈着了他僵硬的脖子,鸡啄米似的,在他哀伤的脸上,不断亲吻。 
  怎么回事?他越来越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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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事情真的有了转机。但他从不对自己命运中那些所谓的转机,抱太大的幻想。哪怕是爱情,哪怕是男女间炽烈如火的生命接触,多少次这样圈他脖子的女人生命气息,紧涌而来,又悄然溜走。走得那么突然,那么无影无踪。但是,小莲摇着发夹晶莹的脑袋,坚定地告诉他,不会了,不会了,这是我们的现实了!这就是我们的新房,也是你的家,我的家。这紫檀木的阁楼,那样的香味,难道说你还能到哪里去闻到么?就像我家那座椅子形的山岭上,那天晚上,收割稻子之后,吃的祖传手艺烹制的老腊肉和嫩豆花,瓦屋顶上泄下来的碎银般的月光,带着我们的生命气息啊!他和小莲脸贴脸、胸贴胸,紧紧相拥。他简直觉得,这就是爱情的到来!肉体的宝殿,精神的天堂!他们这么对望着,拥在一起,继续住下来。跛脚小老板还是那样的热情招待。 
  荷花枕边,小莲枕着双臂,声音幽幽,似清泉流淌,画眉歌唱,告诉你吧,我已把我们的事情,和我父母,和我祖母娅雯,永年爸爸……哦,我没有告诉你,我是过继给永年爸爸的,祖母和永年爸爸,历来都把我做亲生女儿、孙女看待,我都姓谭了,你还不相信么?为什么过继呢?他们有钱啊!你想,我读书,我参加模特、唱歌的各种比赛,我的花销,多大啊!你又要说我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对吧?要钱,我也要情感啊!不然,我还和你待在一起干什么?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的事情,我们一家,都在一起讨论过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的永年爸爸和娅雯祖母,都不是谭纪年和儿子和妻子。永年爸爸的父亲,是那个商人革命者严淄芸。那次,我们到白云庙去看到的那个山中老道人,不就是永年失踪了的父亲么?这些,你比我更清楚。你说话呀,她用手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你是不是失忆了呀?哦,哦哦,我听着呐。……你怎么那么害怕自己是谭纪年的后代呢?不错,谭纪年是叛徒,只要你不是叛徒,你就不是大叛徒的后代!那个大叛徒和我祖母之间,还有过那么一段美好的生活哩!很难说他们没有真挚的感情啊!他们还要专门请人到谭家岭上去,给纪年修一座坟墓哩。也许因为那个大叛徒,曾在我们家族中,以那样别扭的身份出现。现在,虽然,你说,你是他的后代,我祖母,还有我们一家,都认为,那个被枪毙的谭纪年,会不会真的死得冤枉?如果因为爱情,他肯定死得冤枉。那么,现在,是不是他的冤魂,把你带到我们家族的生活中来,把他曾经的“冤屈”洗刷掉?那就是,我们当然不会假扮夫妻,我们真会有一段很美好、很浪漫的爱情和婚姻,作为对他那种“冤屈”的补偿?难道真有如此美好的人生光景和时空轮回? 
