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

第59章


  古朝先一边听赵武说一边摇头不止,等赵武说完,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事可以应。”
  赵志听了急道:“古连长,你是说可以和小鬼子成交易?”
  古朝先点点头说:“这种事古来有,交换战俘不就是命换命吗?”
  赵志说:“小鬼子、汉奸是俘虏,俺石沟村百姓可不是俘虏呀。”
  古朝先说:“不是日本人的俘虏,可是阎王老子的俘虏哩。”
  古朝先这么一说,赵志便不言声了。屋子里的人互相看,像在梳理古朝先说的这古里古怪的话。
  过了会儿赵武说:“老古说的是个理。再这么下去,咱石沟村就毁了。捱到麦收就剩不下几个人。”
  古朝先说:“老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保住人,以后不是照样可以杀鬼子汉奸吗?这遭放了两个,下遭咱消灭他们二十个、二百个,你说上算不上算哩?”
  古朝先一番话说得赵武赵志连连点头,大有一种拨开乌云见青天的感觉。
  赵武以下决心的口吻说:“就这样吧,咱干。”
  赵志点点头,说:“赵武,咱干。”
  只是玉琴还有些担心,说:“不会出啥事吧?”
  古朝先说:“只要定下来要干,具体问题就要仔细讨论了,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成。要是你们不嫌我老古腿瘸,我就算一个。”
  赵武连忙说:“有你老古参加,俺们心里就踏实了。”
  为免夜长梦多,行动定在一两日之内。这当间有许多环节需要准备和斟酌,当夜古朝先留宿在石沟村。
  10
  头晌,由石沟村十几个人,古连长以及小山、周若飞组成的运粮队离村上路了。叫运粮队有点不确切,可又找不到更恰当的称谓,好在对此也无人计较,便如此这般地叫了。
  天上下着雪,没有风,真正下雪的时刻总是没有风,雪花心平气和地从空中向下洒落。这时候人的视线看不出多远,四周一片白茫茫。今年冬天古怪,雪集在年后下。往年可不是这样,往年大雪封门总是发生在腊月里。无休止的大雪使赵武忧心忡忡,他们已经等了两天。见雪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便不再等,也实在不能等,上路了。
  队伍出村后向西行走。开始是一片平坦地,没雪的时候,能看见道路一直通向山根底下,现在道路被雪覆没,只能靠两旁稀疏的树木辨认出道路的轮廓。运粮队伍踏雪行进,速度缓慢。从外形上看,这确是一支被日军驱使的运粮队。日军军需官和翻译官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运粮的民夫,看不出什么破绽。因考虑到古朝先的腿不方便,赵武特备了一辆驴车(驴和车都是从万有家借的),“车夫”古朝先坐在车上,他的枪隐藏在身旁。驴车后面是一色的小推车。
  天地间寂寥无声,踏雪行进的队伍亦悄无声息。这沉寂不由使人心生疑云,有种向陷阱坠落下去的不祥预感。铤而走险,巨大的诱惑与巨大的恐惧像两只凶猛的野兽在人们心中厮咬,争斗。赵武紧跟在驴车的后面,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的小山和周若飞,白亮的雪刺得他眼疼。他是整个队伍中最不敢松懈的一个,可以说整个行动的成败系于他一身。说来,计划是十分周密的,每一个可能出现问题的环节都做了应变考虑。出发之前,他和古朝先、赵志一起与小山做了最后一次谈判。他严肃告诫小山,既然双方达成协议,便须信守不贰,他的任何不轨皆需以生命为代价,这一点毫不含糊,确凿无疑。为了小山感到威慑,出发前在街上,古朝先举枪射杀一只落在房顶上的麻雀,小山看了神色黯然。至于汉奸周若飞,他表示已无退路,唯有按照赵武他们的命令行事。即使如此,赵武心里仍然忐忑不安。
  运粮队越过了七八里路远的平坦地,视线中便出现一个村庄的轮廓,如同雪原上凸起的座座相连的大雪堆,这是离石沟村最近的埠后村。晴朗日子,两村可以相望。此时,他们需穿越埠后村再往西去。为防止陡生事端,赵武带队伍绕过村庄。道路开始倾斜,这就走进了山谷的入口。
  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绵延十余里的大峡谷。从空中往下看,峡谷呈喇叭状,中间有一条河,常年流水潺潺。赵武对这里十分熟悉,从小时候起,每年冬季他都跟他爹和村人们进山搂草。一直到现在小村人仍然沿袭进山搂草这个传统,如同村业余剧团演出的保留剧目是《苏三起解》一般。可以说赵武对山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也正缘于此,当小山详细交待那个秘密存粮点的位置以及周围环境特征,他便不存怀疑。他相信确有此事。小山说的那座山神庙是搂草的村人们打尖的地方。现在那里成了日军据点之外唯一的粮库,存放着日军抢掠而来的粮食,也存放着他儿时许多的回忆。
