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辞只透露了那一句便再不肯多言,陆茉幽还想再问,但看他成竹在胸的模样,心就安了下去,也不大在乎他究竟要怎么办。终归到了此时也没什么危险可说了,两个最大的危险一个躺在龙榻上再不能动弹,一个成了炎朝的罪人被拘禁东宫,就是想动弹也动弹不得。
如此,也就随着他肆意安排。
简辞倒是又安排了上官危往宫里去给兴帝诊治,这一番举动又赢得满朝赞扬,毕竟上官危天下名医的名头世人皆知,简辞此举愈发透着行径不藏私信,没有想要趁着这番时机上位的意思。
只是兴帝到底中毒已深,毒入肺腑,连上官危一番救治下也只是能保存性命,再想行动自如已是不行。
多年纵横后宫的大总管德恭甚至没等旁人审问,自己留了一封书信说明了一切,便是一杯□□也送了自己归西,算是请罪。
在后宫那场决定胜负的大事故后将有二十多天的时候,简辞终于挑了个平静的夜晚,入了宫。
虽说防着旁人,可该在的人却是一个没少的都通知到了。
在简辞扶着小唐进了上清殿寝殿的时候,不止是简暄简晔简淮兄弟等人俱在,竟是连皇妃李贵妃甚至是久已不曾露面的皇后,也在。
简辞中规中矩行了君臣大礼,便是告了罪,兴帝闭目不语,皇后却是亲赏了座椅。
殿里除了这些人外也并不避讳,仍有侍奉的宫婢内侍,甚至有伺候笔墨的内侍。
“今日,也不为旁的。即是连神医都已开了口,圣上往后都将不良于行,这朝堂,也总该有人把持才是,总不能要等到出了乱子再想下一步。”
开口的是皇后,虽说面色仍旧不好甚至眼神浑浊,可冷着一张脸,终究精神上好了许多。也没了往日应承兴帝时的姿态,有的只是冷漠和不耐烦。
兴帝听了这话眉头倏然一蹙,睁开眼来便现出了眼底的冷冽杀意,可皇后却不以为然,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夫妻间,已然冷到了如此地步。
只是不过一个转念,兴帝眼底就只剩了灰败。
此时此刻,他再没有翻身的可能,往后的事,不管国事家事也都不能再由着他来把持,而这一切,与其说是太子不忠不孝做到这一步,还不如说是他自己把路走到了这一步。
只是他四下看了看,灰心丧气里终究还带了几分不甘。
他看见皇后的无所谓,终究不管哪个皇子继位,皇后作为嫡母终究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再看到李贵妃,她眼底有着几分的跃跃欲试,却终究还有些惴惴,这般的小心翼翼算是取悦了兴帝几分,可简淮……
兴帝即便再怎样,也终究不会拿炎朝简氏江山冒险,简淮实在平庸,难堪大任,把持不住这份家业。
而再一回眼,便看到了连皇妃,她的自得,她的成竹在胸,似乎局势已定。
兴帝只觉着胸口一阵激荡险些上不来气,立时便转眼看去了简辞。
他坐在木椅上,虽是带有几分无力的瘦弱,可深情却仍旧是那般的风轻云淡的悠远,仿佛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兴帝于是冷冷一笑:
“皇后说的很对,既如此,朕很该早日传位下去令天下于朝堂都安宁。”
皇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迎合,兴帝便忽然开了口令众人皆是猝不及防:
“朕早已属意老十,如此,就传位给老十吧。”
皇后眉头微一蹙,连皇妃嘴角浅笑登时凝住,就连李贵妃,在一怔的失望下,也是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兴帝心底难免生出了几分得意,即便到了此时,这些人的命运还要由得他说了算。只是还等要说什么的时候,却是听简辞忽然咳嗽了两声:
“苏左相可听清了圣上谕旨。”
兴帝一怔,便听着屏风后有苏相恭声回应:
“臣等已明。”
简辞点头,一抬眼间,眼底那丝笑便露了出来。
皇后见已出结果,便是再不耐烦待下去,先行请示也不等回应便退了出去。于是连皇妃愤愤而起,李贵妃也哄着极其不甘的简淮一并退去。
听着脚步声,似乎连屏风后的几个朝臣也已退下。
简晔眼底带了笑,起身要走,简辞便也扶住小唐起了身:
“圣上想必还有许多话同新君交代,臣先行告退。”
兴帝于是冲口而出:
“这也是你的算计!”
话中已是控制不住的颤抖急怒,简辞已然转过的身子便终于一顿,却没有转身:
“臣早说过,那个东西,臣果然不稀罕。可圣上不信,这许多年里,圣上拿着自己在意的东西想要来胁迫臣,难道不是荒唐可笑?”
