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鱼的一百种追法

    被抱在怀里的婴儿从襁褓里伸出小手，抓住护士小姐的手指。黑漆漆的眼珠子转动，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脸蛋上骇人的灰白色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广告中才有的粉妆玉砌。
    “这么会这样……”
    护士心海中如同坠进一块大石头，激起滔天的浪花，她仔仔细细地睁大眼睛，将婴儿又打量了几番，才终于忍着惊讶，大声呼喊手术室内的医生。
    医生们转过头瞟了兰西一眼，又怕门外孩子出问题，犹豫片刻，还是出门去了。
    “什么事？吵什么？”主刀大夫呵斥，“孩子怎么了？”
    护士连忙将怀中的宝宝递过去，急切：“您看……”
    恰在此时，手术门砰地被关上。
    “你们干什么！”医生顾不得看婴儿，掉头急忙三两步冲到门口，拍门：“你们想做什么……”
    产妇情况不好，家属们情绪失控，他们做医生的当然了解。只是将大夫关在门外，到底在胡闹些什么？
    护士也被这一出弄晕了。
    反应过来，她继续道；“婴儿，他……”
    另一位医生打断她，语气严厉：“医院的规章制度难道你不懂，手术室门口你乱叫什么？出了问题你负得起责任吗？”
    “孩子原本就弱，你刚刚为什么不拦住家长？”
    护士急的双眼发红，倒是医生这一串仓促又急切的指责引起宝宝的兴趣，他松开握着护士小姐手指的小手，朝医生所在的方向伸过去。
    “这些家属太过分了，我……”医生目瞪口呆望着那只抬起的小手，瞪着眼，狼狈地将后半句话咽下喉咙。
    护士见状，小心翼翼：“我刚刚是想告诉您，婴儿，似乎没事了。”
    ·
    从内部反锁上手术室的门，道长靠在门后，刚刚大哭一场，如今腿脚发软。只是这时候他顾不得这一切，目光急切：“小西，求你……”
    活了这些年岁，道长第一次从口中吐出这个“求”字。
    “不要喊。”兰西沉声吩咐。
    道长忙不迭地点头，但下一秒，眼前的画面还是让他顷刻间愣在原地。
    青光雾蒙蒙地闪烁，兰西仰起头，一张口，从口中吐出一颗滚圆的珠子来。那珠子浮在半空中，不断地旋转，那一层层清辉，便是从珠子里发出来。
    道长掩不住惊讶。
    兰西救明晨的方法，原来就是用元丹？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从未见过哪只妖怪的元丹，能够用来救人……倒是害人还差不多！
    挂在脖子上的缩小版桃木剑发着热，烫的他胸口发疼。玄都明白，久未开刃的桃木剑，是在提醒他降妖除魔。
    玄都伸出手，慢慢握住缩小的桃木剑。
    不远处，兰西已经掰开卓明晨的下颚，一股青色精华从元丹之中分泌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分不差地落进明晨口中。
    兰西的脸色有些苍白。
    道长明白，这是他过度使用元丹的后遗症。
    “姐夫，来扶我一下。”兰西头晕目眩，手上也没有了力气。
    玄都犹豫片刻，他捏了捏愈发滚烫的桃木剑挂饰，最终咬着牙，将小剑重新塞进衣服里。
    兰西收了元丹。道长扶着他坐下，转身，迫不及待地去看床上的妻子。
    卓明晨阖着眼，静静地躺着。
    她的面容红润，呼吸舒畅，好似一个背负着千斤重担的人忽然扔下了包袱，每个毛孔都透露出一股轻松劲儿。
    玄都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脸，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却发现兰西一脸苍白，虚弱地靠在墙边。
    道长胸前的桃木剑又在发烫。
    “小西，你没事吧？”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干涩。
    兰西闭了闭眼，强迫着自己站起身，嘱咐：“您照顾大姐，我出去看看宝宝。不要担心，我和玄墨会处理好这件事……”
    道长握着明晨的手，慌乱地点点头。
    兰西撑着墙，废了好大劲打开手术室的门。医务人员匆匆地冲进来，差点将兰西撞倒。
    手术台前顷刻间围满了人。
    道长被挤到角落，耳畔不断充斥着医生护士们抽气和惊叹：“怎么会这样！”、“这完全不能用科学解释！”
    胸口的桃木剑急躁地发着热，仿佛在提醒主人抓住妖魔虚弱的机会，不要犯傻。玄都吐出一口气，伸手摘了小剑，囫囵地塞在裤兜里。
    妻儿被一只妖物救回，他还有什么资格谈降妖除魔？
    多可笑——他空有一身本事，却连妻儿都护不住！
    ·
    “兰先生！”杰克连忙扶住兰西，早在护士大声嚷嚷时，他和那只叫做小灰的老鼠便听到了动静，碍于职责，他们只是远远地观望着。
    此刻，见兰西差点被人类撞到，他们哪儿还管得了其他，飞似地匆匆地赶过来。
    兰西顾不得休息。他从护士手中接过婴儿。
    仿佛又一次闻到香甜可口气味，宝宝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护士小姐，依恋地在兰西掌心蹭了蹭。
    兰西伸手摸了摸宝宝的脸，舒了口气。
    护士悄悄地站在一旁，掩不住心底的吃惊。
    兰西遮人耳目的帽子掉在手术室，加之身体虚弱，早忘记自己是名人。只是，这张熟悉的脸落在护士小姐眼中，她差点瞪出眼珠子！
    杰克趁机站出来，一脸笑意：“小姐，您什么都没看到，对吗？”
