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叫顺溜

第30章


石原也听见了众人的取笑声,却并没有出言制止,而是缓慢地走到众人面前,亲切地说道:“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吧——如果你今年将近四十岁了,如果你已经服役了二十年并且在战场上立过多次战功,如果你已经光荣地回到故乡,政府奖赏给你渔船、房子和美貌的妻子,让你安度终生。这样的日子,你们高兴不高兴?”
听到石原的话,众人纷纷兴奋地回答道:“高兴,太高兴了!报告将军,我们做梦都盼望这种日子啊!”
石原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沉声说道:“但是,那个瘸子却不高兴!他名叫山本重二,他受不了平凡生活的苦闷,所以他扔下房子、妻子和渔船,再次离开故乡,重新回到东亚战场上来了。他找到我,要求重新当兵,重新投入战斗。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在战场上舒服,种地打鱼不舒服。他说,不战斗毋宁死!这就是那个瘸子。哦,顺便说一下,他在平地里走不快,但只要一进入战场,进入山地,他的动作要比灵猫还利索。关于这一点,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了。”
石原的话顿时让众日军瞠目结舌,虽然明知道将军不会撒谎,但是众人仍然不敢相信,将惊讶的目光投向远去的山本那丑陋的背影上。
“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你们在想,这家伙是个疯子!不错,他确实是疯子。但这疯子是个伟大的战士!”见众人默不作声,山本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再次高声说道。
能得到将军的赞赏,让贵为联队长的松井也不由得重新审视起山本来,将军的话是毋庸置疑的,那么显然眼前这个瘸子绝对有着超忽寻常的本领。
“松井,我把山本君交给你了。你要让他吃好喝好,尽量满足他的要求。还有,叫你的部下别去惹他,他脾气不好。哦,你还要准许他自由选择战斗。因为,他比你更清楚怎样才能让他的狙击枪发挥更大效力。如果他战死了,我不会怪你,那是他自己的宿命。”看到松井对山本生出兴趣,石原立刻在旁边命令道。
“是的,阁下,我明白了。”松井痛快地回答道。
“哦,对了,山本不喜欢住营房,他跟猫一样喜欢独自呆着。你给他一辆卡车,这家伙就喜欢住着车厢里。”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刚刚迈步要走的石原再次停下脚步补充道。
松井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在经过一天的折腾后,欢迎式草草收场,当日军士兵疲惫地打着哈欠走向营房时,在操场的角落处的一辆卡车内,山本正仔细地整理着食品、铺盖等用具。
原本空旷的车厢内,在经过一番打理后,变得多少有点凌乱,不过却也因此充满些生活气息,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整理好的住宿空间,山本一抬手扯下了车篷布,把自己关闭在黑暗的车厢内。
一个在支那战场上从未遇见过的狙击手,一颗几乎要了他命的子弹,“哼,支那狙击手?哈!”黑暗瞬间充斥在整个车厢之中,此刻,满意地躺在自己搭就的床上的山本,却并没有因黑暗的到来萌生睡意,相反,此刻的他却睁着浑浊的双眼凝视着并不存在的虚空,回忆之前在院落中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山上……一声枪响……第一名敌人应声倒下——
——独院里,一头牛从院子里走出来……开枪,牛在倒下的瞬间,闪出一道火光,子弹擦着他的头飞过去!
霍然间,仿佛再次经历了这一切一般,山本猛地坐起身子,本能地摸向自己的额头。
肌肤仍然完好,只能在摸索中感觉到有一道细微的烧灼痕迹——那是子弹在飞过额头后留下的。
几乎致命的一枪——敌人在牛后开的一枪。慢慢地再次躺回到自己的床上,山本不断地用回忆熟悉着这难忘的画面。
“八嘎!”
夜深了,所有战士都禁不住黑夜的诱惑,先后入睡,只有顺溜,仍然躺在地铺上,圆睁着双眼凝视着屋顶。此刻,白天在独院内发生的一幕幕又如同放电影一样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班长向传来哭声的井走去……空旷的四野,仿佛有一只眼睛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砰,血光四溅,班长中弹倒下……随后四周再次陷入到寂静之中,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牛,救命的牛……砰,仍然是那鬼魅般的一枪,可就在牛被击中的瞬间,山麓的草丛里也冒出一丝火星。
举枪射击,跳入井中,顺溜只知道,自己这一切似乎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快得连他自己都只能模糊地记得一个片段。
孩子虽然得救了,可是那凄厉的哭声,却仿佛鞭子一般抽打着他的心。莫名的烦躁让顺溜根本无法安静下来,胸中的一口气憋得他仿佛要炸开一般。
“班长!”
