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船翻倒时……”
“……我想,我完了。”普罗斯勒小姐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真幸运。我……”她明显地在想说什么,当她终于接着往下讲时,她不再直视着莫恩斯的眼睛,好像她自己的话让她很尴尬似的。“好吧,老实说,我……不会游泳。”
“您不会游泳?”莫恩斯证实道。
他的吃惊口吻主要是针对她活着站在他面前、并且能够这么承认这件事,但普罗斯勒小姐似乎完全误解了他,因为她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己辩护,“我从没有学会这本领。”她粗暴地说道,“怎么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我迄今为止也认为不需要它。”
莫恩斯试图设想普罗斯勒小姐身穿一身泳装的样子,忽然就相当正确地预感到了为什么她从未有过机会学习这一本领。他当然也避免让她哪怕有所觉察,但普罗斯勒小姐怒冲冲地扫了他一眼,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当她接着讲时,她的声音冷淡了好几度。
“无论如何,当时我想完了。那可不是令人愉快的体验。”
“在那个地狱样的漩涡里就算您会游泳也不会管用。”他慌忙说道。听起来不知所措,甚至在他自己听了都觉得这样,但他突然感觉到必须为自己辩护一下――也许是因为一种伤害不会因为没有被大声讲出来就真的不那么严重。
“估计没有。”她回答道,又差不多和解了,但还是有点生硬,“我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当我重新醒来时,我们躺在这里的沙滩上。”
“我们?”
“我和那个可怜的姑娘。”普罗斯勒小姐证实道,“我相信,她将我从……”
“她活着吗?”莫恩斯激动地打断她。他不得不克制自己才没有喊出来,“哪里?她在哪里?”
“在一个山洞里,离这里只有几步远。”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这个可怜的孩子彻底疯了。我相信,她还从没有见过天空。它似乎让她怕得要命……”
“哪里?”莫恩斯打断了她。这回他真是在喊了。
普罗斯勒小姐的目光又冷却了几度,声音变得像玻璃一样脆,“没有理由变得不礼貌,教授,更别忘记您的良好举止。”
她又用恰如其分的责备目光望着他,然后顺从地转过身去,固执地昂首在沙滩上走去,脚步快得出乎意料。莫恩斯不得不突然冲刺,才能跟上她。
事实证明,她讲的没几步足足有一百米或更多。途中莫恩斯两次想跟普罗斯勒小姐讲话,哪怕是为他刚才的粗鲁行为道歉,但她生气地沉默着,最后他放弃了,耐心地一直等他们来到洞穴。
严格地说那不是洞穴,而只是一块突出的岩石,数百年来,海水具有耐心的力量冲掉了那下面一部分较软的岩层。姑娘害怕地蹲在洞穴最里面的角落里,尽可能远离阳光和洞外可怕的辽阔,格雷夫斯面无表情地坐在她身旁。
莫恩斯猛地退了回去,吃惊地大喘了一口气。“乔纳森!”他怎么还活着?他看到了那怪物如何杀死他!不,莫恩斯想道。准确地说来他没有看到。他只看到那动物怎么伤害他,然后他跌下船,沉进了水里。可谁受了格雷夫斯遭受的那种恐怖的伤害都不可能活下来。
“怎么……?”他不知所措地呢喃道。
“当我醒过来时,他躺在沙滩上。”普罗斯勒小姐低声回答道,“我想,我最好是带您过来,这样更简单,教授。”她徒劳地试图微笑,最后不知所措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或者他怎么还活着。唯一也许能为我们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就是这个可怜的姑娘,可她不会讲话。”
莫恩斯扫了那姑娘一眼,又立即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格雷夫斯身上。他不仅活着,显然神智也是清醒的――如果可以这样形容他的状态的话。他将小臂插在大腿里,某人――估计是普罗斯勒小姐,在应该是他的双手的部位铺了块湿布。他将背和后脑靠在岩石上,眼睛开着,眨动着,虽然很慢;那不像真正的眨眼睛,更像是眼睫均匀的有意识的垂下和抬起。他的目光盯着虚无中的某一点,但莫恩斯相信他不想知道格雷夫斯在看着什么。
“乔纳森?”他问道。
没有回答。
“格雷夫斯博士?”
这回格雷夫斯有反应了,虽然不是很快就有的。他的目光又盯视无限中的那个可怕的点片刻,然后十分缓慢地返回现实中。
“这他妈的拖得够久的了。”他说道,他的声音是一种沙哑的、细细的假声,跟莫恩斯熟悉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相似。
“什么?”
“等你终于肯用我的头衔称呼我。”格雷夫斯格格地低声说道,“我们现在真的是好朋友了吗?”
