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并不如烟

第221章


也就是说,洛阳的选官工作,魏知古说了还不算,宋璟的意见才是最后意见。
这一下让魏知古有些恼火了:明明先把我派出主持选官工作,现在又把宋璟派来验收我的工作,这不仅是不尊重,而且是不信任。
令魏知古更难堪的是,他身为宰相,却要听命于宋璟,而宋璟偏偏还不是宰相!这个出人意料的任命,改变了魏知古对姚崇的看法,从此感恩的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恨。
从洛阳返回长安,魏知古越想越气,索性到李隆基那里参了姚崇一本,因为他抓住了姚崇的软肋。
姚崇的软肋不多,但绝不是没有,这也是官场中人普遍的软肋,那就是管不好身边的亲属子女。
姚崇尽管名垂青史,跻身良相行列,但他同样没有管好自己的儿子。
此时他的两个儿子正好在洛阳为官,凭借着老爹的声威,这哥俩儿在洛阳没少干以权谋私的勾当。
两位公子哥不仅知道老爹的能量,而且还知道老爹曾经提拔重用过哪些人,于是他们便找到了曾经受老爹恩惠的魏知古,为别人跑官要官,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开始时魏知古对姚崇心怀感恩,对于两位公子的要求也会尽量满足。
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他已经开始怨恨姚崇了。
两位姚公子的作为,正好成为魏知古告发姚崇的杀手锏。
告完状的魏知古出宫后,李隆基便找来了姚崇。
君臣二人一如平常地聊着天,李隆基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的儿子品性、才干如何,现在当什么官?六十多岁的姚崇毕竟经验丰富,他意识到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聊天,李隆基突然过问自己的儿子,那么一定是有人告了他们的状。
他马上想到了魏知古,这家伙最近对自己有些怨恨,很可能是他告了状。
姚崇从容不迫地说:臣总共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在东都洛阳为官,他们俩平时做人不太严谨,肯定曾找过魏知古帮忙,只是臣还没有来得及过问。
李隆基本以为姚崇会为自己的儿子隐瞒,没想到,他倒先来了个开诚布公,心里很是高兴,便问道:你怎么知道?姚崇回答说:魏知古还是小吏时,我像母鸡爱护小鸡一样爱护他。
我的儿子们愚钝,他们以为这样魏知古就会感激我,进而包容他们胡作非为,结果给魏知古添了很多麻烦。
这就是姚崇的高明,他不动声色地将魏知古推到了忘恩负义的深渊——人家对你有大恩,你却连人家的儿子都不包容,反而还告黑状。
李隆基被姚崇的坦诚感动了,更对魏知古的忘恩负义感到愤慨,顿时起了将魏知古流放的念头。
这时姚崇又显示出自己的高风亮节,好说歹说让李隆基放弃了流放魏知古的念头。
不过,没过多久,魏知古还是被免去宰相之位,被贬为工部尚书。
仅仅从这个结果看,魏知古告状事件以姚崇大胜结束。
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李隆基表面上对姚崇的信任有增无减,但他是装出来的,只是忍而不发而已。
李隆基在忍,在观察,尽管他抓大放小,放手让姚崇去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姚崇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他看到了很多事情:姚崇的两个儿子依然不知收敛,揽权受贿的事情时有发生,很多人对这两位公子颇有微词;姚崇的亲信赵诲接受胡人贿赂,经他亲自审问后,证据确凿,按律当斩,而姚崇却在千方百计地营救。
几件事情叠加到一起,李隆基再也不准备忍了。
开元四年(716年)十二月,也就是姚崇刚刚住进皇家礼宾馆不久,姚崇看到了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宣布皇帝大赦天下,京城所有罪犯全部无罪释放。
姚崇原本很高兴,因为这份文件一颁布,就意味着他的亲信赵诲可以无罪释放了。
然而姚崇仔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在这份文件中,姚崇看到,李隆基特别标注了赵诲的名字,在旁边御批了处理意见:杖一百,流放岭南!京城所有罪犯都无罪释放,唯独赵诲被流放岭南。
聪明人总是点到为止,姚崇从李隆基的这个批示中看到了自己的末路——所有的罪犯都释放,唯独你姚崇的亲信不放,这说明你的所作所为皇帝都知道了,现在他已经不给你面子了。