顺溜觉得委屈,觉得自责,他本来以为,自己参军可以打坏人,打走狗,打鬼子,打强盗,保护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家人,所有父老乡亲不再受到伤害,可是实际情况却远非他所想的那样,这是第二个因他而牺牲的战友了,第一个是小武子,第二个是班长。顺溜,原本以为自傲的枪法可以保护他们,可是……
黑夜最终毫无声息地吞噬了顺溜,在忧愁与烦闷中,顺溜被投入到一个又一个的睡梦之中,曾经经历过的场景一幕幕在梦中展示着,当一切最终悄然隐去时,天空已然发白。
三道湾其实是三座彼此相连的小山坡,一条简陋的公路从岭下逶迤而过,远远看去仿佛一个村姑点缀在脖颈上那朴素的围巾。
此刻,在山岭下,陈大雷正愤怒地注视着公路两侧——原本茂密的长在道路两旁的高粱此时却被全部砍尽,近人高的、尚未成熟的高粱杆儿倒在地上,百姓们一年的辛苦,在即将丰收时却瞬间化为乌有,原本一望无际的田野,也因此变成毫无遮蔽的空地。
“三道湾怎么变成这样了?前两天还不这样啊!看,青纱帐全没了!”身边的战士都被这一幕所震惊,不禁爆发出低声的议论。
“司令员,情况我刚刚了解过了。山里那个放牛娃说,昨天下午这儿来了三十多个伪军,他们强迫当地百姓把这里的玉米高粱全部砍倒。百姓不从,就以通敌论处。伪军还开枪打伤了几个群众。”就在众人为此感到疑惑的时候,三营长带回来的消息,解答了大家心中的疑问。
“哪里来的伪军?他们为什么要砍倒青纱帐?”虽然大略知晓了事情的缘由,但是陈大雷仍然开口求证道。
“放牛娃说,伪军是从双洼据点来的,领头的是个队长。那队长说,游击队总是藏在高粱地里,借助青纱帐掩护,袭击过往车辆。因此,他们奉命清空这里,不让游击队利用。”听到陈大雷的询问,三营长回答道。
“唉,照此看来,战斗一旦打响,双洼据点的伪军肯定会驰援南阳,而且肯定要从这里通过。”证实了心中的猜想,陈大雷不禁长叹了口气,判断道。
“来就来呗,伪军提前帮我们扫清了射界,他们没法利用高粱地处藏身,我们正好打他个稀里哗啦!”三营长没领会陈大雷的难处,立刻兴奋地说道。
陈大雷摇了摇头解释道:“不。青纱帐不仅敌人可以利用,我们也可以利用。一旦战斗不利,担任阻击的部队可以通过高粱地撤退转移。现在没了青纱帐,战士们会统统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下,敌人的重火力可以在这里发挥绝对的优势,他们甚至无法撤退!”
三营长表情一怔,再次转头望着三道湾周围地形,随后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
“从地形上看,三道湾面积过大,坡度过陡,山谷过多。这种地形对于攻防双方皆不易。如果真的来了大队伪军,担任阻击的部队肯定伤亡惨重,剩下的人也难以安全撤离。”陈大雷步履沉重地登上山岭高处,久久注视下面那条该死的公路,在沉默了良久后,低声对三营长说道。
“那,那咋办?”听到陈大雷的话,三营长终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追问道。
“三营长,全体返回。到家后,把所有猪肉拿出来,再宰头羊。晚上蒸包子,喝羊肉汤,让战士们好好吃一顿。”仿佛没听见三营长的询问一般,陈大雷沉默了好半天,才再次用沉重的声音命令道。
毫无征兆的加餐,让分区驻地一片欢腾,众战士笑着闹着,围着大锅舀着香喷喷的羊肉汤,抓起热气腾腾的猪肉包,一脸幸福地大吃大嚼着。
看着自己辛苦多年攒下的老家底被一朝“葬送”,炊事班班长带着些许怒气埋怨道:“别抢,别抢。包子多的是,看不撑死你们!”
“味儿怎么样啊?”听到喊声,一直在作战室内忙活的陈大雷也抽空跑了出来,拿起一只包子,笑着向大家招呼道。
“哟!司令员来啦。快把碗给我,我给你盛汤去!”见陈大雷出现,众人立刻笑着招呼道。
接过热腾腾的羊汤,陈大雷随意地坐在战士们当中,狠狠一口咬在包子上,热油顿时糊了一嘴,满意地大嚼了两口后,陈大雷大声赞扬道:“嗯,肉挺足的嘛!炊事班长,今天你大方。”
炊事班长半含怨气地说道:“我剁了半边猪呢!差点没把自个儿剁进去。”
“你肉酸,还好没剁进去……班长哎,打完仗回来,还有肉吃没有?”他的话音还未落,身边战士立刻起哄道。
炊事班班长生气地挥手打了身边的战士一巴掌,大声保证道:“只要你小命在,我给你吃一整个猪蹄子!”
“有肉没有火,等于白上火,来,三连长,接着!上阵地后,发给大伙抽。”仿佛要将这喜庆气氛彻底推上高潮,陈大雷大方地从口袋里摸出自己剩余的所有存货,张罗着向大家派发道。
“哎哟司令员,还没开打呢,你就重赏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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