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赵熹忽然忆起杨皇后打掉敬妃孩子一事,于是问道:“夫人,杨皇后打掉敬妃孩子一事,您说另有隐情,指的就是这个吧?”
李夫人点点头:“的确如此。阿云刚一进宫,便得了先帝的宠爱,并谎称怀了龙种,先帝大喜,专门派了三名太医为其保胎,阿云为防他们说出真相,花重金将其收买,但她没有想到,其中有位叫何一苇的太医,是玄素弟子,他假意收下黄金,伺机将此事告诉了皇后。皇后思量再三,命他将一副打胎药下在了药膳中……”
“夫人”魏紫道:“皇后为何不直接告诉先帝,治那阿云与江戎之罪?”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李夫人道:“当时何一苇也是如此建议,可皇后以为,一旦此事公开,不仅有损皇家颜面,还会引发两国争端,所以,皇后决定打掉孩子并瞒下此事。”
“阿云服了药,孩子流产且终身不孕。从此,她对皇后恨之入骨,但她不能要求先帝调查,因为如此一来,自己的阴谋将会败露。她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则与江戎勾结,寻找机会陷害皇后。”
“当时,江之咏为今上伴读,他向江戎献计,让阿云继续蛊惑先帝,使先帝答应让阿云认今上为子。先帝受阿云和今上迷惑,竟真的答应此事,那时先帝无子,这一认,今上岂不成了嗣君?然而,一年后,皇后却有了身孕……”
“阿云与江戎害怕皇后生下太子坏了他们的奸计,所以就对皇后和太子下了毒手。”赵熹道:“可是,皇后既知阿云等人的阴谋,难道就没有防备么?”
李夫人叹气道:“怎么会没有防备呢?若是没有防备,这两个孩子,根本就生不下来。阿云一面使用各种方法暗害皇后,一面趁着皇后怀孕,不能侍奉先帝之际,大力迷惑先帝,向其进谗,使先帝对皇后越来越厌恶。皇后知其诡计,但身孕之时心力不足,尽力保胎防其暗害尚且勉强,对于阿云的谗言,先帝的厌弃,根本毫无办法。”
“总算,皇后将龙胎保到了生产之日,诞下太子公主,这时,阿云又买通了奶娘,令其假称太子病了,自己则推荐江之啸为太子医治。”
“江之啸!”众人大惊。
“难道……”李蕤难以置信:“阿云想……想让他……”
“可是……”赵熹道:“他应该不是这种人。”
“你们说的都不错。”李夫人道:“阿云是打算让他下毒害死太子,但江之啸并没有这么做。”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赵熹道:“如果是这样,那死去的孩子是谁?真正的太子又在何处?”
众人急切地望着李夫人,等待她的回答。李夫人神情哀伤,慢慢地将“目光”移向李蕤,嘴唇翕动着,许久,才说道:“死去的,是我那大儿子李蕤,而太子,就是你。”
李蕤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
“孩子,”李夫人“看”着李蕤,话语温和而郑重:“你的真名叫做赵煌,生母是我的妹妹,孝静皇后。”
“娘亲……”李蕤茫然地望着夫人,他无法接受这一切。
“夫人,您说的都是真的么?”魏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弄懵了。
赵魏二人没有出声,只是关切地看着李蕤,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意外。
“孩子,”李夫人哽咽道:“你叫了我二十三年的娘亲,而我,却将你的身世隐瞒了二十三年,对不起……”
“不……娘亲为我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将我抚养成人,是我对不起娘亲。”一想到那个为自己而死的孩子,李蕤的泪水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那大儿子没福气,”李夫人道:“出生不久就病死了。当年,为他诊治的是江之啸的师兄徐希圣,徐大夫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养不大了……你不必内疚,是老天……是老天要带走他……”
“您是说,您用夭折的李蕤换出了我?”
