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成功之后,莫恩斯自己都觉得像一桩――绝非小小的――奇迹。格雷夫斯往上拖,他和汤姆又顶又推,普罗斯勒小姐却好像在用尽全力阻止他们,但她的重量突然消失了。莫恩斯如释重负,气喘吁吁,踉跄退回,正好看到普罗斯勒小姐的长齐膝盖的饰有花边的内裤消失在岩缝里,然后他双腿一软,站立不住地跪了下去。汤姆也筋疲力尽地顺着峭壁滑坐在地,但他只坐了一会儿,就又挣扎着站起来,要求地望了一眼莫恩斯。
“现在轮到您了,教授。”他说道。
莫恩斯吃力地摇摇头。他的心嗵嗵跳,像要蹦出来似的。他的背部和肩部肌肉十分疼痛,好像他是在跟两个棺材盖较量似的。“你……先上。”他喘吁吁地说道。
“我自己能爬上去。”汤姆回答道,“您也能吗?”
这个理由让莫恩斯很难反驳什么;虽然他根本不信汤姆真的能靠自己的力量上去。但他还是没再反驳什么,费劲地爬起来,像普罗斯勒小姐先前一样将脚踏上汤姆交叠的双手,再从那里爬上他的肩。当他感觉在汤姆的肩头很难站稳,仅靠肌肉绷紧压在墙上保持平衡时,他对普罗斯勒小姐的成绩就更加敬佩了。他又浪费了珍贵的两秒钟,呆立着,都不敢呼吸,后来他还是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双手小心翼翼地松开几乎不存在的攀附点,伸出了胳膊。格雷夫斯使劲抓紧他,疼得他叫出了声,他脚下的汤姆再次转过身,将他继续向上推。说到汤姆的力气,莫恩斯纠正了他的看法。这小伙子不是跟他一样强壮;而是要比他强壮得多。莫恩斯感觉真的是被弹射上去的,当岩缝真像向他扑来时,他刚好还来得及缩头。他的臀部最后一次疼痛地擦过坚硬的石头,然后无可奈何地滑下有一米半的斜坡,猛地停下了,最后一点空气都被从肺里挤了出来。他周围的一切开始旋转起来。他感觉又快要失去知觉了,以一股绝望的毅力赶走晕眩,小心地两肘撑地坐了起来。普罗斯勒小姐侧躺在他身旁黑暗中的某处。岩洞里太暗了,他看到的她的脸只是一块亮斑,当他望她时,她急忙转过身去。
“莫恩斯,见鬼――帮帮我!”格雷夫斯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
莫恩斯急忙转身,跪在地上爬向格雷夫斯,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旁趴下。当他头和肩探出边缘时,他看到了一场特别惊人的情形:直到事后他才明白,他们中没有谁――也包括普罗斯勒小姐――想到过那姑娘,在她至今所做的一切之后――他料想她会抓住机会逃跑的。可她反而似乎一直在十分专注地观看普罗斯勒小姐和他,因为她迅速,是的,几乎是轻盈地以同样的方式爬上汤姆的双手,再从那里爬上他的肩,同时还用一只胳膊将孩子抱在胸前,只有一只手可以用来攀爬。但她还是表现得比他、甚至也比普罗斯勒小姐灵活得多。她一刻也没有犹豫,伸出空着的手。但是,当格雷夫斯想抓住她的手腕时,她的胳膊一下子避开了。莫恩斯又浪费了不可弥补的一秒钟,才明白过来这动作意味着什么。他急忙前移一点,双手抓住她的胳膊,吃力地将她往上拉。虽然他用尽了全力,他甚至都不敢肯定真能成功,格雷夫斯只是嘲讽地望着他,一动不动,没有来帮他。
那姑娘一到安全的地方,就挣脱开去,跪爬进岩洞里面。莫恩斯躺在地上喘息一会儿,才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单词。
“多谢……你的……帮助,乔纳森。”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自己一个人就行。”格雷夫斯回答道,“另外,我不想被挖出眼珠。”他又望向下面,“汤姆!快!”
