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

第71章


日本兵又开始行动。这次是用杠刑。他们先用绳子将老马的双腿吊在肩膀上,然后用两根杠子夹住老马的脖子,将他抬离地面。老马全身的重量便由一颗头吊挂在杠子上,能听见老马颈关节嘎巴嘎巴响,血一齐涌到脸上,老马的眼珠子突得像要跳出眼眶来。
  杠子突然一落,老马蜷曲的身子重重地落在地上。
  岛田瞪眼吼叫:快说,九纵的鲁支的还是独立团的?
  老马声音微弱:老百姓……
  岛田怒不可遏:他嗓子干了,说不出话来了,把他吊进井里润润嗓。
  院子里有一口井。正逢雨季,井水盈满。日本兵将一根粗绳捆在老马腰上,拖到井边。老马睁睁眼又合闭了。两个日本兵走到老马近前,蹲下身,用手将老马往前一掀,老马的身体在井台上翻了个个儿,“咚”地一声落进井里。老马的四肢被捆绑在一起,不能挣扎,落进井很快便沉下水去,随之水皮上冒出一串串水泡。
  岛田仍阴沉着脸。他掌握着老马在水里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下令将老马从井水里提出来。
  岛田很有数,老马没淹死,却已奄奄一息。肚子鼓得像圆球。
  岛田向老马俯下身:说!
  老马一张嘴,一股清水流出来,且一流再流,涌泉一般,眼见得肚子一点一点瘪下去。这一奇观令日本兵个个目瞪口呆。
  老马睁开眼,说句:日本鬼子,我操你们祖宗。
  老马的声音嘶哑微弱,可在场的日本人无疑都听见了。
  岛田:叫他把井喝干!
  老马再次被掀进井里。
  老马的被捕和岛田的刑讯苏原是从高田口中得知的。高田还告诉他老马还活着。如果再行审讯仍没有口供,他就活不成了。
  这消息令苏原震惊,他深深为老马的命运担忧。高田说如果老马还不开口就活不成,其实他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老马开了口也不见得一定能活得成。日本鬼子杀害无辜百姓不眨眼,何况对一个抗日队伍的敌工?苏原想得并不错。每个抗日者从落入敌手时便清楚自己是活不出去的。当然也有投敌变节的人,他们或是贪生怕死,或经不住刑讯。更多的情况后者是甚于前者。许多人能经住死亡的考验,却经不住肉体酷烈的折磨。
  老马最终会怎样?他能顶过去吗?如果他讲出与自己的关系,日本人会怎样对付自己呢?这一连串的问题在苏原头脑中翻滚。
  他并不了解老马,他们只见过一面。他甚至连老马是哪个部队的都不清楚。老马没告诉他,日本人也没审出来,这对苏原来说也许永远是个谜。但通过高田对他讲的老马的刑讯中的表现,他心中升起对老马崇敬,认定老马是个当当响的抗日者,也相信他一定能经受住敌人的酷刑,保守住抗日队伍的秘密,还有他们之间的秘密。
  这时刻,苏原心中萌发出一个意念:挽救老马的生命。他毅然决定与高田军医合作,在老马身上实施“生命通道”计划,一定要把老马救活。
  这意念是那样的强烈、执著。
  10
  这天下午,在苏原从军医大队回家的路上,一个陌生男人从后面追上他,低声说句:请苏医生跟我走。说毕便大步走到前面去。那一瞬间,苏原险些朝他喊一声:老马。话未出口,他便又回转了精神,那不是老马,老马怕不会再有机会走在街上了。
  他抬眼向前,见这人有一副瘦长的后背,下身穿黑裤子,上身是一件白布夹袄,光头,脖梗显得很长,像庄稼人,又像生意人。苏原在心里猜想,这人八成是和老马一伙的,是找他来打听老马消息的吧?
  他这么想,便消除了紧张心理,甚至暗暗有些高兴起来:
  那人走得很快,苏原只得快跟,但之间仍隔着十几步距离。穿过街中一座石桥后,那人便拐了弯,沿一条长满蒿草的土路走进城边的一座小树林。苏原也走进林子,这才发现这是一个人迹不到的地方,虽然就在城里,却有点原始森林的寂静,树大高大茂盛,地上铺满了树叶,一股腐臭的味道刺鼻。午后的日光完全被树木的枝头阻挡在外面,林子里显得阴沉沉的。
  那人站在一棵树下,目光和蔼地望着走来的苏原。苏原渐渐看清那人的面目。他的年纪似乎比老马要大些,五十岁出头样子,脸也犹如他的后背那样长,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等苏原在他身前站定,他先冲苏原笑笑,说地上潮湿,咱就这样站着说说话吧。苏原点点头。那人又说苏医生你能猜到我是什么人吗?苏原又点点头。那人慢慢收敛了笑容,两眼盯着苏原的脸说我们也知道你苏医生是什么人。这话听起来虽有点模棱两可,但苏原却没有多心,因为老马不会不将他们定好的计划向自己队伍的人讲。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苏原的头嗡地一响。啊,难道他们把我当成出卖老马的人吗?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他,他要杀我?苏原两腿直了,身体发软。
  “老马不……不是我出卖的,不是……”苏原的声音颤栗而沙哑。
  “老马?老马是谁?”那人微怔地看着苏原。
  苏原也有些怔。
  “你说的老马他是什么人?”