“是。”李夫人点头道:“当我知道这个孩子与我无缘时,便进宫见了皇后,定下此计:当时先帝已决意废后,无可挽回,皇后一旦被废,这两个孩子便如那覆巢之卵,无以保全。阿云等人派江之啸下手,而那江之啸,人品与其父其弟不同,此时正好可以说服他,将太子带出宫去,让他平安长大。”
“江之啸答应了。蕤儿走的那天,他与徐希圣,分别将两个孩子装在药箱之内,到一处秘密之所,交换药箱,江之啸将药箱带回,令阿云等人以为太子已经夭折。”
“夫人既能换出太子,为何却将公主留在宫中?”赵熹虽然不是真正的离忧公主,但她一想起那个变成痴呆,不知魂归何处的苦命公主,就忍不住为她不平。
提起公主,李夫人声泪俱下:“我没有办法……我对不起那苦命的外甥女啊……”
没有办法。赵熹何尝不知,以当时的情形,将两个孩子带出宫去是何等困难,可是,为什么要让公主承受这残酷的命运呢?
何其残忍,又何其不公啊!
可是——如果换做太子来承受,也是一样的残忍,一样的不公。
赵熹轻叹一声,她不想再继续思考了。事已至此,只有接受难以接受的真相,冰冷的真相,残酷的真相。
过了许久,李夫人才稍稍平复,继续说道:“之后不久,皇后被废,公主由阿云抚养。阿云不能生育,抚养公主算是给了她些许慰藉,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对于公主却是关爱有加,视如己出。也正因如此,十年前,今上欲杀公主,阿云极力反对,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只是把她变成白痴。”
终于说到十年前的案子了。四人心跳得厉害,他们一心想求个明白,却又忍不住害怕,他们害怕,真相不仅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白,还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迷惑;他们害怕,真相就是自己内心最不愿接受的那个样子;他们害怕,真相太过惨烈,惨烈到自己无法承受……
然而这一刻终究是要来的。李夫人神情愈发凝重而严肃:“十年前,遇罗国主派太子出使我国,在遇罗时,太子与公主情意甚笃,故而太子提出,想见一见姐姐。阿云既是假冒,自不敢与之相见,借口身体不适而推脱了。”
“叔叔(李孝良)与遇罗太子有些交情,那日正好前去拜访,太子心情郁闷,就拉着叔叔一起喝酒,向他讲述自己与公主少年之事,还给他看了自己为公主画的画像。叔叔见像大为震惊,但事关重大,也不敢贸然声张,与孝蕴商议之后,他向先帝请命,伴送太子回国以调查此事。”
“在遇罗,叔叔找到当年侍奉过江戎的馆役,给他们看了阿云的画像,知道了阿云的身份和二人奸|情,又询问了送亲的遇罗官员,他们告诉叔叔,当年江戎的确带着阿云回了东洛,但走到桐花驿时,她却暴病而亡,当时江戎的反应非常奇怪,非但没有半点伤心之色,反而趁着夜黑风高草草埋葬……”
“知道真相,叔叔决心揭穿二人阴谋,于是他找来公主的画像,阿云的旧识作为证人证物,并向遇罗国主请求,让当年送亲使伴送自己回国,走到桐花驿时,叔叔又假称生病留下,寻找公主尸骨,然而,就是这一找,让江戎起了疑心……”
听到此处,魏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么说,襄愍公(李孝良)所查之事,本与今上无涉,父亲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反对今上参与此事,也正因如此,才招致了江戎的陷害……”
“的确如此。”李夫人再度长叹:“江戎派人打探,知道叔叔已掌握了足够的证据置自己于死地,竟决定血洗桐花驿,动手之前,江戎自思若一旦失败,自是难逃一死,可即使成功,不谋于今上,擅自动手做此大案,必遭怀疑,所以,他又费劲心思,让今上相信叔叔已掌握了今上图谋不轨的证据,使其答应对叔叔动手。”
“不过,江戎的心思却被你们的父亲看穿了。他虽不知详情,但也看得出,叔叔所查乃江戎阴私,与今上并无瓜葛。于是他劝今上不要参与此事,并尽早与江戎划清界限,当时,今上差一点就听从了他的建议……”
“那为什么……”
“因为魏满是孝蕴和叔叔的同窗。”赵熹的问题还未出口,李夫人便道出缘由:“江戎利用此事,向今上进谗,说魏满反对此事,是顾念旧情而不以今上安危为念。今上听信了他的话,派人血洗了桐花驿,所有人,甚至一个驿卒都没有放过……”
说到此处,李夫人低下头,紧紧抓着手中的念珠,喃喃念佛,四人亦神情黯然,仿佛那一夜的腥风血雨就在眼前,那数不清的冤魂恸哭,就在耳边……
“太惨了……”李夫人怆然而语:“此案震惊朝野,孝蕴联合朝臣劝先帝彻查,先帝将此案交与他来审理。孝蕴知此事乃今上与江戎所为,锋芒直指二人,今上参与其中,急欲脱罪,故而江戎一提出嫁祸之计,今上立刻就答应了。”说到此处,李夫人又停了下来,有些担忧地“望着”魏家兄妹。
“夫人,请您继续说吧。”魏暮看看魏紫,又将目光转向李夫人。
“孝蕴知道魏满并非甘愿与今上为伍,故以大义责之,劝其出面指证二人。”
“夫人,您能不能告诉魏暮,文成公(李孝蕴)究竟对父亲说了什么?”