他终究放不下杀母之仇,兴帝这样的生身父亲他也难以缓和面对,连皇妃那样别有用心的养母,她想要的富贵他尽力为她保存,这也是所能报答养育之恩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而想要脱身,也实在没有利用兴帝的口再好用的招式。
一下子,就断绝了所有的麻烦。甚至为了担心连家不死心,更是安排了朝臣为证,不给连家任何回寰的余地。而秦家,简辞是外甥,简暄是女婿,实在是谁继位也都有大把的好处。
而至于简暄继位后帝位是否稳固,那就再不是他该思量的问题。
往后里,他的所有的事,也就只是那一个人,和同那一个人有关的所有的事。
尽管脚步缓慢且不稳,甚至带着周身的伤隐隐作痛,可简辞的嘴角上,却是隐忍不住的溢出了浅笑。
身后,兴帝一叠声的咆哮,简辞已然慢慢出了上清殿。他抬眼看了四方且黑幕暗垂的天,只做了最后一丝的留念:
“着人安排下去,云中殿我娘住处的物什一丝不差的全部送出去,画好图样,搬去荆南后就在新宅子里照样摆好。”
小唐应了声,他家这位主子早半年前就已派人去荆南陆太傅祖宅的山上,离着祖宅不过二里的地方又建了一座大宅,想来他们往后的日子也就在那山上了。
小唐叹息了一声,却是忽然想起,低声回报:
“方才主子在殿里,倒是悬刃来送信,说恭叔已然送走,此时已和家人团聚,一家人往恭婶老家去了。”
简辞点头,这点心愿也算是放下了。
这边出了宫一夜安稳自是不提,到了第二日,简暄也是动作快的很,苏相等重臣拟了旨意,兴帝再是不甘可终究也不肯在臣子面前丢了脸面,加盖了玉玺便由司礼监就近挑选一个好日子给简暄登基。而新帝登基自是众多事情忙乱,简暄虽是还没登基,却也先捡起了朝政处理了起来。
第一件事便是处置了太子,自东宫挪出预备送去朔奉别宫幽禁,一个派系的官员自是也有人去清查是否参与太子这番事中,若是有便按罪行分级议罪,若置身事外便轻轻放过再做他用。
毕竟满朝中曾经依附太子的不在少数,若是都议了罪杀的杀免的免,恐怕一时间朝堂动荡难以运转。
然而核心中人自是处罚不轻,例如右相顾家。
再者便是简暄一众兄弟的封赏,简暄也是个大方的,除了依附太子那位,余下尽封亲王。简辞得了封号为贤,成了新晋贤亲王,简晔得了和的封号,连简淮都得了裕的封号。
整个上京一片忙乱,于是便掩盖了其下的一丝波动。简辞只在自己府中养伤,前来探望的人也尽数回绝不见,一并册封那日入宫谢恩也未曾到场。
这一向又忙了将近一月,终是到了简暄继位的时候。
毫无意外,皇后于豫嫔都做了太后,贵妃皇妃也一并成了贵太妃皇太妃,一应该嘉赏的嘉赏,敕封的敕封,皇后自是秦雪之,而早已入十皇子府的罗佳音,却是被人故意的遗忘了,没有任何声音提起这个人,也不知这个人终究遗落在了宫中哪个角落。
倒是新帝继位不过十天,贤王府便送了消息入宫,贤王伤重不治更是前太子对贤王所下的□□发作,贤王归西。
新帝震怒,倒是第一回下了旨意涉足了江湖,捉拿那妄图染指皇族的医圣。
这些,却也都是旁的了。
往荆南去的一队马车正停在一处歇脚,就见团坐的一对夫妻,那女子格外眉目如画,浅笑调侃:
“富贵亲王你不肯做,却偏要做陆家的女婿,这往后里,可看你要如何生活,如何养活妻子。”
那男子却不以为意的喝了水才道:
“早已料到今日,提前就置办了大把产业交给舅哥打理,夫人万不用担忧。”
女子闪眼一笑便不肯再看他,他却愈发得意起来:
“惊刃悬刃赶也赶不走,带了几十个人也都在你家的山上盖了屋,往后……”
女子面色一变,尚未说话,就见小唐捂住了嘴不住的笑。
这许久了,还真是第一回见自家夫人被自家的老爷给拿捏了住。
以后那山上,恐怕热闹的狠了。
留在京里,只要还在那个是非圈里,就总还会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既想过恣意的日子,少不得便要舍了世俗。
简辞却是此时低了头,沉沉的一声含了笑:
“莫说一个亲王,就是天下摆在面前,也比不得一个你重要。”
陆茉幽心念一动,眼底含了笑,却也是颤着泪光,抬手将他唇上水迹揩去,一句话也不曾说,却是回了手便将自己的手交在了简辞的手中,紧紧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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