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匠传奇 雕天下

第62章


   
  雕天下 二十一(1)   
  飞雁向往蓝天, 
  马鹿向往山岗, 
  白象向往密林, 
  蝴猴向往流泉, 
  徒弟掂挂师傅, 
  儿女思念爹娘。 
  只要双腿还在我身上, 
  我就会把亲人寻找。 
  ——云南民歌 
  李梆、李歪嘴、王聋子在临安城一带,为几户商贾富豪建造了几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私家花园。他们因此有了钱,日子越过越好。头上戴的是法国草帽、身上穿的是西装、脚上套的是美国拖鞋,吃的是洋饼干,喝的是牛奶和咖啡。李歪嘴、王聋子还在临安城买田买地、建房盖屋,娶了老婆,安了家。他们不想回西宗县了。 
  李梆则一直没娶老婆,也不购置家产。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他茫然地望着高石美过去送给他的一把把刀凿,心里顿时产生一股沁人的凉意。那一切,对他来说都有一种召唤的意味,让他想起很久以前那些奇妙的往事,想起自己的师傅高石美。二十几年了,他们师徒俩失去了联系,音讯全无。而那些往事却日渐清晰,一次又一次驻足他的心里,触动他的心弦。他感到亲切而甜蜜的痛楚,他在梦中一次次回到高师傅的身边,一次次回到明朗的新林村。他高思念师傅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给别人讲他们师徒俩的故事。因为听的次数多了,李歪嘴、王聋子对那些故事已完全失去了应有的热情,他们的脸上因为日子过得舒心而常常呈现出一副病态的神气。李梆一见到他们那副模样,就莫名其妙地教训他们,对他们发火。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嫉妒他们。李梆很孤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他也不去刻意幻想什么,他只是期待,期待着,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应该如期发生而又没有发生。这种神秘而恼人的模糊感觉使他的每一天都不得安宁。 
  日子依然平静、阴晦地流动着。李梆苍老了许多,脊背也驼了。他意识到不能再期待下去了,眼前已有一条无形的极限,越过那条线,自己的生命就该了结了。这一天,李梆再也压抑不住对师傅的思念之情,他大哭一场。他对李歪嘴、王聋子说:“你们好好在这里过日子,我管不了你们了,我要去寻找我的师傅高石美。不论高师傅下落和遭遇如何,我都要找到他。”李歪嘴和王聋子都请求和劝说他,叫他不要离开临安城,高师傅多年杳无音信,可能已不在人世了。 
  李梆找到石屏县,有人告诉他,说高石美带着一个小寡妇到个旧城去了。李梆紧紧拉住这条线索,一直找到个旧城的周家花园。周明达说:“我们也在寻找高师傅,他答应再为我家雕刻一堂格子门,可是后来就不见他了。我们搜遍了这个座个旧城,都没搜到他的影子。唉!前几年,他叫我们把那堂格子门卖给了法国人,我们不卖,他硬叫我们卖了。李师傅,你知道吗?我们才卖了就后悔。现在再也找不到他了。你看看我家大堂上,空空洞洞的,急死人了。”李梆说:“高师傅的格子雕怎能说卖就卖了呢?你们是否算一算,他一辈子能雕刻几堂格子门?”站在一旁的周姚氏说:“难怪法国人出了那么高的价钱,我们一家做了多少年的生意,也没赚过那么多的钱。” 周明达不高兴,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周姚氏感到自己泄露了自家的秘密,慌忙捂着嘴笑,“我说错了,我说错了。那堂格子门才卖了50个大洋。”周明达又瞪了妻子一眼,转身拉住李梆的手,“李师傅,你一定要替我们找到高师傅,我们盼他快到个旧来。你看看,毛春树我都搞到了,就等高师傅来雕刻它。” 
  李梆找遍了滇南各地,每找到一个地方,都有人说,高师傅可能死了。李梆不相信,他说:“高师傅一定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他。” 
  最后,李梆找到了白莫寨。那天,刚好遇上白莫土司凯旋归来,他们刚刚打败了法国兵,正准备喝庆功酒。 
  白莫土司对李梆说:“第一杯庆功酒,献给我们最尊重和最热爱的高石美师傅,是他让我们有了枪,是他让我们打了胜仗,我们为他干一碗。李师傅,你是他唯一的大徒弟,你就替高师傅喝了这碗酒吧!”   
  雕天下 二十一(2)   
  李梆走到台上,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晚上,白莫寨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通红的大火舌舔着黑色的天幕,村寨和树林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四面八方的人都赶赴这里,大家围着篝火又唱又跳,都表现出一种胜利后的亢奋。李梆笨拙地跟着白莫土司跳了一阵,感到这里的歌舞真是惊天动地,热闹非凡。突然,一颗流星从天空坠落。这一瞬似乎只有李梆看见,他停住脚步,凝视天空。他的感觉很不妙,总是把那颗流星与他师傅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他对白莫土司说:“我正在到处寻找我的师傅。请白莫大人告诉我,高师傅现在究竟在哪里?” 