  峡谷里的河已经封冻,冰面覆着很厚的雪。打眼望去,白展展好一条宽阔大道。“大道”一直向上通往风雪弥漫着的大山深处。原本进山的路傍着河边,狭窄、坑坑洼洼,运粮队走在上面跌跌撞撞,不时有人滚进路边的雪坑里,无奈,他们只得放弃了道路,走上了河面,踏冰而行,冰面虽然很滑,但由于覆了一层厚雪,只要稍加小心,也便畅行无碍。这样,队伍渐渐进入被当地人称为枣园山系的腹地。
  山里面终归不同,两边的山崖石壁般的矗立,在雪光的折射下有一种摇摇欲坠之势,显得阴森可怖。山里雪大,雪朵也大,落地铮铮有声,气温也比山下地面寒冷。愈往山里走,人们愈觉得寒气刺骨。赵武也感到冷得不行,他看看驴车上的古朝先,见他缩成一团,像个大刺猴,他坐在车上不动,比别人更够呛。赵武紧赶几步傍着驴车,偏头问道:“老古,咋样?”“操他娘。”古朝先说:“还有多远?”赵武说:“顺河再走五六里,再爬一道山梁子就到。咱走得慢,要不差不多快到了。”这时赵志也从后面傍过来,对赵武说:“看不见日头,约莫天快晌了。”赵武说:“晌天不响天都不能停,按原计划回来时去于家夼吃饭。”古朝先说:“这么冷的天,要命不能停,一停就冻僵了。”赵武说:“老古,俺们只担心你。”古朝先说:“没事,我抗冻,在队伍时练出来了。”赵武便不再说什么,又退到驴车后面走。
  山谷渐渐变得狭窄,两边的山势显得更为陡峻。起风了,这是山谷自身形成的大风道,是“小气候”,与外界无关。风将冰面上的雪吹走,露出光滑滑的冰面,行走变得困难。河床的地势也变得复杂,布满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这是夏天山洪爆发时从上面冲下来的,有的生根站住,有的有待以后的洪水继续向下游推送。队伍在这些石头中间小心穿行。
  小山和周若飞都没有异常,他们徒手行走,步履稳重得有失生硬,像两个木偶似地向前一步一步迈腿。按规定在路上不准交谈,他们也遵守不怠。按照这次行动的要求,临行前赵武让他俩把脸刮净,将衣冠穿戴整齐,这一来倒真使他俩进入了“角色”,露出真面目来。出发前站在街上,竟将过往村人吓得失魂落魄,有的掉头便跑,以为真地来了扫荡的“皇军”。
  山谷现出“Y”字形分岔,一条拐向西南,另一条拐向西北,小山显出很熟悉路径的样子,不经指点便向右首拐弯。赵武知道他走得对,没吭声。也就在这一刻,驴子被一块突出冰面的石头绊了下,晃了几晃就摔倒了。古朝先像被人掀了一下那般从倾斜的车辕上骨碌在地上。赵武和另一个民兵赶紧撂下小车去扶。他倒无碍,只是额头撞出个大包。可驴子惨了,几个人把它从地上抬起,接着又倒下去,它的一条前腿折断了,疼得嗷嗷嘶叫。所有的人都傻了眼,无所措手足,队伍便停止在Y形山口。进不得,退不是。
  驴子是废了,没驴车拉不得老古,回来也拉不得粮食,即使不拉老古不拉粮食,这头受伤的驴咋办?留在这冰天雪地里活活地冻死?赵武与赵志老古商量,他说唯一的办法是把驴送到附近的村子里,再从村里借一头驴。总之,有了驴车才能多拉一些粮食,还有老古。赵志说:“行是行,可那要耽搁不少时间。”老古说:“也只能这样办了,最近的村子隔这儿有多远?”赵武指指通向另一个方向的山口说:“那边的涝夼村离这儿二里多路。”老古说:“要去就快。”赵武点点头,立刻让人把驴抬到车上。本来想将小山和周若飞留在原地,再留下几个人看守,想想又怕生出事端,便改了主意,让所有人都将小车撂在原地,拉着驴车一齐去往涝夼村。
  雪下得愈来愈大了,山谷里积雪足有半尺厚,人拉驴车艰难行走,一步一挪。老古就更惨了,那简直就像在雪地上滚。这时,无论是赵武还是赵志都有些后悔,心想不该在这种天气出来弄粮食。但,悔之已晚,事到如今只能按计划行事。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进了涝夼村街。人又饥又寒,十分疲惫。赵武不晓村长是哪一家,便胡乱地敲门,门敲得山响,也不见人出来。他有些急,又让人敲别家的门,同样敲不开,整个村子像一座死村。赵武疑虑的视线从小山身上扫过,他不由啊了一声,他明白自己办了件蠢事,万万不该将小山带进村。老百姓从门缝里看见是日本鬼子进村,哪个还敢开门!赵武将这现实对老古赵志一说,他俩也都是连声叹气,不知该咋办才好。后来赵志想出个主意:向老百姓喊话,告诉他们小鬼子是俘虏,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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