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恋长安雪

三十七°肩上烙
    三生谷中光影斑驳。
    “我想，开启记忆的钥匙，就是那场赌局罢？”惊鸿眼中媚意流转。
    “是的。”无心长叹。
    “那么，无心，告诉我，真的是流年决在起作用么？”
    “确实是流年决，”无心闭眼，“不过，所有人都弄错了方向。”
    “你是说？”惊鸿眸中墨色渐起。
    “你想的没错，”无心蓦然睁眼，“这流年决，不是外力，而是他们本身的缘故。”
    “原来如此，”惊鸿任掌中碎花飘落，“果然流年决，是他们与生俱来的。”
    “是了，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薄情选择他们的缘故。”
    “所以当初均息会掉入流年漩涡，也只是因为薄情想要开启均息身上被封锁的流年决？”惊鸿艳色的唇瓣扬起一个轻笑，“然后再由均息去开启其他三人的力量？”
    “聪明如惊鸿，”无心道，“所以他们四人会风华不改，皆是流年决的支撑。”
    “可为什么只有均息一人完全通晓了流年决，剩下的三人只是略通大意？”
    “你忘了均息的流年决，是谁解开的了么？”无心瞥了惊鸿一眼。
    “……哦。”惊鸿眼角一抽。
    “其实也并非完全如此，”无心接着道，“开启流年决，并非一朝一夕可成，薄情是神，又是流年决的主人，一刹开启流年决，自然不在话下。可均息非神，要完全开启剩下三人被封存的流年决，谈何容易？所以，剩下三人，自然是只略通大意了。”
    “呵，我突然想到，”惊鸿妩媚一笑，“会不会是薄情故意为之？”
    “怎么说？”
    “你想啊，神界就只有我们三人知晓流年决，你和我也只是就知了那一半。若是被均息完全开启了剩下三人的封印，那人间，岂不是冒出四个懂流年决的人？这样算来还要比我们神界多一人！薄情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无心不禁笑出声，“惊鸿，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可你别忘了，只有神祇，才能驾驭得了流年决。剩下的任何人，若是窥探了流年决一丝半毫，都会受到流年决的诅咒。”
    “所以传闻四大公子难逃情劫一事，是流年决的原因了？”惊鸿笑得眼角斜飞，“不错。”
    无心瞥了他一眼，“流年决是不会放过四大公子中任何一人，但你别忘了，均息与瞬息早已脱离。尤其是瞬息，他的心结，还是你自己亲自解开的。”
    惊鸿笑着凑了上来，“薄情给的任务，我当然要完成了。”
    “听说那支红花，你未用得上？”无心问。
    “没有。”惊鸿站直身体。
    “好。”无心垂眸。
    “其实还是起了作用的，”惊鸿倾榼添酒，“我用它制造了一场业火，引到了孤息。”
    “你随便怎么用。”无心回了一句，起身又道，“成了薄情的事就好。”
    “薄情，”惊鸿忽然道，“无心，其实当初薄情选择均息，还有一个原因，对吧？”
    “说来听听。”无心不为所动。
    “为应对今日的天劫作足够的准备。”惊鸿一字一字道。
    无心叹了一声，“确实如此。”
    “果然薄情早就知道了。”惊鸿挥杯饮酒，“早知如此，我便不用这样担忧了。”
    “他确实教人难以捉摸。”
    “但我们应该高兴，不是么？”惊鸿问道，“起码我们有足够的筹码了。”
    “呵，不可大意。”无心略微勾唇，“我们能想到的，天帝怎会想不到？”
    “我可不认为他能拿我们怎么样。”
    “他只是不能拿薄情怎么样，”无心道，“但他要想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可有的是手段。”
    “无心你太会长他人威风了。”
    “但愿我的担心只是多余。”无心垂下眼眸。
    “在想什么，”惊鸿道，“一脸深沉。”
    无心没有回答。
    “啊，想到这一切就要结束，整个人都是轻松的。”惊鸿伸伸懒腰。
    “我准备到人间历练历练。”无心忽然道。
    “什么？”
    “此事已成定局，我们赢定了。”无心面色微沉。
    “无心你很少说这样肯定的话，”惊鸿道，“不过我也有这样的直觉。但是，到底怎么了，你怎会生出到人间历练的念头？”
    “我答应过薄情，”无心看着案上酒盏，“等此事一结束，我便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啧啧，”惊鸿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你想到人间风流快活去啊，那行，我将我那使者借给你，问你饮食起居，顺便照顾照顾你难耐的日子，若是你用顺手了，大可不必还回来，将你那灵蛇送给我就行。”
    无心哑然失笑，“我谢谢你的美意，只是青青我不能给你。”
    “你可太小气了啊！”
    “我是打算将青青灵识除去，让她做一个真正的人的。”无心道。
    “啧，”惊鸿不满道，“青青修出灵识不易，你简直暴殄天物，焚琴煮鹤！”
    “我是为她好，”无心叹道，“不能再让她跟着我了，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意识。”
    “哈，你怕青青……？”惊鸿笑得春风满面，“你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不过，好像是这样啊。”
    无心没有答话。
