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人童话

赵老师的办公室早已门窗紧闭，易永介朝女生丢去了一个“被我说中了吧”的表情。
    两人找到博识楼B栋值班室里的执勤老师，向他简单说明了情况，老师确认了门已锁不会丢东西后，表示明天会找人来修，留了他们的学号和联系方式，就摆摆手让他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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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折腾耗去了不少时间，中午赶着采访就没吃午饭，凉衫一天都靠着早上的那点酸奶麦片撑着，刚刚没觉得，现在一脱困，饥饿感从胃部迅速烧了起来，于是在男生提出一起吃饭时立刻点头答应了，心想着真是及时雨呀。
    食堂大部分窗口早已关闭，只留出两个卖宵夜，那些中看不中吃的糕点自然充不了晚饭，于是他们往美食街逛去，挑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重庆小馆子。
    过了饭点，饭馆里的人不算多，甚至还有空余的小隔间，进门时易永介替女生撩起布制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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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血旺，灯影牛肉，辣子鸡和手撕包菜，上菜后桌上红彤彤一片。
    凉衫显然是饿了，闷着头吃不说话，但吃相很斯文，小口小口地咀嚼，两瓣薄唇被辣意染得红亮鲜艳，缀在素洁白皙的脸上似朵娇嫩的山桃花，明艳可爱。
    “喜欢吃辣的？”易永介问，顺手给女生倒了杯大麦茶递过去。
    “算不上喜欢，但挺能吃辣的。”凉衫接过茶杯，道了声谢后接着说：“其实我也觉得奇怪，我们家饮食口味素来清淡，油腥重味的菜几乎不上桌，但头一次去和朋友们吃四川火锅——变态辣的那种，汤面上飘着的全是尖椒和辣油——没想到一群人里最能吃辣的是我，别人几壶水下肚还是辣得满头热汗，舌头都缩不回嘴里，跑到空调送风口让冷气对着嘴里灌，只有我还优哉游哉地端坐在原位往碗里夹牛肚黄喉吃，心里还想着‘不过而已’嘛。”
    “厉害的，吃辣排毒，难怪你皮肤好，但也别太贪，肠胃会受不了。”
    “不常吃，只偶尔和朋友们聚餐才会吃两口，家里信佛，饮食忌五辛，不过他们从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我，所以也没特意让我在外面忌口。”
    “五观想报众生恩，多吃点，别浪费。”易永介替女生满上茶水。
    “你知道饭时五观？”
    “佛家言进餐时当作五种观想，一者计功多少，量彼来处。二者忖己德行，全缺应供。三者防心离过，贪等为宗。四者正思良药，为了心故。五者为成道业，应受此食。”易永介不紧不慢地说道：“意在提醒我们所食用的都是众生所给的，应以此‘五观’报众生之恩，即所谓的‘饮水思源’。”
    “你也信佛？”看不出来啊。
    “佛教教义略微知道一些，但我是无神论者。”
    外婆礼佛，凉衫从小耳濡目染，慈蔼的老人常常同她讲因果，讲业障，讲慈悲功德。她那时年幼，尚不懂这次晦涩词义背后的深含内蕴，嘴里一字不差地背着五观想，却从不通透。直到后来，长大了些，渐渐理解当年所闻，所谓众生恩泽，所谓佛家慈悲。
    没想到他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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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餐用毕，易永介惯例坚持送女生回寝，凉衫也没多推脱。她渐渐习惯了，不论是他这个人，还是回程路上的陪伴。
    出了饭馆，两个人沿着长街慢慢往回走着，虽入夜已深，美食街却不缺人群和热闹。拥着肩拖着手走在一起的情侣，边笑边闹的死党和闺蜜，骑着单车载着心宜女孩路过的少年，他们让整条街不眠。
    易永介绅士地走在了马路外侧，偶尔路过街边灯红酒绿的霓虹招牌，男生的脸上就会流过一瞬的奇异光彩，诡异却好看。
    ——就是存在这样的人啊，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完美的满分，上天真是不公平。
    柳凉衫百无聊赖地想着，却忘了她自己同样也是别人眼中不公平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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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朵里捕捉到有儿歌旋律越来越近，只想着广场舞大妈们的伴奏越来越猎奇了，却不想在街道转角的瞬间被迫认清真相。
    转弯处偶遇洒水车，绝不能算是美丽的邂逅，她只听到男生喊了句“小心”，身体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一股力量猛地带着后退了两步。
    带着放大版自动喷头的大家伙扬长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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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时刻凉衫被男生拉到了身后，除了长裤被喷上了些漏网之鱼，其他地方都没遭殃。