  苏原给弄糊涂了。这人竟然不知道老马是谁。那他究竟是哪路的人呢?他探索似地审视着那人神秘的瘦长脸。
  “老马是抗日队伍的敌工。”他说。
  “他是哪一部分的?”他问。
  “不知道。”
  “他没告诉你?”
  “没有。”
  “也许是九纵的吧。”那人自言自语说。
  “老马他……”
  “他被捕了?”
  苏原点点头。
  那人叹了口气,说:“抗日就难免有牺牲,日本鬼子欠中国人数不清的血债啊。”
  “你们得赶快救他呀,晚了他就活不成了。”
  “这不可能。”那人摇摇头。
  “为什么?”
  “一是搞不清他是哪个部队的,另外城里敌人防守严密,不好下手……”
  苏原就不再说话。他清楚这人说的是实情,日本人和伪军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这座城,抗日者只要落进敌人手里,是无法营救的。
  沉默。
  “这么说,你是老马联系的人啦?”那人又问。
  “嗯。他说要将我和妻子救出去……”
  那人抬眼盯着他,盯了很久,说:“道理我就不和你多讲了。既然你是那个老马联系的人,也就算是抗日了,自己人。从今以后,就由我做你的联系人吧。”
  苏原问:“你是……哪个部队的?”
  “不要问,老马不是也没告诉你吗?不必知道太多。你只要知道我和老马一样是抗日队伍的人就行了。以后你按我说的做,就是抗日队伍安插在敌人内部的敌工了,做出了成绩就是为抗日做贡献了。对了,我姓胡,以后就叫我老胡吧。
  “老胡?”
  “你同意不同意这样呢?”
  苏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位自称为老胡的敌工,并非不信任他,只是老胡让自己做抗日队伍的敌工这事使他感到很突然,也很为难。比比老马,他清楚自己远不是做敌工的料,自己只是个医生,如此而已。自己当然是愿意为抗日做一些工作的,当初老马提出让他出去后在抗日队伍里做医务工作,他当场便答应了。而老胡要他担任的角色就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连一点做敌工的常识都没有。想想连老马这样有经验的人都出了差错,何况自己这个一窍不通的呢?从内心说,他希望能和妻子早早脱离敌营,妻子为此几乎要和他吵翻,问题是许多事他不能给妻子讲个明白。无论是老马还是高田都曾要求他将他们的计划严守秘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如果答应老胡的要求,这一项同样是不可避免的。自己的面目便是妻子眼里愈来愈变得可憎,这是他深感痛苦的事……
  起风了,风从树林的上空掠过,发出浪涛般的呼啸声,由于树冠在风中的涌动,日光便不失时机地从缝隙中投落到地上,斑斑驳驳,跳动不定,时间久了使人感到晕眩。
  林子里也明亮多了。
  “苏医生,我只要你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干。”苏原回答。这回答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11
  日本人的秋季清乡开始了。其实在这之前战事也十分频繁,这实际上便模糊了清乡与否的界限。如果说夏季清乡日本人的眼睛是盯在粮食上,而秋季清乡的目的便是要消灭抗日的有生力量。北野是个不走运的将军,且不说不明不白丢了旅团长职务,而屈就这一小块地面上的日军总指挥后,仍然一蹶不振,总是打不好仗,本该打好的仗也打不好。一次次的失利,使他在上司面前抬不起头来。在上司眼里他是个无能之辈,是个晦气鬼,小丑。对于一名正统军人,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呢?好几次失败之后,他都动过自裁的念头。可想想家中的妻小,又作罢。于是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次清乡了。
  日本人忙于清乡战事,暂时将老马的事搁置了。虽然这位抗日队伍的敌工咬紧牙关至死不屈,可日本人还是不甘心叫他带着满脑子的机密一死了之。他们想稍稍留一留,说不上以后会有用处。他们将老马继续关押。高田和苏原十分庆幸会出现这样一个难得的转机。他们有了缓冲时间,能够更详尽地制定出抢救老马的计划。
  苏原另一件必做不可的事情是按照老胡的指示,将城里日伪军的行动计划及时向抗日队伍报告。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