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之三 云雨江南

第110章


但我心中繁乱如麻的思绪,想说明的不只是这些,而是,不就是一次叛变么?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以某种方式和手段,以叛徒的心态、语言和行动,在这个世上活着。难道它没有对我们的某某某某事业,乃至人类良知,造成极大的危害和伤害么?那么,这种背叛,谁来审判,谁来反省,谁来惩处?!我们在自由的阳光下幸福成长,我们辛勤工作,我们坦然学习,我们快乐人生,但是,我们,有多少人明白,或者真正不明白,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并且获得“叛徒”那样的“十恶不赦”?再说,谭纪年,从山村学童,木匠的儿子,经历风雨,躲过明枪暗箭,成为地下党高级领导干部,经不住金钱、权力和女人的诱惑,承受不了毒刑考验,叛变投敌,不依然基于软弱卑劣的人性根基?现在,我们记起他,丰富地、多侧面地展示他,他对权力、金钱与女人的态度,难道,不能为我们,不管是否领导干部,提供可兹借鉴的镜子么?《共产党宣言》,唤起劳苦大众起来干革命,改天换地。但是,取得了胜利的劳苦大众,和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的非劳苦大众,现在,他们的心灵、身体和灵魂,在哪里呢?生生不息的生命,浩浩荡荡的激情,他们和我们,又在做什么,还要做什么呢? 
  想着想着,他感到皮包里的那部革命经典,在他心中,不知越来越重,还是越来越轻了。掂掂包里的书,他怅怅然。啊!它能给予我们,包括谭纪年——的命运,带来多大的保证?什么保证?怎样保证? 
  他不安地回忆起和倩雯、小莲的交往,我和她们,怎样在坚守?怎样在背叛?这种背叛与坚守,标杆在何处,何时是尽头?虽然,他明白,这些不一定和某一本书,某一门学问,某一种学说,完全无关。 
  果然,不久,更令他不安的消息传来,小莲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和他真心相爱,一起创造未来。她居然又和北方导演联系上了。那部电影《云雨江南》的女主角,几经周折,最终还是没有确定下来。不知她还是去不去试“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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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小莲平静地躺在泛着油漆光亮的紫檀木床上,雪白的被单松松掩着他们纵情欢娱之后慵懒倦怠、幸福满足的身躯,他的心情糟透了。一缕晨光照进来,贴在紫檀木的地板上,映照着那枚玫瑰色的发夹,闪闪发光。那是他们昨晚的忘情时刻,翻卷的棉被,不知怎样从枕边掉下来的,那时,他们谁也没有在意。真不该给她买来,戴在她头上?他望着发夹,陷入沉思。那天,路过某某商场,他特意走进去,和小莲一起精心挑选。为了和过去祖母的那枚玉兰色发夹,以示区别,也为了小莲不要重蹈她祖母的命运,买发夹之前,征得了小莲同意,他们挑选了更精致、更小巧、更昂贵的玫瑰色发夹。在商场给小莲试戴的时候,柜台前的女服务员端详地看了,也啧啧称奇。啊啊!你看,你看,多阳光、多青春。说着,灵活的眼睛,还在他们身上滑来划去,有羡慕,也有询问。现在,他默默弯下腰,轻轻拾起发夹,想,背着我,又去找北方导演竞争女主角,还让她戴这干什么呢?我不是淄芸,不是纪年,也不是独眼龙,小莲和倩雯,也不是娅雯祖母。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延续他们那枚玉兰色发夹贯穿起来的那一代人的爱情、命运与人生。他倒真的希望倩雯,或者小莲,像当年的祖母一样,能用某一种发夹,来捍卫一种古典式的,也许是人类永恒的纯净的生命,倒不一定非要用发夹来梳理叛徒祖父带血的头颅,或用它来戳坏独眼龙的下身,那不过是坚守人类世世代代的爱与美,人间的友情与爱情。……再说,肉体和心灵都松了,发夹,玉兰色的也好,玫瑰色、紫色、粉红色的也好,戴在头上,又有什么用呢? 
  他想扔掉发夹,但,瞥了一眼翻了个身又向里甜甜睡去的小莲,又于心不忍,干脆,就这么带走?既然已卖给了她,带走是不是显得小气?犹豫了一阵,他还是把发夹轻轻放在床头下面的地板上。他想,即使小莲通过各种关系,从北方导演那里,竞争到了《云雨江南》的女主角,由她来扮演她年轻的祖母,也不合适。况且,我,还有北方,真忍心把她的裸体,无论她和哪一位男演员,无论通过什么角度,运用怎样迷幻朦胧的灯光色彩,造假“做爱”的镜头,缠缠绵绵地拍出来,作为《云雨江南》的“肉弹”,投向在电影院售票窗口徘徊犹豫的男女观众,是不是没有良心?他觉得电影很烦。他几乎失去对艺术的基本判断和认知。他想,拍摄这样的电影,把我的爱,那么拍摄上去,供世人观赏、展览,简直惨不忍睹。再说,自己究竟爱不爱她,爱不爱得了她。如果不能爱,又爱不了她,为什么要和她这样……在一起? 