  白莫土司说:“本衙门也在派人四处寻找他,可惜没有结果。” 
  李梆沉默了好久。白莫土司看见他的脸上有一些阴影一闪而过。 
  第二天,白莫土司叫李梆在白莫寨多住一些时日,耐心等待,他们一定会设法找到高石美师傅的。 
  李梆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但我的内心不允许我停下脚步。” 
  李梆告别了白莫土司。他决定去迤萨镇寻找。因为,李梆想起了高师傅的养女高荔枝在几十年前被迫卖到了迤萨镇。高师傅会不会到那里寻找高荔枝去了呢? 
  李梆走了十几天,来到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名叫基雄。这是一个喧嚣而光怪陆离的村寨,各方的马帮都要到这里集散,所以到处是马店。但是,李梆来得不是时候,正赶上西宗匪首马三率众南窜行劫,路经基雄。那天,李梆刚刚住进一个名叫“尼郎人”的马店,就得知基雄寨被土匪包围起来了。寨里的人惊慌失措,乱作一团。只见寨王匆匆忙忙赶到“尼郎人”马店,找到女主人,对她说:“赵奶奶,你救救我们基雄寨吧!你是西宗县人,请你去向马老爷求个情,让他行行好,放过我们基雄寨吧!”只听那个被称之为赵奶奶的人说:“我虽然是西宗人,但与马三毫无交情,不知他是否给我这个面子?但我去试试吧!”说完,她吩咐自己的丈夫用毛笔在她家的马店门口写下:“竭诚欢迎西宗马老爷光顾”等几个大红字。并叫寨王杀猪宰羊,准备开寨迎接。 
  那个被称之为赵奶奶的人走后,李梆迷惘而诧异地站在楼梯口,陷入了沉思。他思考这个店名的来由及其与赵奶奶内在的联系。不知怎么回事,仅仅那么一瞥,而且是在猎猎燃烧的火把下,他就总感到那个赵奶奶身上有许多自己所熟悉的东西,只是他无法说出来。太奇怪了,在这个离尼郎镇很远很远的地方,自己竟然发现并住进了尼郎人开的马店,而且对老板娘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李梆更有吸引力的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本乡的土匪竟敢来到如此偏远的山寨打劫?思来想去,他渐渐沉浸在一种由赵奶奶和马三他们所带来的似有似无的亲密气氛里,他甚至庆幸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就像看一场精彩的戏剧,高潮还在后头呢! 
  夜里,赵奶奶与马三谈妥了入寨的条件。于是,全寨男女老少站在寨门口,夹道欢迎马三入寨。之后,用酒肉款待马三的弟兄们,让他们喝得酩酊大醉。当晚,马三非常开心,对那个被之称为赵奶奶的老女人说:“这里的人都把你称为赵奶奶,可见你的名望不小。说实话,我不想回避基雄寨,你看看我的弟兄们一路辛苦,本当有所作为。但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赵奶奶。现在,看在你我同乡的份上,再加上寨主待我等也不薄,所以我把他们打财喜的时限破例缩短为一炷香烟的时间,并规定只取富家金银,不准惊吓老幼,不准欺辱妇女,若有违犯者,格杀勿论。”赵奶奶和寨王只能点头称是,并表示感恩不尽。 
  于是,马三的哨音一响,抢劫开始。那些醉倒在地的匪徒们,纷纷爬起来,摸向黑暗中的街巷、宅院。李梆藏身在“尼郎人”马店的小楼上,相对而言要安全得多。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但一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惊叫声,还是不免浑身哆嗦。他从门缝里看去,赵奶奶、马三和寨王正围着那支插在桌上香炉里的香烟,神情各异。赵奶奶很冷静,马三得意洋洋,寨王忧心忡忡。香烟头上一个红红的小点,烟雾一丝一丝地从小红点上出发,悠闲自在地飘向天空。看着燃烧得慢而又慢的香烟,李梆觉得周围的恐怖气氛正在一分一分地增多。他害怕马三突然发疯,下令搜查“尼郎人”马店。那样,他就自身难保,在劫难逃了。现在,他是无法逃脱的,除非他是一只夜鸟。好在匪徒们一直在离“尼郎人”马店很远的地方抢劫,这里反倒显得有几分冷清。李梆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松懈地监视着马三的动静,看他是否有什么反常,以便自己相机行事。马三一直稳坐着,不像一个心怀叵测的贼头。李梆松了口气,不再像先前那样紧张,但仍有几分惶惑。   
  雕天下 二十一(3)   
  一炷香烟终于燃尽了。马三的哨音再次响起。匪徒们果然停止了抢劫,聚合在“尼郎人”马店门口。经过马三精心查点,发现强奸妇女者一人。马三宣布:当众处死,决不留情。那人立即被拉出寨门,砍下了脑袋。这次行劫,可谓是马三的得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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