    但易永介显然就没那么幸运了，正面挡水的下场就是腰腹已下几乎湿透，水渍在衣物上深出好几个色块，有细小水珠滴滴答答地从衣角滴落。
    凉衫赶忙在包里翻找纸巾，动作却慢了一步，一旁已有路过的女孩子娇羞地递上纸巾，当然，不是给凉衫的。
    易永介朝那个女孩子点点头，礼貌却疏离地说了声谢谢，却并没有接过纸巾，反而从准备将纸巾塞回包里的凉衫手里拿过，打开后抽出两张，先递给了凉衫：“擦擦裤子，天气冷，别着凉。”
    路过女孩子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眼睛在易永介和凉衫之间打了个转，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临走前嘀咕了句“原来有主了”。
    凉衫看着易永介专心拿着纸巾收拾自己，意外境遇并未给男生添一丝狼狈，反而有种湿身的诱惑。
    夜色里，长街边，英俊清冷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擦拭身上的水迹……
    凉衫赶忙打住自己的思维，低下头一个劲儿猛擦裤子。
    未至腊冬，眼下夜里的风也不容小觑，自己只是裤子湿了一小块，一阵风灌过来也是让人哆嗦的凉意，某人湿成那样，更是不用说。
    “要不我们找家有空调的店坐一坐喝点热饮，你千万别感冒了。”凉衫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女寝快关门了，回去吧，我没事。”易永介拿过她手里的废纸巾，连同自己的丢进垃圾桶，转过身看到她裤子上那一小块湿迹，想也没想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对方。因为外套一直是敞开的缘故，倒没怎么遭洒水车的殃。
    “诶？我不用——”
    “穿着。”见她摆着手仍是拒绝的意思，易永介干脆动手替她穿，拎着衣领一抖后披在女生肩头，提着袖筒一边示意她伸手，一边轻声哄她：“天冷，女生不能受冻，乖，听话。”
    凉衫被这几句温柔的诱哄熏得面上有些发热，也不再拒绝，乖乖配合他将外套穿上，宽大松长的下摆刚好遮住大腿处有水迹的部分，不用与夜风直面。
    没想到自己的修身款，穿在女生身上竟这样宽大，松松垮垮像件包不住果核的糖衣。真可爱。
    “走吧。”
    凉衫点点头跟上去，缩在外套里仍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走在身边的男生，没了外套显得精瘦了些，衬衫掩不住优美的腰线。
    女生将视线移回，心里欲盖弥彰地想着一定很冷吧，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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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了女生寝室楼下时，离锁门时间只差十来分钟，楼前树影下的暗处仍见几对情侣相偎在一起舍不得分开。
    凉衫将外套脱下物归原主，递还时不小心触碰到男生的手背，冬夜里惊心的凉。为了确认，凉衫想也没想地一把握住他的手，皮肤相贴的部分传来一片寒意。
    方才没注意，现在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线，能看见男生的手背隐隐泛着青色。
    也难怪，先是被水喷的通透，后又没了外套保暖，只穿着衬衫长裤在初冬的夜里走了十几分钟，怎么可能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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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是冷的，夜是冷的，路灯的光是冷的，只有女生的手是暖的，像是此刻唯一有温度的存在，就这样握着他的手，用了点力，温温软软得很舒服，易永介受用至极，却舍不得把寒气渡给她，于是微笑着轻声说：“先放开，我手凉。”
    这一提醒凉衫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赶忙放开，抬头入眼的是男生包容温柔的笑，内疚和害羞就一点一点从心里爬出来，占满了她。
    “你快回去吧，赶紧洗澡，然后多喝点热水，唔，你寝室有姜吗？可以煮点姜汤喝，驱寒的。”最后她声音小小地说：“今天谢谢了。”
    易永介想揉揉她的发，又顾忌手的温度太凉，最终只是笑着看着她，“嗯，你上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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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衫刚想劝他先回去，还没开口，就听见漠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唉唉唉！是凉衫，凉衫回来了！！”
    两人都抬头去看，只见漠漠趴在寝室阳台上朝他们大力挥手，她身后是迅速跑出来看了一眼的老大，凉衫还没来得及跟她打招呼，她又兴冲冲地跑了回去，接着屋内隐隐有争执声传来。
    ——什么情况？
    还没等凉衫问，漠漠也从阳台蹿回了屋子里，不一会儿她俩都蹬蹬蹬地跑下楼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不认识的姑娘。
    “你可回来了凉衫，怎么这么晚啊今天。”漠漠扑过来抱住凉衫的胳膊。
    “呐，柳凉衫，我们寝室三号床的，我说了会回来的吧。”老大一手指着凉衫对着那个陌生的妹子说，语气不是很友好：“谁没有晚回来的时候啊，本身第十二节晚课的下课时间就很晚，再去食堂吃点东西填个肚子就很容易错过门禁啊，你就体谅一下吧。”