“孝蕴与魏满,不仅是同窗,亦曾为意气相投之友,此时相见,孝蕴惋惜之意终过于怨恨,他问魏满:‘表里俱澄澈,心迹喜双清。昔日光风霁月之魏满,何以堕落至此?’”
此言一出,魏暮忍不住一阵心酸,众人亦感慨不已。
“魏满说,”李夫人道:“‘李兄,今上一党的力量,远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得多,奸党的手段,也远比你想象中要凶狠得多。兄长位居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族势力,为东洛八姓之冠,以此力量,犹不能免于祸患,何况愚弟?彼时年少轻狂,不知宦途之险,如今,魏满纵无所畏,奈父母妻儿何?’”
“孝蕴说:‘魏满啊魏满,你也知为父母妻儿考虑,为何独不为自己考虑?’”
众人看着李夫人,茫然不解其意。
“‘你懦弱无刚,委身奸党,其辱已甚,此刻唯有迷途知返,揭发奸党,才能一赎前愆,免于再辱,若再犹豫不决,悔之晚矣!’”
“孝蕴见其无反应,又对他道:‘魏满!你为何还是这般无动于衷!难道你的良知,已荡然无存了么!你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难免一死,所以无所谓了是么!好,魏满,我来告诉你!你现在已押在法场之上,下一刻便要开刀问斩。到了这个时候,你才意识到,你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挽回哪怕一分的尊严,你这辈子,只能是一个匍匐于奸党淫威之下,无血无气无骨的无耻之徒,先前那些荣耀,光环,什么礼部侍郎,东洛第一才子,已经不属于你,你所有的,只剩百世洗不掉的耻辱,万世抹不去的骂名。你痛恨自己的懦弱,屈服,恨不得立刻死去,可是,你不甘心啊!你不甘心,尊严丧尽,廉耻全无,以世间最屈辱的姿态死去,你不甘心,你死之后,你的家人因你的软弱而被人凌|辱,屠杀,你不甘心,千世万世之下,人们提起你魏满的名字,还会用比这难听百倍的言语,痛骂之,鞭挞之……”
李夫人声泪俱下,魏家兄妹亦失声痛哭。
哭声又将魏暮的思绪带回了十年前,父亲临刑前的那一夜。那一夜,父亲说了许多话,除了他们知道的,还有这样一段:史笔如铁,君子不可不畏。上起帝王,下穷匹庶,近则朝廷之士,远则山林之客,谅其于功也,名也,莫不汲汲焉,孜孜焉。夫如是者何哉?皆以图不朽之事也。何者而称不朽乎?盖书名竹帛而已。
父亲临终一悟,固免于人间至辱,可是,真的有史笔如铁么?
他又想起江之咏的预言:出身八姓之外的你,注定只有两种结局,要么终身沉沦下僚,要么,生时登高位,死入恩倖传。如果沉沦下僚,纵能入史,亦不过纸上尘埃,如果,入了恩倖传,便是被打入另册,又岂能称之不朽?
书名竹帛,真的可以令寒士不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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