  听了小莲这番颠来倒去、絮絮叨叨的话语,子庄觉得他们这个家族中的红男绿女,真是生得大义凛然,死得深明大义!真令他感动,难道我真的要沿着谭纪年的脚步,一步步走进他们家族又一汪那么美好美丽、清澈透明的生命泉水中?去了之后,我能像不是没有成为叛徒的谭纪年那样,承担起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我会不会像谭纪年,成为另一种类型的叛徒,编入未来的什么什么情感和心灵的情爱课本?他没有进一步追问下去。眼前的小莲,毕竟那么鲜活,那么灵动,那么吸引他的身心和灵魂。从他们暖如春风、纯如佳酿的短暂生命交往中,他感受到了人间的快乐,感情的缠绵,肉体的膨胀,灵魂的飞扬。他望着小莲秀发上的发夹,心一阵发紧,他想到了纪年,想到了独眼龙,因为这枚发夹和祖母牵扯凝成的苦难爱情和人生,他轻轻把发夹从小莲的头上取下来,尽管发夹依然精致小巧,很好看,他告诉小莲,祖母的,你就不要戴了,珍藏着吧,要不,什么时候,我到商场去,给你重新买。 
  “好呀!”小莲惊喜地叫了一声,翻过身子,歪着脑袋,笑意盈盈,说,“我盼着哩!……” 
  他们玩着手中的发夹,也“玩”着他们的美好人生。玩了一会儿,小莲从床上坐起来。还有更好的消息在后头哩!她理了理披在脑后的长发,继续说,我父母已不再叫你给我联系工作了,也不再让你给我父母买车买房,把他们接到城里来了。我父母在家乡生活得已经很好了。他们和娅雯祖母、永年爸爸,已经捐弃前嫌,重归于好。我们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永年爸爸同意把他们的乡间 
  别墅,乡村基督教堂旁边的那栋四层小洋楼,无偿地送给我父母。还准备把土改时分掉了的已经破烂的梅家祠堂,重新修起来,作为江边县城旅游开发风景区的一个重要景点。当地政府已经决定把我们家族整个的历史人物资料,搜集起来,由我父亲和大伯负责牵头,建立“某某山梅家祠堂革命历史纪念馆”,吸引参观旅游,外资合资招商,教育下一代。包括瞎子舅舅彭泗海,参议长祖爷爷,小学校长祖奶奶,兵团司令梅国文,祖母梅娅雯,他们的生平事迹材料,都要展览上去。究竟大叛徒谭纪年的生平事迹资料放不放在里面去,县里面的争论很大。有人不容许,可是也有人坚持,说,怎么不能放进去!还要作为重点放进去哩!……管他放不放进去,我父母都想要在那个新开发的旅游风景区,干出一番事业来。到那时,我们可以回到那里去,在永年爸爸的别墅里,读书写作,实现你的愿望,养鸡喂鸭,开荒种地,那是我们的自由。我也不再想当舞星歌星,时装模特,电影明星了,我们就在一起,像你说的那样,认真地创造,尽情地享受自己的生活。小莲说着说着,就靠在他的肩头上,闭上优美的眼帘,熟熟地睡着了。像温驯的小鹿,安详的小羊,和美地睡着了。 
  那天,他们对未来已作出了很好的设计。子庄觉得,生活在他的面前,终于露出了笑脸。而且,还有更令人感动的事情发生,就是,她娅雯祖母和房地产商人永年爸爸,那次来看望了谭纪年家族的后代之后,回去,他们真找到了母子俩真正的亲人,爱人和父亲,在深山竹海白云庙写书度日、打太极拳、钓鱼采蘑菇的老人严淄芸。他们专程上白云庙去把淄芸接到省城里来。他们一家分隔了几十年后,重新团聚,真正的团聚!当年,地下党高级干部和她祖母一起,那是多么难忘,多么珍贵的三月,怀上了他们的儿子。现在,隔了将近六十年,他们才见面。他们一家是那样地珍惜现在的日子。还有那本《史记》,见证了他们的爱情。现在,他已剃掉胡子,染了头发,依然穿着严肃的中山装。每天早上,穿一身当年梅花山上,神秘公馆,他们第一次见面,淄芸穿的那种白府绸衣衫,在别墅小区里的紫罗兰、葡萄藤架下晨练。好像时光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阳光明丽,没有微雨。他们居然一点不陌生,一点不尴尬,还是那么默契,那么自然,和着轻松的音乐,练习打太极拳。他们深情相挽,到附近教堂去念《圣经》。但是,没去念多久,他们就不再去祈祷做弥撒了,而是在家里锻炼身体、读书、弹琴、朗诵诗歌。虽然淄芸的嘴里,没有了几颗牙,包括被特务的巴掌打掉的那颗大金牙,也没有了,每天早上醒来,娅雯祖母依然像当年他们过了第一次的经历一样,卫生间里,给他温好热水,挤上了牙膏。他们加倍相亲,忘情相爱,白头偕老。淄芸离了婚的妻子,革命的老女人欧阳太太,如今还活者,也单身一人。她活得太革命太左。船王父资助她和她的同志们去法国留学。解放后,新政府某些执行极左路线的官员,没有履行当年的诺言,依然清算了她父亲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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