    ——看来是碰上了学生会的来查寝。
    南阳大学对寝室门禁看得不是很紧，平时误了时间，向宿管撒撒娇人就给你开门了，只要不被后勤委和学生会查寝的时候抓到就行了，但今天显然2018寝的运气不是太好。
    漠漠在凉衫耳边小声的说：“安颖还没回来，你们今天都怎么搞的，打你电话关机，打给安颖干脆不在服务区，你说大学城这么好的信号，她是怎么成功避开服务区的？”
    凉衫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早已没电关机了，她皱着眉转头对漠漠说：“我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你接着给安颖打电话，她很少晚回来却不通知一声的，就怕是出什么事儿。”
    那边老大还在和检察员打哈哈，希望那妹子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被抓了是要扣学分的，但显然对方属于铁面无私油盐不进的那种。
    凉衫刚想上前帮老大一把，就被身后的男生拍住了肩，回头看到易永介给了她一个“我来”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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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学长？”
    原本隐匿在斑驳树影里的男生渐渐走出，待那个学生会的妹子看清他的脸时，立刻有些激动起来。
    易永介。学生会前主席。多少新生当初报名学生会，是因为被招新简章里那张清俊帅气的脸蛊惑了眼，可惜自己入会入的晚，那时他已经辞了主席位置，连见一面都难有，更别说眼下面对面接触了。
    易永介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朝女生点点头，说：“纪检部？这么晚还在工作，辛苦你了。”
    “应该的应该的！”女生抑不住语气里的雀跃，全然不似先前对待老大她们那般的冷漠。
    “医学院楼离这儿挺远的，晚课时间又晚，可能被什么事耽误了一会儿，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凉衫有些晕。
    还以为他说他来，是有什么精妙绝伦的说辞或舌灿莲花的本事，结果就来了这么一句，这和老大说的没什么区别啊，再瞧这少爷双手插兜的淡然模样，连个拜托人的姿态都没有。
    不过，看那女生的样子，好像还蛮受用的……
    看脸的世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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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漠漠举着手机叫起来：“电话通了！电话通了！”
    “安颖的吗？她在哪儿，没出什么事吧？”凉衫一听赶忙问。
    “没事没事，她说她最后一节课拖堂，又留下来和教授讨论了会儿问题，现在正在往这儿赶。”
    “没事就好，让她快点，查寝的事你和她说了吗？”
    “说了，她尽量，她没骑车，到咱们这儿还得等一段时间。”
    “果然是被课业耽误了。”易永介朝检查妹子说：“这种事也难免，学生会做事也不用太教条，这次就算了吧。”
    “只要不是溜出去玩儿就行了，我们检查也是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妹子有些害羞地笑着说，显然是不再追究的态度。
    “自然的，辛苦你了，这么晚你也快点回去吧，你们楼应该也关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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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检查妹子的身影远去，凉衫她们才松了一口气。
    凉衫转过身想向男生道谢，却难以忽视身旁两道炯炯的目光。
    一转头，老大和漠漠两道视线如火如焗，在她和易永介的身上来回扫射。
    “呃——”
    刚想开口说什么，老大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大手一拍叫到：“我早上洗的衣服还没晾，我去晾衣服！”
    说着就风风火火往回走，还一把勾住仍呆站在原地的漠漠往回拖，后者不解地叫到：“你拉我干嘛呀嗷！”
    “你衣服也没晾，快跟我回去晾衣服。”
    “我今天没洗衣服呀，再说大晚上的晾哪门子衣服啊！”
    “没听过衣服要多晒月亮才会柔顺吗！”
    “……老大你是不是中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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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衫默默地看着两人一路耍宝直到上了宿舍楼，心里猜出些老大的用意，原本被查寝搅得散尽的羞涩，又从心里慢慢地漫出来。
    “谢谢。”各种意义上的。
    “嗯，上去吧。”
    “再见。”
    “再见。”
    今晚的第二次道别，隐约嗅出些不舍的味道。
    目送女生上了楼，易永介一身湿衣披着夜风慢慢走回去，脸上始终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