姚崇赶紧找出纸笔,开始写辞职报告,请求李隆基允许自己辞去宰相职务,同时推荐广州刺史宋璟接替自己。
请辞报告连续送上了几次,李隆基却迟迟没有做出反应。
姚崇不知李隆基的真实态度,辗转反侧,整日惶恐不安。
不久,他释然了,因为他从一个任命中判断出,李隆基已经同意了。
李隆基任命宋璟为刑部尚书、西京留守长官。
这说明,此时的宋璟已经取代姚崇,成了李隆基最信任的人。
姚崇的宰相生涯就此结束。
开元四年(716年)闰十二月二十七日,姚崇被免去所有官职,改任开府仪同三司,这是一个地位崇高的闲职,相当于现在的国事顾问。
与姚崇一同被免职的是与他搭档一个来月的源乾曜,他也被免去了宰相职务,改任首都特别市市长(京兆尹),同时兼西京留守长官。
那原来的西京留守长官宋璟呢?他暂任吏部尚书兼侍中,这就意味着,宋璟成为接替姚崇的新任宰相,与他搭班子的,是中书侍郎苏珽。
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
这个苏珽,与张说齐名,都是当时的文学大家。
因张说被封燕国公,苏珽被封许国公,因此两人并称为燕许大手笔。
新人已经各就各位,老人姚崇只能选择安静地离开了。
发挥余热姚崇本已做好彻底退休的准备,没想到一个月后,一起突发事件又让姚崇的境遇有了转机。
开元五年(公元716年)正月二日,出大事了!房塌了。
如果是一般的房塌了也就塌了,问题是塌的不是一般的房,而是皇家祭庙的四个祭室。
历朝历代,皇家祭庙都是神圣的地方,现在四个祭室突然坍塌,莫非又是上天的示警?李隆基不敢怠慢,换上素色的衣服,避开正殿,改到偏殿去主持朝会。
这房塌的实在不是时候,因为这时李隆基正计划前往东都洛阳。
现在祭庙的祭室突然坍塌,李隆基的心里犯起了嘀咕。
还去不去洛阳呢?去,心里有祭室坍塌的阴影;不去,洛阳方面已经准备好了,皇帝这时又说不去,这不是失信吗?还是找宰相来问问吧。
宋璟的意见很明确:不去!为什么?宋璟说:陛下守丧三年还没有期满,不应该巡幸。
况且现在祭室坍塌,已经是上天显示灾变的征兆,陛下应该增加自己的恩德,回应上天,同时停止巡幸东都。
守丧三年?怎么回事?这事儿得交代一下。
开元四年六月十九日,太上皇李旦在长安皇宫的百福殿去世,享年五十四岁,四个月后他被安葬于桥陵,庙号睿宗。
对于李旦的一生,要准确概括比较难,有人说他是以柔克刚,有人说他一生窝囊,不一而足。
在我看来,或许可以用这样一个比喻:牙齿和舌头同时存在于口腔之内,牙齿硬,舌头软,看起来牙齿占据上风,但到最后,牙齿都脱落了,舌头还是好好的。
别人强调的是胜者为王,或许李旦强调的是剩者为王。
他的一生或许什么都不是,但至少给自己的儿子当了一块关键的铺路石。
现在,宋璟便拿出为李旦守丧三年说事,李隆基顿时没了言语。
李隆基并没有就此放弃,他又召来了开府仪同三司姚崇,把自己的疑惑抛了出来。
救时宰相姚崇的应变能力随即展现:祭庙大殿本来是苻坚建造的。
隋朝建立时,隋文帝就利用原来大殿的材料,建造了新的大殿。
我朝延续使用,年深日久,木材自然腐烂变质,大殿因此坍塌,只是凑巧与陛下计划出行的日期吻合而已。
既然洛阳方面已经做好准备,陛下就应照常出行,至于崩塌的祭室,可以把牌位先移出来,等祭室修复好了,再把牌位放进去就行了。
姚崇说完,李隆基深表认同,说道:卿言正合朕意!在别人看来复杂无比的事情,姚崇几句话就解决了,这归功于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同时也归功于他的随机应变,因为他看出了李隆基急于出行的迫切心情。
为了酬谢姚崇,李隆基特赏赐绸缎二百匹,同时准许姚崇每五天进宫晋见一次,晋见时与在职官员同列(这意味着姚崇不算离退休人员)。
姚崇的进言有了意外的收获,不过也有人对此提出了质疑:祭庙用的材料是苻坚时代的?距今三百多年?可能吗?隋文帝富有四海,还会用苻坚时代的旧物?姚崇不会是为了拍皇上马屁编故事吧?质疑的奏折报了上去,李隆基按下不表,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信了,洛阳照常巡幸。
在这一点上,姚崇和李隆基各取所需:一个月前,因为赵诲,姚崇从宰相高位上摔下;一个月后,因为房塌,姚崇又得以恢复了部分恩宠。
人生就是这样,无处不充满意外。
一世冤家开元九年九月初,姚崇即将抵达人生的终点。
告别人世之前,姚崇先把自己的财产均分,每个儿孙都有份,他要以这种方式避免日后儿孙们的无谓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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