“见鬼,你怎么还活着?”莫恩斯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你的这个‘还’字让我生气。”格雷夫斯说道。他咳嗽起来;一种干燥痛苦的响声,咳嗽时他全身都在抖动。他花了差不多半分钟才又缓过气来。
“我怎么还活着?”格雷夫斯抬起胳膊,让那块布滑下去。莫恩斯本能地身体绷紧,准备面对那可怕的景象――可它跟他期望的完全不一样。它很可怕,可是他看到的不是血淋淋的残臂,而是两个光滑发白的平面,那下面似乎有什么在动;像是拥挤的蛆或虫的活动,让他的胃突然涌起恶心的感觉。他慌忙望向别处。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吗?”格雷夫斯问道。他笑了,这回没有咳嗽,在脸前转动着他的残臂,沉思地凝视了一会儿。普罗斯勒小姐发出一种窒息的声音,迅速在姑娘身旁蹲下去,她不仅背转向格雷夫斯,也同时挡住了姑娘的视线,不让她看到格雷夫斯的残臂,这肯定不是偶然。
“我们是个了不起的团队,对不对?”格雷夫斯格格笑道,“普罗斯勒小姐告诉你旧金山的事了吗?”
“我们无法知道那是否真是旧金山。”莫恩斯说道。
“没错,是旧金山。”格雷夫斯回答道,“我们做了全部的工作。可你别难过,莫恩斯。你没有错。这早晚都会发生的。你知道这城市是修建在一个
地震区吗?市委会知道此事,但他们宁愿将此事保密,尤其是多年来地价在以天文数字飞涨。如果天空现在砸在他们头上的话,那是自作自受。”
“您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普罗斯勒小姐咕哝道。
格雷夫斯轻蔑地望了她的后背一眼,没做任何回答,终于放下了胳膊,令莫恩斯松了口气。相反他又转向莫恩斯。他脸上的讥讽表情消失了,让位给了无限的痛苦。“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脱身的,莫恩斯?”他头朝身旁的两个女人一指,“我们大家是怎么脱身的?它们不想要我们,因此我们还活着!”
普罗斯勒小姐现在还是转过了头来,既不相信又吃惊地瞪着莫恩斯,那黑发姑娘也望着他。有一瞬间,只有一秒钟的极小部分,可莫恩斯一生中绝不会真正忘记它,他们的目光相交,他在这极其短暂又极其漫长的瞬间从这对眼睛里看到的,将他一直震撼到心灵深处。那是害怕、惊骇和一种深深的畏惧,让他几乎无法忍受,所有这一切他都预料到了,但那里面还有更多的东西。在一秒钟的极小部分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某种他认识的和他在世界上最渴望的东西。
后来这一刻过去了,姑娘的目光继续移动,格雷夫斯声音痛苦地低声说下去:“它们不想杀死我们,莫恩斯,你理解吗?”他笑得很轻,但那也完全可能是一声抽泣。“我相信,我们都不值得被它们杀死。它们远远优越于我们,它们都没有认识我们。我们……不如尘埃。也许在它们眼里我们根本不存在!”
“但我们总算打败了它们。”莫恩斯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他很难专心去听格雷夫斯的话。
“打败了?”格雷夫斯尖声笑起来,“噢不,莫恩斯。我们没有打败它们。没有人能打败它们。也许我们让它们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也许不这样做会更好。”他的声音低下去,“外面还有许多它们,莫恩斯。还多得数不清。”
“是的。”莫恩斯回答道,“也许。”可这事对于他已经结束了。他又盯着那姑娘,虽然她的眼睛又像一直的那样十分惊慌,满含恐怖,虽然他刚刚在其中看到的东西再也看不到了,他还是知道它存在着。它会永远存在,即使他永远见不到它,单是知道它的存在就有足够的理由发生他曾经忍受和经受的所有这些恐怖了。
“结束了。”他低声说道,然后缓缓地转过身,他在洞外的沙滩上认出了一个阴影样的形象,他并不意外。当他望见贾妮丝时,他头一回不害怕了,也没有理由害怕,因为当他盯着她的眼睛时,她微笑起来,这下他知道,他不仅完成了他的任务,而且完成得很好。
1. 医学用语,指视网膜受光线刺激后暂时遗留下的感觉。――译者注
2. 谚语,指恩将仇报。――译者注
3. 长度单位,相当于七十至九十厘米。
4.
罗马尼亚地名。――译者注
5. 均为古代埃及的神■。
6. 一公担相当于五十公斤。
7. Chingachgook,电影《最后一个莫希干人》中的主人公。
8. 英国和北美的长度单位,合0.91米。
小说推荐