    护士抬起头，正对上杰克湛蓝的眼睛，脑袋一晕，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将护士打发走，杰克转身，只见兰西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杰克一言不发地接过，躬身：“请您吩咐。”
    兰西闭上眼：“拨给王堪。”
    王堪正在上课。
    他辅修了经济学，只是在家里过了大年初五，便匆匆地赶回学校上课。刚到学校，他便从微博上看到自己舍友荣膺水城电影节影帝的消息。
    宿舍自然又热闹了一番。
    不少学长同学找借口挤到他们宿舍，说要瞻仰瞻仰新晋影帝的床位。就连上课，也有教授主动问：“听说兰西在咱们班？来了没有？”
    王堪也为兰西高兴。相处时间不长，但他们感情却不错。因此，见屏幕上显示着兰西的名字，哪怕在上课，他也连忙埋下头，悄悄接通了电话。
    “小西，有什么事？”
    兰西虚弱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语气中却带着急切：“王堪，帮我一个忙。”
    ·
    顶着教授喷火的目光，王堪低头快步从教室后面溜了出去。
    老桃树早在秋天掉光了叶子，但它根茎粗壮，远远望过去，仍然醒目的紧。
    王堪气喘吁吁地冲到老桃树旁，回忆兰西那荒诞地吩咐，他咬咬牙，伸手拍了老桃树树干三下，凑过去悄声道：“桃老，兰西让我带话，请您帮个忙！”
    话落，王堪感觉眼前的树枝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
    压抑着内心巨大的荒诞和恐惧，王堪咽了咽口水，哆嗦着继续说：“兰西让您现在马上赶去他的家里，告诉玄墨一句话，很急很急，请您快一点。”
    王堪只觉得有股力量将他推开了些，下一秒，老桃树将自己的树根从地下□□，抖抖叶子，苍老的声音从树干里传出来：“什么话？”
    ·
    老桃树赶到兰西寓所时，已是一片混乱。
    玄墨伸手捏着白麒，双眼冰寒，语气却愈发冷凝：“拿出解药来！”
    依旧是小白形态的白麒被捏住脖颈，吊在半空中，一言不发。凭他对玄墨的了解，对方越恼怒，面上看起来越冷静。
    为了卓明晨，玄墨不可能杀了他。只要他咬住真相不放，玄墨就会越愤怒。对方情绪不稳，正好就是他们钻空子的时机。
    白麒知道，那个人此刻正躲在暗处。
    “汪汪汪。”白麒装小狗装习惯了，说话竟然也变成了狗叫。
    只是此刻却没人顾得上笑话他。
    蛇老蹲在门口，顺手捡起玄墨手机的残骸，迟疑：“玄墨，你会不会弄错了？”
    卓大姐受伤，找自家的宠物狗做什么？
    何况，这狗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完全就是一副狗样儿嘛！
    白麒心头一喜，他摸不清玄墨到底知不知道他恢复记忆，但听到蛇老的话，他还是配合地叫了起来。
    蛇老叹气：“听的懂人话，看来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麒菊花一紧：“……”
    玄墨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烧，爷爷晕倒，大姐躺在手术台上生死不明，卓家都是普通人，能惹上什么样的仇家？归根到底，还是对方冲着他来，连累了亲人。
    不知道小人鱼如今怎样？
    联系最近接连不断发生的“意外”，玄墨眼神更冷，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几欲断裂。
    要是让他知道敌人是谁，他一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嚼碎骨头，吞进肚里！好让别人知道敢动他玄墨亲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咬碎，杀掉……让幕后黑手去死！
    心潮起伏，玄墨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仰头怒号一声，掐着白麒脖子的指头不断用力，手指青筋暴起，表情狰狞可怖。
    他们快成功了！
    被玄墨捏住脖颈，白麒透不过气，心中却无比雀跃。马上，马上这饕餮就要成为他们手中的行尸走肉，成为他们征战九天境的杀戮工具！
    怒火烧的再旺一些！
    白麒已经感觉到隐藏在空气中的那个人正跃跃欲试了。
    蛇老发现不对劲，皱眉提醒：“玄墨，你怎么了？”
    饕餮黑色的鳞片不受控制地出现在玄墨脸颊、脖子和手背，双目赤红，模样可怖至极。
    蛇老暗道不好，飞扑过去：“玄墨！玄墨！醒醒！”
    无形的屏障挡在蛇老面前，他狼狈地摔了下来。
    蛇老咬牙，拼命和屏障的力量对抗，可对方修为似海，蛇老的法力，充其量只是一条小河。
    ……怎么办？
    就在这绝望的关头，一阵香风飘来，一大束盛开的桃花枝桠从门口斜了进来。桃枝半路碰到了什么东西，空气中响起一声闷哼。
    蛇老趁机向前一扑，屏障消失不见，竟直接撞到了玄墨身上！
    “咦，这里有个人！”
    桃树枝桠在空气里抽打着，“人呢？”
    一旁，玄墨被蛇老一撞，从诡异的状态里缓过神来。
    “别找了，他走了。”玄墨甩开白麒。
    老桃树变回原型，想起自己的任务，连忙道：“玄墨大人，小西让我告诉你：大姐和宝宝都没事，不要动怒，小心中了敌人的圈套。”
    “哦对了，小西还说，敌人来自……”
    玄墨打断他的话，目含冰霜：“我已经猜出来了。”
    白麒躺在地上，绝望地闭上眼。
    ——他们最好的机会，就这样浪费了！
    该死的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