  他惶惶然,飘飘然。古老的白云庙,神秘的椅子形山岭,云雾蒸腾的红崖,红柳小镇,斑斓的向日葵,倩雯的家乡。红柳依依的小河边,鲜艳的荷花,雪白的芦花,淡紫色的缀满大草原的无边无际的“臭草花”,可以壮阳,可以发奶的“臭草花”,在他眼前,漫山遍野,遍地开放。 
  他的眼前一亮。紫檀木床上平静而慵懒的小莲,白净的脸庞,散乱的乌黑的头发,正在阁楼的曙色中,静静安详地泛着亮光。她侧身而卧的手臂腋下,一缕娟秀的绒毛探出头来,他的心猛的一颤。 
  那不就是一丛凄艳诱人的“臭草花”? 
  他穿好衣服,慢慢下楼,塞满了那些纷乱思绪的脑袋,突然变得若有若无,一片苍茫。想这些干什么啊!到这个世上来讨生活,谁要获得更好地生存,都不容易啊。但是,没有一个相对牢固的原则和准则么?这个准则在哪里呢?自己知道、找到了么?出得门来,断腿的小老板金刚钻,已到前面的镇上,买菜买肉去了。他的妻子木花,也送他们的女儿,去了镇上小学。整个谭木匠酒家,楼上楼下,一片安静。世人的生活,依然那样有条不紊,宛如不倦地流淌的小河,并没有像自己的心灵,时刻都卷动情感的风暴。他向往小河的四季如歌。他缓缓走出客栈,雨早已停了,遥远的山头上,一如既往的灿烂阳光,透过小街瓦屋高高的房檐射下来,映在石板路上,整个街面,石板路,红灯笼,“江剃头”、“唐麻花”、“冉打铁”……还是那样生机勃勃的一路错落排过去,从没有这时映入他的眼帘,那么诱人,那么鲜亮。他的心情,似乎一下变得十分开朗。小街上,稀疏的人影,纷至沓来。老人,村妇,细娃,小女孩头上的丁丁猫。他们或挑着手工的铁器活,穿着朴实的大嫂,背篓里的大红公鸡,探出头来,露出金红的冠子,一晃一晃,在他的眼前漾动。小街中间临近河岸的那截空地上,铁丝网棚下面的 
  状元花,顶着晶莹的露水,开得鲜红。葡萄藤,丝瓜花,阳光下滴着露滴,闪烁着奇幻的光彩!哦!这个美丽的世界,浓情浓郁的凡尘,我是不是就要离它而去?如果离去,我又到什么地方?谭家岭修房读书,还是去城里研究和创造不知还属不属于自己的哲学和艺术。哦,他有点怀念自己曾十分厌烦的哲学了。虽然无力把它们创造研究得更深刻,更独到,毕竟它能给人温饱!小镇东头,黄桷树下,泛着雨水亮光的石板路上,一个跛腿的汉子,扛着锄头,向小河边那块松软的菜地走去。河岸上,顺坡开垦的瓜棚菜地,青菜辣椒番茄黄瓜,正在春天的阳光下,尽显其身姿,自然而清爽。沐浴着阳光,跛腿汉子,是不是堂兄小老板金刚钻?……轻巧地、有规律地仄着不便的身子,挥锄培土。旁边,一条金黄的小狗,在他身边跳来跳去,追着蚂蚱和青蛙,玩得正欢。他多想到菜地里去,和那汉子一起,翻土种地。弄不出好的哲学,拍不出像样的电影,至少可以栽种半坡豆苗,收获一洼菜畦。但是,我那块早已荒芜的心灵土地,何时才能生长出自己这样的青藤和豆苗? 
  他慢慢走下石梯,沿着长满青草的河岸往前走。那里流淌着一湾清澈的山泉。长长的河滩对面,青山悬崖间,翠竹葱茏中,隐隐现出一角烧香拜佛的小亭。碧绿的河水下面,挂着红灯笼的阁楼背街,间杂着芭蕉树和黄桷树的影子。下游,连接不宽的两岸,是那座幽雅古老的石板桥。桥下流水潺潺。被泉水冲得溜光的青石板上,有姑娘、小媳妇正嘻嘻哈哈地玩水浣衣。对岸。远山。几枚黄鹂从树林中闹将起来,姿态轻盈地向远山飞去。他感叹了一声,低下头,穿行在河岸边沙滩上的石丛中。他很希望在水淋淋、湿漉漉的岩石缝中,发现到什么。他跳舞似地扭动着怪异的身姿,小心走着,寻找着。身旁的溪水,不紧不慢,汩汩唱歌。他真的可能在石缝中,发现了一块碎骨,是白白的尖尖的折断了腿骨。他惊奇地望着,会不会是大叛徒谭纪年的骨头,从谭家岭上的紫檀木树丛中冲出来,随流沙冲入小河,随清清泉水,往东,又漂流到了什么地方?还有这么一段脆断的腿骨,舍不得离开么? 
  哦!碎碎的骨!难道,你也有什么幽魂和冤魂? 
  他的心一沉。于是,他不敢继续找,也没有了再寻找什么的兴趣。从乱石中折回,沿着河岸的青草,踩着露水,穿过横腰拦河的一挂飞珠溅玉的瀑布,向更宽阔、更幽蓝的上游走去。他不知道,脚下的河岸,有没有生长结实的水草。也许,一不小心,掉进河里,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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