    “不过，你大可将她灵识除去再送给我，我一定好好照顾她，哈哈！”惊鸿仍是笑着。
    “青青散去灵识，便与常人无异，她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她会老去，而惊鸿尊者你犹是如此风华，无心岂能将她送给你，教她忍受这般痛楚？”
    惊鸿噎了一噎，“我可不会嫌弃她。”
    “她会自己嫌弃自己。”无心道。
    “……明白了。”
    无心轻轻点头。
    “你准备什么时候送青青去人间？”
    “明日。”
    “太早了，”惊鸿道，“你不回来了？”
    无心略一迟疑，“会吧，我不知道。”
    “啧，”惊鸿哀怨道，“看你这样子，是十有八九不会回来了。”
    “怎么？”无心轻轻一笑，“这倒不舍了？”
    “呵，不舍什么？”惊鸿勾唇，“无心要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自然是高兴也来不及，不会用不舍来牵绊无心。”
    “那你这是？”
    “你该知道薄情的意思，”惊鸿仍是笑着，“绝不是令你逃避。”
    “你觉得我是逃避？”无心道，“怎么说？”
    “紫衣那边怎么办。”
    “我会找机会向她说这件事。”无心道。
    “你不会看不出来她的心意。”惊鸿盯着无心。
    无心沉眸，“这很好。”
    “不过无心我得提醒你，”惊鸿淡淡道，“慎言之。紫衣与薄情，似是有所纠葛。”
    “谁没有纠葛？”无心摇头，“只是不说破罢了。”
    “呵，你能明白这一点便好。”惊鸿道，“她是个不错的姑娘。”
    “姑娘？”无心青玉的眸忽然泛起细小涟漪，“我从来没有想过用姑娘这两字形容她。”
    “在无心心中，什么样的字才能形容她？”
    “……我不知道。”无心的眸酿入一丝迷茫，“不过至少，在我心中，她是值得我去爱的女子，不管她是什么样子。”
    惊鸿大笑，“够了，有你这句话，足够了。”
    无心亦是一笑，“如果可以，我真想和她一起白头。”
    “这怎么不可以？”惊鸿眸光流转，“幽冥的雪，足矣令你二人，一夜白头。”
    “这倒是了，”无心道，“或者，我可以尝试尘世生活。”
    “你想散去神力？”惊鸿一语道破，“未尝不可。反正薄情也要散神力，你也跟着一起，多好。”
    “呵，我认真的。这次天劫，他不会再需要我。以后的日子，还多凭你同他共度。”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因为你二人都在尘世之外。”
    “这是什么意思？”惊鸿沉眸，“等等，你是说？”
    “没错。”无心点头。
    惊鸿松了一口气，“好，好。”
    “无心此去，断不会回头。”无心道，“到时开启流年决的事，还要劳你费神。如果传闻是真的，薄情绝对会做回那个六界五族的至尊。那时，就没有任何人能对他构成威胁了……”
    “这样的结局，也是好的罢？”惊鸿轻声道，“至少不会有任何人永远消失。”
    无心祭出青玉箫，“嗯。”
    “你要常回冥界，还有我这三生谷。”
    无心扬唇，“如果无心还有神力的话。一定回来看你们。”
    “算了，”惊鸿摆手，“还是我同薄情去绑架你比较靠谱。”
    “薄情是不会做出绑架这种事的。”
    “他会的。”惊鸿媚媚一笑，“假如我对他说，你淫乱人间。”
    无心抬眸，“我拿什么淫乱人间？”
    “你那张脸。”惊鸿道。
    “呵，多谢。”无心笑道，“那我还是不要辜负你美意好了。”
    “随便。”
    “流年决，听么？”无心扬了扬手中玉箫。
    “来。”
    无心略一点头，箫至唇下，青玉的眸一沉，清冽的声音缓缓流淌。
    三生谷蓦然桃花四散。
    “好箫。”女子略镌冷意的声音传来。
    一曲终，无心看着眼前紫衣的女子，眸中掩了无数思绪。
    “为什么不说话？”紫衣问。
    惊鸿识趣地绕走，溜到泉边听墙角。
    “你怎么来了？”无心问，声音波澜不惊。
    “想来自然就来了。”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紫衣勾唇一笑，“我向他求了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你我都想的愿望。”
    “他答应了？”他哑声问。
    紫衣略一沉默，“答应了，他全答应了。”
    “好。”他沉眸。
    “无心，告诉我，”紫衣直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又是如何得知？”他反问。
    惊鸿内心独白：重点不是这个好么？
    “很久以前便知道了。”她回答。
    “是我掩藏的不够好。”
    “为什么掩藏？”她站得笔直。
    “我不知道。”
    “这不像你，无心。”
    “没有办法，只有在这件事情上，无心才不像自己。”
    “现在呢？”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
    女子眸中波光粼粼，“紫衣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他蓦地欺身向前，一把揽住她，“我等这句话，也已经很久了。”
    惊鸿内心独白：接下来，咳咳，有好戏。
    天地飞花。
    他轻轻吻上她微冷的唇。
    那一刻，天地为之停滞。
    “你愿意到人间，还是留在这里？”无心轻轻问。