汤姆的枪应声从下面飞上来。格雷夫斯动作灵活地接住,又弯身向前,但汤姆证明了莫恩斯的怀疑在这一点上也不合适。他像一只家蝇一样迅速灵巧地沿着误以为光滑如镜的岩壁往上爬,不足五秒钟后就来到他们身旁了。
也不允许有更多的时间。
最先看到那些生物的不是莫恩斯。莫恩斯更多地是感觉到它们在附近,以一种他根本不熟悉的方式,好像他突然又长出了一个新的感官。他突然感觉到某种陌生的东西在向他接近,某种完全不真实的东西。
当他看到那些生物时,他还是险些叫出声来。
差不多有十来只,根据汤姆讲述的一切,他想当然地认为,那是古叻们,但这只符合开始的三只或四只。其余的……不同。
莫恩斯找不出词汇来描述那些生物可怕的陌生程度。它们互不相同,它们中没有一只是人,虽然乍一看起来它们都显得像人――这是说,它们两腿直立行走,有身体、胳膊和头。但头一眼几乎让人觉得熟悉的东西,第二眼就成了对任何生命的残酷的嘲讽。
莫恩斯相信遇到的是人类和最可怕的胡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杂交,这完全可以想像,甚至有可能是对的――只不过能够想像到的最严重的东西不一定就是最严重的可能。
根本不是。
那些正缓步走下陡峭小路的怪诞的怪物的队伍似乎无一例外都是人和动物的可怕的杂交。也许正是这样才使得那情形难以忍受:如果它们真的是陌生的不可理喻的生物的话,或许莫恩斯还不会这么深感震憾,人性深处被深深地激怒。可它们不是,正是它们身上误以为熟悉的东西让莫恩斯实在无法忍受。那些生物长有翅膀和难看的猛禽喙、长有鳞、刺和毛,是人和蛇、鳄鱼和女人、孩子和蝎子、鹰隼和男人的可怕的杂交品种。那是……
这一认识如
拳击一样击中了莫恩斯。
从他们脚步下经过的,那不是一种盲目的命运随意创造出的怪物。
那是古老的埃及神■。
莫恩斯没有认出所有的生物。有些也许从没有进入过埃及神■世界的神殿。有些也许从未跟人类相遇过,另一些可能是在法老的民族早就消失之后才产生的,还有一些或许太恐怖了,都不能作为魔鬼的形象继续存在于人类的传说里,但他认出的太多了。有霍鲁斯和托斯,塞特和拉,巴斯泰特和索拜克及其他低级的神■,它们的名字从没有被记录下来,但他认识它们的图像。那景象霎时几乎将他带到疯狂的边缘――甚至越过了一步。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回路的。或许他也不是真正找到了它。内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无可挽回不可救药地留在了那个双重光的灰色世界里,它存在于明亮和黑暗之间狭窄的岩峰上,那里面不仅住着疯狂,也住着所有的希望和害怕。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这些恐怖的生物的模样虽然很可怕,但他感觉到的要比他看到的更严重。在这些生物身上,某种东西――不,他在脑海里更正道:不是某种东西,是一切――都是不自然的。它们不是真正地在移动,那是一种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方式;它们不是真正的,那是一种它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方式,因为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语言里都没有合适的词汇拿来形容它,因为它们身上的一切都是不自然,不自然,不自然。
“你指什么?”格雷夫斯问道。
莫恩斯茫然地望着他。
“你说过:不在这里。”格雷夫斯解释道,“你指什么?”
莫恩斯想不起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如果他不认为格雷夫斯突然能看懂他的思想的话,那他一定是讲过。他几乎心不在焉地、直到两三秒钟之后才对格雷夫斯真的讲过什么话的事实吓了一跳,才明白罕见怪物的队伍早已经过了他们藏身的岩洞。
“它们不属于这里。”他最后回答道,声音轻细、压抑。
“是的,这样看到它们,几乎可以得出这个结论,是不是?”格雷夫斯问道。莫恩斯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不合适地开心。“我担心,它们真的像它们的外貌一样让人不舒服。这种事当然始终是个立场的问题。”
“你觉得这有点可笑吗?”莫恩斯冷冷地问道。
格雷夫斯使劲地摇头。“不是。”他说道,“这也不应该可笑。请你原谅,如果我表达错了的话。我不是想嘲笑你。我能想像你看到它们时的感受。当我第一回见到它们时,也是同样的感觉。它们很可怕,我肯定,它们确实很危险。可作为科学家你恰恰不该忘记它们是什么。”
“您认为它们是什么呢,格雷夫斯博士?”
提这个问题的不是莫恩斯,而是普罗斯勒小姐。她呆在原地未动,很显然还是听到了每一句话,虽然她没有见到这些怪物,也必然认为他们还是在谈古叻,听到这些话还是让她很愤怒。
“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造物,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平静地回答道。
“我更觉得它们像撒旦的造物。”她说道。
“您不懂。”格雷夫斯回答道,“那不仅是一位研究人员从非洲或亚洲带来的或从这个地球上其他的某个未知角落带来的一个未知的物种,某种未知的动物。”他使劲摇摇头强调他的话,又不可动摇地继续微笑着。他的声音失去了惯常的傲慢,听起来更像一个耐心地向学生无数遍地解释一道复杂习题的教师的话,尽管他内心很清楚他们多么一窍不通。“这些生物是另一次完全不同的进化的结果,普罗斯勒小姐。不能拿它们同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相比。”
“您这是想表明什么呢?”普罗斯勒小姐且怀疑地问道。
“没有必要害怕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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