    “如果我说一切随无心呢？”紫衣道，“有无心的地方，哪里都好。”
    无心心中一动，他疼惜地抚过她眉睫，“多谢。”
    紫衣抬眸一笑，冰雪尽数溶消，“原来无心也会如此温柔。”
    无心没有说话，他只是将她拥入怀中，良久，低沉的声音响起，“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欢上了一个小女孩。我用了一半神力，在那个小女孩肩上打下了一个烙印，从此，那个小女孩，便只能是我的。我一直等，等那个小女孩长大，后来，小女孩长大了。可我，却只能与她保持着距离。因为小女孩生来本不是我的，她注定要成为另一个人的陪伴。可我不甘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生来注定的说法，我只相信，我总会等到她，我只相信，有朝一日，我会拥着她，在三途雪中，白了头发。”
    “于是你的不相信终于使你有所收获，当年那个小女孩，也恰巧心系与你。”她温柔地笑。
    “是了。”
    惊鸿内心独白：我觉得接下来有肉。
    无心挥袖，夜色忽然四合。
    暗月下，女子的紫色长裙迤逦委地。
    十指紧扣，永生不负。
    长风拂过，女子遍布吻痕的颈宛如开满朵朵桃花。
    她肩上的“心”字盈盈闪着青玉的光泽。
    惊鸿内心独白：他娘的，无心禽兽了？这也太狂野了！直接露天？居然还布结界？为什么不给我看？噫，我好像听到了无心的娇喘。
    “我想要离开了。”
    “为什么。”
    “紫衣想寻找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为他人活。”
    “幽冥太过苍冷。”
    “薄情……”
    “好。”
    “以后，不能陪在神尊身边了，原谅紫衣的自私。”
    男子蓦地逼近，纤美长指分明无比眷恋地抚上女子脸颊，但那双眼睛，却异常平静。
    “薄情？”女子微微颤着声音。
    他却摇头，收回手道，“无尽夜色，多谢姑娘常常相陪。”
    “……”
    “就此别过，愿姑娘与良人期颐白头。”
    她濡湿了眼眶，转身离去，紫衣迎风而动。
    身后一声长叹，“对不起。”
    泪水蓦然而下。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多谢你的成全。
    三途川。
    “哎呀，薄情真是好雅兴，啧啧。”惊鸿夸张地叹。
    薄情面无表情地抬眸，很快又垂下眸去。
    “让我来猜猜，你在这弱水畔垂钓，是所为何事呢？哎呀，这可不好猜。”
    薄情依然面无表情。
    “谁特么叫你该珍惜的时候不珍惜，你特么活该，”惊鸿摇头哀叹，“不过，我想，你现在应该心情很不错。”
    “何以见得？”
    “是不是有一种终于把女儿嫁出去的感觉？”
    “谁是女儿？”薄情再次抬眸。
    “无心啊！”惊鸿笑得一脸妩媚，“难道不是么？”
    薄情居然认真地思索了几番，旋即点头，“嗯，有点。”
    “不过你女儿可太不厚道。”惊鸿也坐了下来。
    “嗯？”
    “他啊，居然抢先下手，那可是你的使者啊，啧，他居然就下黑手了，还在人家肩上烙了他的名字，你说，你女儿不厚道吧？”
    “这么一说，是有点儿。”薄情赞同道。
    “更不厚道的是你这个当娘的，”惊鸿一脸哀怨，“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下黑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这个当娘的也没有办法。”薄情道。
    “为什么？”
    “他都将名字烙上去了，我还能再将它剜下来么？”
    “啧，也是。”惊鸿再次摇头。
    “嗯，就是这个道理。”薄情道。
    “不知不觉占了无心好大便宜。”惊鸿神色愧疚。
    “哦。”
    “话说，薄情，这弱水中尽是残魄断魂，你在钓什么？”惊鸿问。
    “……钓你。”薄情吐出二字。
    “……我拿你当兄弟，你特么居然想钓我？”惊鸿一脸震惊。
    “再说一遍。”
    “你先说的。”
    薄情扔掉钓竿，“青青那边怎么样了？”
    “我估摸差不多已经转生了。”
    “好。”薄情点头，“如此也好，少一个人在这里，好。”
    “不过，你真对流年决抱那么大信心？”惊鸿问，“你骗无心可以，可别想骗我。”
    “骗了又如何？”薄情道，“无心已经离开。”
    “你不是真的骗我？”惊鸿脸色都变了。
    薄情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忽然一笑，万种风情不过其间，“怎么，担心我？”
    “是有点儿。”惊鸿点头，“怕你死了，天帝用我涮火锅。”
    薄情眸色中涌入寒冰，“他还动不了你。有我在，他想动谁，还得仔细斟酌。”
    “这么说来传闻不是假的。”
    “不是，”薄情道，“若是假的，也总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有其缘由。”
    “这次是彻底放心了。”惊鸿道。
    “嗯。”
    “你听。”惊鸿忽然道，“雷声。”
    薄情站起，凤眸平静地凝望水天相接处。
    良久，低沉的声音凉凉响起，“终于要来了。”
    －－－－－－题外话－－－－－－
    我有点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